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凤鸣梁溪』谁共我,醉明月(散文)
一个人,流落异乡多年,忽然之间会被一个人或一群人想起,这种想念,除了至亲,一定是他的同学或战友。
多少年后,当有一种熟悉的声音,从那遥远的地方飘进耳际,并听到那一阵阵暖心暖肺的问候时,你一定会非常的感动。
最近,我就一直被这样的声音感动着。
先是中秋节,当一轮圆月高挂中天的时候,我远在山海关外的战友杨森打来电话:
“喂,是你吗?什么时候藏到太湖去了,你这个老鬼?还记得吗?我是杨森。”
“啊,是你哪,杨森啊,在哪儿,没死啊。”我急切地问。
这就是战友间几十年不见后的问答。杨森是我一个排里的战友,当年,我们两个班长曾暗暗较劲,他的枪法很准,而我掷出的手榴弹要远出他五、米。我身高一米八,他身短矮小,练刺杀我仗着胳膊长,总是先把他捅倒。每当这时,我总是得意地对他笑笑:“怎么样,兄弟,不服?再来啊。”杨森就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恶狠狠地吼一声:“老子就是不服,有种你捅死我。”
这时候,全排战友就开始起哄:来一个,再来一个。我们就重新穿上护具,端起木枪,开始拼杀。结果,当然是杨森又一次滚到地上。然后,他又总是一骨碌爬起来,大声吼叫:“再来,有种你捅死我!”每当这个时候,我就放下木枪,对他笑笑:“大哥啊,咱歇会吧,把你捅死了,我以后找谁开心啊。”
有一次,趁我不备,杨森狠狠地捅了我一枪,我顿时来了个仰八叉。杨森笑了,笑得满营房的瓦都颤抖。我跳起来,挺了枪就向杨森刺去。这次杨森没有抵抗,自己躺倒在地上,他嘿嘿地笑着:“兄弟,别捅了,再捅,我可真要死了。”以后我们不在一起了,但我每次见到他,第一声问候就是:还没死啊。他也总是笑笑:死不了,健旺着呢!
杨森在电话中告诉我:“是姬排长通过他们公安系统找到你的,查了三个月哪。”
“我抗议。你们怎么可以用刑侦手段,来查一个普通的公民。”
“那是你隐蔽得太深了。”电话里传来姬排长爽朗的笑声。就这样,我和失去联系三十年的两个战友又联系上了。
我们曾在太行山下的猫耳洞里、坝上草原的帐篷里,度过许多个寒冷的大雪夜。这两位年长的兄长给过我很多的温暖。站哨遇到大雨时,杨森走过哨位会把自己的雨衣脱给我穿。一夜暴风雪,早上起床,我会发现身上盖着排长的毛毯。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我还不满十八岁,身体单薄,他们总是像大哥一样的照顾我。
我清楚地记得,每次长途行军,当我体力不支的时候,我的排长姬长荣总是默默地走过来,把我的冲锋枪拿过去,扛在自己的肩上。等到快到目的地的时候,我这个小兵身上的背包、子弹带,都挂在了排长的身上。这一份战友情,让我永世难忘。现在,他们一个是赵地一座城市检察院的检察长,一个是塞外一个铁路学院的院长,都是五十岁开外的人了。
中秋夜,接到来自遥远北国的嘘寒问暖,忆起当年“沙场秋点兵”的沸腾生活,我激动得久久难以入眠。司马迁在《史记•汲郑传赞》中写道:“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贫一富乃知交态。一贵一贱,交情乃见。”只有战友,这样在同一个战壕里的人,才有生死之交,才有纯情的友谊。这轮照耀江南的明月,今夜也一定照耀着塞北。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人生需要朋友,一生中能有几个肝胆相照的朋友,那真是一生之大幸也。朋友能给我们欢乐和愉悦。也能为我们排难解忧。当你在焦虑和郁闷中,从云雨黄昏走进心灵暗夜的时候,一声朋友的呼唤,一句暖人的问候,就会把明月、把朝阳置于你的眼前。当然,我说的朋友,是知心之交,是那种即使几十年不见,远在千里之外,还能时时挂念你的朋友;是那种不以物质利益为前提,清淡如水,温馨如茶的君子之交。而不是那种“醇如蜜”却相互利用的小人之交,平时在一起吃吃喝喝,“大限来时各自飞”的“酒肉之交”。
大才子徐志摩是个爱交朋友的人,也是一生与朋友肝胆相照的人。他纯情的诗人气质,使他对朋友的理解,与常人不同。他说:“朋友是一种奢华:且不说酒肉势利,那是说不上朋友,真朋友是相知,但相知谈何容易,你要打开人家的心,你先得打开你自己的,你要在你的心里容纳人家的心,你先得把你的心推放到人家的心里去;这真心或真性情的相互流转,是朋友的秘密,是朋友的快乐。但这是你内心的力量能够得到,性灵的活动有富余,可以随时开放,随时往外流,象山里的泉水,流向容得住你的同情的沟槽;有时你得冒险,你得花本钱,你得抵拼在巉岈的乱石间,触刺的草缝里耐心地寻路,那时候,苦痛,消耗,实实在在是可能的,在你这水一般柔顺的寻求同情的心能找到平安欣快以前。”这种对朋友的解说,惟诗人独有。
昨天,我正在读柏杨的《读通鉴•学历史》,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突然,电话响起来了。由于读得入神,我倒被吓了一跳。
“我是建子。”不等我问,那边已经自报家门了。“我们有很多同学在这里,有……”他报了一大串的名字,告诉我:“都是我们的同学,有小学的,有初中的,也有七中的。你还记得不?”
“记得,记得。”我惶惶地答。其实,有的是记忆模糊了。接着,就有人自报家门,给我打电话的,有男有女,他们又提起了更多的人和事,有的人下岗了,有的人出国了,有的人过得艰难,也有发了大财的。我一边应答,一边触起回忆。“能和战友、同学在一个城市里生活,经常的聚一聚,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放下电话的时候,我不仅自言自语地感叹了一句。如今,离开这些青少年时期,在北国结识的朋友,独居江南,有时候,我会有一种莫名的寂寞。
这远自太行山下的问候,让我心潮澎湃。十六岁那年,我当兵走了,也撂下了长子的责任。每当夜深人静,站在哨位上,仰看月亮的时候,我就会想到,家里弟妹还小,父亲也在部队上,谁帮助母亲买煤、买粮、买菜、烧饭?不久,母亲来信了,她告诉我:儿啊,你的同学太好了,月明和牛子经常到家里帮着干活,还有“气炉”,把重活全包了。五里铺种菜的春,也经常给家里送菜。你就安心当兵吧。
那年的春天,月明遇到车祸,脸上开了花。做医生的母亲,亲自为他清创,月明的那张俊俏的脸上,缝了几十针。母亲不断地告诫缝针的同事,这孩子还没对象呢,针眼细点,尽量别留疤痕。过了些日子,月明伤愈了,就又来家里帮着做活,母亲感动了,含着泪说:你呀,真是个傻孩子。快回家再歇半个月,这脸别叫风吹太阳晒了,咱还得凭它找媳妇呢。
我的朋友们一直就这样默默奉献着友情,一直到母亲带领全家回到江南。如今,八十岁的老母亲,依然能记住我那些朋友的名字,记挂着他们的生活。月明结婚那年,寄来一张结婚照,看到美丽的新娘,母亲高兴地大笑:哎哟,真是好人有好报,看,这女孩多漂亮啊。然后就一叠声地催我:赶快回信,快点写。祝他们新婚幸福,早生贵子。好像月明不是我的同学,倒是她的儿子。如今三十多年了,我们虽然远隔千里,却年年鸿雁传书,维持这份源自少年时的纯真友情。
半夜,当我忽然醒来的时候,不知怎地一首诗突然从脑海里跳了出来,我意识到这是上天给我的灵感。我跳下床来,拿起笔,一挥而就。写罢,我又读了一边,觉得好惊奇,这诗我怎么能写得出来!
现在,我把他抄录在下边,送给我的老同学、老战友们。
太行太湖一线牵,忽闻同窗聚故园。
青春祝福过山来,深秋问候逐水还。
忆昔板车载晓雾,曾想扁舟钓水烟?
谈笑声里少一人,明月今夕照江南。
我青少年时期,在北国求学、当兵。那雄峻的大山,奔腾的大河,苍茫的云天,辽阔的草原,让我浸染了北方汉子的豪迈,也结交了一批肝胆相照的友人。如今回到江南三十多年了,烟雨迷蒙、小河流水里,却再难觅到当年的那种纯情。仰望天上明月,乱云飞渡中,我的心中忽然跳出辛弃疾的诗句:“谁共我,醉明月”。
有一种情,是一种清醒剂,能让你在滚滚红尘中保持清新的本色,拥有一片澄澈的天空;
有一种情,不囿于时空的限制,就算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也可在某个瞬间深深想念;
有一种情,是杯白开水,虽然清淡却能解渴;有一种情是碗老咸菜,虽然平常却韵味绵长;
有一种情,有着泥土的清香和质朴,有着蓝天的高远和豁达,有一种情,即便是隔着长长的时间和空间也不会磨灭心中的记忆,这种情,叫做战友情。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彰显!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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