“很高兴看到你，泪珠儿。”梅姬把她拉到身边。我看到她眼睛里有些不安，她也感觉到泪珠儿忧伤的气息了吗？
　　
　　 “欢迎你们，月牙山的主人不会拒绝你们这样的客人的。”我对他们表示出山的热情与宽大情怀。说着和梅姬对视了一下，她笑着说带她们去其他地方好好看看。
　　
　　 “石子山，你把这山给我，”西风圣直截了当说了他的要求，他指着石子山。“属于我一个人，花草树木不需要，只要山，不仅上面的积雪，包括石头，从最里面倒最外面都得是我的。”他平日的无所不能养成的自负很让我反感。
　　
　　 我说整个月牙山脉包括这石子山从来都不是我一个人的，每一根草，一朵花，一棵树，一只飞虫，一头走兽脚下踩的都是属于自己的土地，我只是代替他们所有人承受了山的重量，也包括石子山。我没有告诉他石子山实际上的重量即使是西风圣也不会轻巧承载。
　　
　　 “这些就是我自己的事了。”西风圣说。
　　
　　 “你要让泪珠儿成为永恒的积雪？”我想起了她额上那个承诺。
　　
　　 “还有天带，她们必须和我一起永远呆在山上。”西风圣得意地说。
　　
　　 “天带!”我忍不住叫出口，不过我想办法掩饰了自己的紧张。
　　
　　 “她很美是吗？”石子山像是自言自语着，“连石子山都觉得惋惜了，也只有西风圣舍得让她成为永恒的积雪吧！哈哈！”他的话让人感觉不到他的心情。
　　
　　 “你没有给她西风的承诺？”我的话似乎要激怒他了。
　　
　　 “结果都一样，我给她的和你给你的梅姬的是一样的东西。”他好像真的有点生气了，“所以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要你的石子山。从最里面倒最外面都要是我一个人的。”
　　
　　 我想对他说他给天带的不只是爱，还有毁灭，给泪珠儿的更是纯粹的毁灭，我想象不出他们之间复杂的关系，不过我看到他冷酷的眼神就知道任何提醒都是徒劳的了。我说如果天带她们愿意呆在山上，石子山就是你们的了，从里到外都是，从积雪到岩石都是，如果你真的愿意，石子山的重量也移给你，从此，我再也不会感受到你们的重量，你们的心情，痛苦或者当然，谁都希望是快乐。西风圣对我的回答很满意，我知道有雪的地方有西风圣是理所当然的，我从身体里取出石骨给他，那块晶莹的石头在他手掌上慢慢变成了冰块，西风圣一口吞下去，那一瞬间，我一下子轻松了很多，身体里那些积雪的寒意慢慢抽去，我知道石子山已经从我的生命里退出了，不禁有些失落。梅姬带着她们回来了，看到梅姬，我的失落慢慢消失了。
　　
　　
　　
　　 暗香起（三）
　　
　　
　　
　　 看到天带的时候，我惊呆了，天上竟会有这么美丽的云，我怎么从来没有看见过，我怀疑她不是云，泪珠儿跟我说起她们在广寒宫的事我才明白我的怀疑是不无道理的。如果我是石子山我一定会爱上她的，假如石子山真的爱上天带，我觉得我都不忍心嫉妒。事实上，他们是很相像的，我简直要被烟一样绝美的人迷晕了，天带一直没有言语，也没有对我说的任何一句话有什么特别的回应，我以为这是高傲，可是跟她勾在一起的手指感觉很亲切，我知道这不是冷漠，她什么都听不见。泪珠儿很认真地对她说话，好像她完全可以听懂似的，我忍不住问她，天带能听到你说话吗？不知道啊，想听就能听到了吧，是不是呢，天带仙子？她那么认真地问她，我也相信天带是可以听懂她的话了，我觉得越来越喜欢泪珠儿了，之前在她身上看到的忧伤的气息使我一度想远离她，这个想法现在看起来多么愚昧啊。
　　
　　 她飞到我面前问我怎么还不开花呢？呵呵，好无知的家伙。我说我要等一个人，要等很久很久，不知道他哪天想起我来了，我就开了。哦，那个人真幸福，梅姐姐开花了一定很美。我让她呆在我手上，我忍不住去抚摸那个雪的印记。
　　
　　 “这是西风圣给我的承诺，我要变成山上永恒的积雪，永远和西风圣呆在一起。还有天带仙子，她会是最美的积雪。”她似乎对承诺的意义和积雪的意义所知道的就是美丽和永远和西风圣呆在一起，我感觉这之间有个骗局。
　　
　　 “西风圣还给你说什么了吗？成为积雪以后呢？”我谨慎地问她。
　　
　　 “还有以后吗？”她好像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西风圣，这个冰冷的名字。无所不能的西风圣，我感觉到周围的空气要凝固起来，把我们围困在里面。
　　
　　 “天带仙子，快看，这儿就能看到山上的积雪了，好漂亮啊，我们马上也要那样了，永远那样，和西风圣呆在一起，真好。”她转到天带面前，我不忍心打扰她，没有再说什么，或许，她什么都知道的，她眼里什么都是美丽的。
　　
　　 我带她们重新回到石子山身边，西风圣给我们展示了一场美丽的飘雪，他奔上云霄，挥动宽袖，散布在山顶四周的云顿时围拢在他身边，他摆动手臂，那些云相互拥挤推搡着慢慢变成了和天带相仿的一束云，当然天带的灵动婉转是唯一的。西风圣似乎累了，我看到他要摔下来了，我才知道石子山已经是他的了，他跃上云端，开始下雪了，一片片撕扯的棉絮纷纷洒洒飘下来。石子山在雪中显得庄严肃穆，这应该是这个冬天的最后一场雪了，我不禁想到，忍不住抓紧了石子山的手。泪珠儿看痴了，直叫天带快看，我大概明白了这个表演是给天带一个人看的，他想以这种方式告诉天带他要做什么吗？我看着天带没有表情的脸，不知道她是否明白西风圣的意思，最后一场雪像一个无人预测的谶语。雪还在飘，西风圣引动气流，天带和泪珠儿离开了我们在山顶飘摆，我们仰首望去，数不清的雪花像飞尘压下来，美丽的天带，可爱的泪珠儿她们也要用永远这样了。
　　
　　 我看到西风圣显得很苍老了，不过英雄迟暮的凄楚只是暂时的，他在高处像诀别似的对我们说谢谢，他的快乐让我们觉得很难过，石子山看着我，我感觉他和我体会着一样的沉重心情。西风圣的让云成为雪的神奇的手向天带拂去，再拂去，我们没有看到天带有什么变化，似乎…，
　　
　　 她绕着山间旋舞了两圈，没人知道她看到了什么，在我们目瞪口呆之时，终于，她穿过华丽的雪幕，高傲地飘走了。
　　
　　 “天带——”
　　
　　 没有人能唤回她，她听不见的，因为听不见，所以可以走得如此洒脱，干脆。西风圣僵立了。
　　
　　 “天带，”泪珠儿喃喃的呼唤，“西风圣。”她叫着他，她的声音像用一串泪珠组成的，穿进我们的耳朵，刺痛了我们。
　　
　　 “走吧，这儿不需要你了。”
　　
　　 “西风圣，你给我的承诺，你骗我。”泪珠儿大声喊道。走吧。西风圣狠狠一挥袖子，泪珠儿在我们的视线里消失了，不知去向。西风圣崩溃了，撞在积雪中，雪像千千万万个烦恼、千千万万个愁绪，飞溅出来，满天都是，我对石子山说，事实上是我们一起说，这是这个冬天的最后一场雪。
　　
　　
　　
　　 天带无言（二）
　　
　　
　　
　　 我是天带，西风使我成为云的样子，却没有改变我是天带，我一次次仔细抚摸那两个经过他的手之后更加惹人注意的篆字，“天带”，第一次觉得天带是个让人讨厌的名字。
　　
　　 离开了石子山，我一下子毫无目的，月牙山脉比我在高处看到的实际上大了不知多少，我四处飘荡，没有泪珠儿在身边前后浮游，没有西风招引的气流。从没有时间差别的广寒到没有空间差别的天空，发生的这一切都好混乱啊，乱得我想扯碎自己的回忆。我终于觉得累了，我看到了一块大青石，积雪似乎刚刚融化，青石上纤尘不染，呈现出纯粹的深蓝色，不管怎么样，和天空一样的颜色还是让我觉得赏心悦目，我仰卧在青石上，仔细触摸着冰凉的石头，和天空一样清寒的感觉，这两个加起来就是一种亲切，充实之感。我望着辽远的天空，从这样的角度看天空，看我们随意飘游了那么久的地方，那些铺天盖地驰骋的火烧云，目不暇接的飘雪，在我们脚下自顾自生老病死的万物，终于，都像一场空虚的繁华，让我的回忆疲惫不堪。
　　
　　 几朵朴素的云在天上悠闲的漂浮，那小一点的似乎是泪珠儿，哦，不是了，泪珠儿已经成为石子山上永恒的积雪了吧。西风的唇贴到她的额上时，我感觉到强烈的忧伤与喜悦一齐从泪珠儿的身体中流淌出来，混合着在我们周围飞舞，遮盖了那些飞雪，遮盖了我们的身体。泪珠儿痴痴的眼神让我知道她再也不能离开她的“西风圣”了，那个飘雪的印记在美丽的外表下似乎埋藏着一个西风没有让我们明白的秘密，即使习惯了不去在意西风叱诧风云，任意作为，可是当他要同样对待我时，我的厌恶感马上催促我甩开他们。泪珠儿似乎没有真正明白那个吻的意义，她好像真的太喜欢飘雪了，喜欢得让她的天带没有力量阻止西风这样做，她不知道西风一边在吻自己，一边却那样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他想让我知道什么吗？泪珠儿知道吗？即使知道了，她能明白吗？西风的吻能代表什么，代表爱吗？可怜的泪珠儿被蒙蔽了，然而西风即使知道泪珠儿真正想要的并不只是一个让她心潮涌动的吻，他也不会慷慨的满足她，爱如何能慷慨呢？爱从来都是自私的，这些自私在西风圣的世界里，只会变本加厉。从那次下雨西风发脾气以后，我知道，西风，我和泪珠儿，我们很难再随随便便离开彼此，我们之间有些东西胡乱纠结了起来，纠结的连我们自己也分不清了，而这个雪的印记更让我们难以对未来的改变作出任何选择。
　　
　　 之后似乎没有发生什么让人觉得担忧的事情，春天慢慢接替西风的世界，西风日益暴躁的脾气让我一时相信他还不确定自己要做什么，我在想他在遇到我们之前是不是也这样心神不宁的迎接春天，如果是因为我们才心神不宁，这个春天就是让所有人都不希望早早到来的了。我在想他会不会在最后一场雪中把我和泪珠儿送走，因为显然西风知道泪珠儿是很喜欢雪的，或者他对我们宽容一点，放任自流，没有了西风，我们依然可以是一片普通的云，在某个合适的时候，让另外的力量使我们随便变成雨水落到地面去，或者他实在不知所措了，会送我们回到那个广寒宫，重新陪伴可怜的嫦娥。而最后是，我们在一个很美妙的天气里到了月牙山，我们的心情似乎都好到了极点，尤其是泪珠儿，我似乎感觉到将要有个什么更好的地方让我们每个人都能如愿面临西风也无能为力的季节更替。我们见到了石子山的主人，温和谦逊的石子山，我知道了原来一块石头也可以长得那么美丽，难怪月牙山会这样美丽。梅姬拉起我的手，就像一个非常熟悉的朋友彼此牵手，我闻到了沁人心脾的香味，因为没有尽情开放而忽隐忽现的香味；一种暖暖的东西，从她的手指流淌进我的手指、我的全身，我想起了在广寒宫，那只兔子给嫦娥的灼热感，而梅姬给天带的感觉，是比那个更让人觉得安慰的感觉，我在想象假如我是和我长得相像的石子山，我会拉着她的手就不愿意再松开。梅姬看着泪珠儿时的眼神让我感觉到她的紧张，她似乎想说什么，却终于犹豫了没有开口告诉泪珠儿。泪珠儿，现在她成为了永恒的积雪，永恒对见识单纯的人来说是个多么具有诱惑力的感觉，没有人能真切体会到时间毫无痕迹，毫无动静，从你的生命力死寂地流淌的感觉到底是甜蜜还是痛苦，泪珠儿会真的喜欢那样的时候吗，没有了她的天带，没有天带又何妨呢，还有西风，让人无奈的西风，让人无语的西风，他在山顶引出一团和我的样子相似的云时，让她们变成了山上的积雪，我终于知道了他要做什么了，我知道了我离开嫦娥的广寒宫，这会儿又要面临另一个西风的广寒，我发现泪珠儿看着我时，她额上的雪的印记放出光芒，我知道她马上也要成为雪了，这就是西风的吻的最后结果吗，我来不及想什么了，西风把我们卷上山顶，我第一次想摆脱他能让我自在飘舞的力量。当他无所不能的使所有云彩，水汽随意变成冰霜雨露的神奇力量从我身上不起作用时，他愤怒的表情，吃惊的表情，恨不得马上毁灭我的表情，我马山就什么都看不见的表情。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好，好像面对一个创造了你但又要狠心宣判你死刑然而在判决的刹那被剥夺了权力的判官，我仔细欣赏了一下西风为我们找到了永远栖息的地方，我感觉到西风沉重的气流在我周围浮动，整个石子山浸满了他的冷酷的气息，我想起了他带我们离开广寒宫，想起了他带我们肆意在辽远的天空游荡，而这会儿他要毁灭我，是的，如果是成全了泪珠儿，泪珠儿是喜欢雪的，而对我就意味着毁灭，相比永恒，我喜欢天空，即使是短暂的浮游，马上就碎裂，我也愿意。让我如何感激他，如何妥协，如何面对他，如何面对天带，我是天带？我是天带。别了泪珠儿，别了西风，在那一刻，我不再看他们。
　　
　　 ……
　　
　　 似乎迷迷蒙蒙的睡了一觉，难以辨别过去了几个白天与黑夜。一缕柔软的风吹起我的衣带，我的回忆被吹醒，忍不住一阵痉挛，哦，原来不是西风，这就是春风了，柔软的，缱绻的，不狠命挽留什么，西风的魄力让人惊叹，却也终于承受不了。我看着那缕风随意去了，原来东风是破碎的，以另外一种方式无处不在。远处光秃秃的树微微摇动，参差不齐的树林之外，是什么东西在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