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寒冷的冬天香玲出嫁了。
　　 丈夫是一个不错的小伙子，能干也贴心，两人虽然是由媒婆介绍的，但非常情投意合，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羡慕人。
　　 然而万没想到的是，香玲第一胎生了个女儿叫心莲，原本就有些伤心，偏偏不久发现是个哑巴，天生的治不好。自从发现心莲是个哑巴，夫妻二人愁得睡不好觉，日久天长的煎熬过后，决定再生二胎。天山出生的时候，家里人自然无比开心，夫妻二人也非常的幸福，孩子这样活泼理应很健康。然而天山到三岁的时候，夫妻二人傻了，天山还是不会说一个字，只是“啊啊”的叫，他们不敢面对这样可怕的结果，和心莲小时候一模一样啊！先前的喜悦化作了深深的痛苦和绝望，两个孩子都是哑巴，怎么可能呢？老天爷为什么会这样折磨人啊？
　　 香玲眼泪流干了，听着别人的孩子叫“妈妈”声，而自己一双儿女只能用手比划着，费力而痛苦，香玲在人前坚强着，人后不知偷偷地哭过多少回，不敢相信自己这一生是这样的命运。
　　 香玲不肯认命，也听从村里医生的建议去医院做检查，她还想生一个正常的孩子，这是她的心愿，也是友全的心愿。
　　 然而香玲和友全都绝望了，他们的染色体有问题，医生解释了很多，香玲一句也没听进去，也听不懂，她就明白了一件事，这一生都不可能生一个完整无缺的孩子！医生叹息地说：“唉，你们这些乡下人啊，都不好做婚前检查，如果事先做了检查，你们就不会结婚，也不会生出一对哑巴儿女……”下面的话香玲也无心听了，踉踉跄跄从医院里出来，人差点要晕倒，友全搀扶着她，夫妻二人心碎肠断，仿佛活着只是苟且偷生。
　　 夫妻二人一样大的年纪，都是青春正香的二十多岁，这么年轻就被苦涩充满了心胸，他们不知道人生的路还怎样走下去，怎么往下过啊！
　　 香玲回到家，人已经虚脱了，躺在床上只有默默伤心流泪，家里人都叹息着，安慰的话说了一套箩，可是谁能懂得她内心的忧伤和痛苦呢？贫穷可以努力去改变，生病也也可以治好，而一双儿女的先天性残疾却再也没有好转的可能，她不知道孩子们怎么过这可怜的一生？她连死的心都准备了，然而面对着同样凄苦的友全，她的心又回苏过来，她一走，这个家就真的散了。一双儿女虽然不会说话，可是他们还听得见，只是耳力稍差一些，两个孩子不比别的孩子笨，他们甚至比正常的同龄人更聪明反应更敏捷，他们同样会用手势来表达自己的爱憎和情感。为了心莲和天山，她要坚强地活下去，因为她是母亲，如果连母亲都放弃了一双儿女，她不知道孩子们的命运从此会怎样凄惨，活着，一定要好好过！
　　 香玲想通了从床上爬起来，开始洗衣做饭，下地干活，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每天照样欢笑，依旧勤劳，甚至比起以前，更拼命的干。她心里有了一个心愿，她要把一双儿女当作正常人去养，她不要自己的孩子做可怜虫，她要他们活得和正常人一样有尊严，她要尽自己所能，给孩子们一个幸福的未来！
　　 香玲比村里的女人们起得早，回来得晚，有空时她也不像别的女人那样去打牌，她没有时间，她要为了心莲和天山去挣一个美好的未来。香玲和友全把剩下的时间全用来去附近的农场打零工，农场地多人少，大片大片的的土地，每年要从农村找很多劳力干活，香玲和友全什么都干，打地沟，打棉花钵，喷农药，耕地锄草割油菜小麦，年底又捡棉花拔棉花柴，像一头牛一样一天也不舍得休息，除非天下雨，夫妻二人才在家里好好地睡一觉。他们的苦干让邻里乡亲佩服得五体投地，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样拼命，直到心莲十岁、天山八岁那年，香玲和友全把孩子送到市里最好的聋哑学校学习，村里人才知道原来是为了这啊！
　　
　　 学校由于是寄宿制，长年要忍受分离的痛苦。好在离家里不是很远，去一趟两个小时，但香玲依然是千分的不舍，这么小就要离开父母的监护，她心里万分地难过。可是为了孩子们的未来，她没有别的选择，家里有许多地，在农场还能挣到更多的钱，孩子们的学费一年下来是个不菲的数字，如果在市里找工作，两人都没有高深的本领，怕挣不到足够的费用供养两个孩子的一切生活开销，还不如在家里好好干，傍着农场，每天都有不少的收入，付儿女的学费生活费不成问题。
　　 每隔一段时间，夫妻二人要去看看两个孩子。心莲从小泼辣，天山也莽撞得很，两个孩子似乎因为不会说话，养成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每每见到父母，两人高兴地跳着笑着，自从进了学校，认识很多同学，他们更开心了，从小就无忧无虑的姐弟二人，在这里学到了很多东西，也知道了自己原来不会说话是残疾人，但他们非常的乐观，像小时一样的开心嬉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什么不同之处，不就是不会说话吗？我们有手有脚啊，我们长大了会挣钱养活自己！两姐弟兴高采烈地用哑语和母亲交流，告诉她，他们在这里过得很开心，老师好，同学好，生活好，学习好，母亲尽管放心！姐弟二人说，长大了他们一定要做个有用的人！这是他们的心愿，向美丽的月亮许下的大大的心愿！
　　 看着两个懂事的儿女，香玲的泪往肚子里咽，极力欢笑，掩饰内心剧烈的痛苦，她是多么渴望一双儿女能叫她一声“妈妈”呀，平常人家最简单的一句话，她却听不到，而且是一生也听不见呀，她怎能不伤悲？每回告别儿女，她都想哭，多么渴望永远不分离，别人家的孩子是到了上大学和打工的年龄才分开，而自己却是在孩子最需要父母时，她感觉自己特别的无力，也觉得自己没有尽到母亲应有的责任，她的心在滴血，脸上却还要强装欢笑，这是怎样的一场凄苦人生啊？
　　 自从一对儿女离开之后，时光反而过得比较快了，也许是因为心愿已了，孩子们有一个学习人生技能的地方，心里多多少少有了愉悦，香玲的脸上有了笑意。
　　
　　 转眼十八年过去。
　　 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也是香玲五十五岁的生日。
　　 香玲头发早白完了，友全背有些驼了，几十年的风风雨雨，历尽心灵的沧桑，夫妻二人都有些精力憔悴。
　　 香玲靠在墙上，伸着脖子向大路上观看，心里叹着气：唉，不是说今天都回来吗，怎么还没有人影呢？
　　 好一会儿，香玲才瞧见向这里驶来一辆崭新的小轿车。
　　 车内下来两男两女。
　　 两男俊伟，两女也是时尚美丽。
　　 香玲喜得合不拢嘴。
　　 心莲出落得闭月羞花，天山也是玉树临风，两个孩子遗传了父母身上最好看的地方。
　　 心莲笑着扑向母亲，紧紧地搂住消瘦的母亲快乐地笑，笑里带着泪。
　　 天山也一把抱住清癯沧桑一脸的父亲，默默地泪流欢笑。
　　 那一男一女自然就是女婿和儿媳了。自从发信息要回来，香玲猜了无数次，猜想女婿和儿媳的模样，想不到是这样的出众，真是让她欢喜又难过。
　　 难过的是儿女都长大了却一回也听不到他们的叫声，只有在手机里才看见那亲切的“爸爸妈妈”的字样，仿佛像神灵一样的字眼啊，深深地击中他们的柔肠，夫妻二人每每看到心莲和天山发过来的字，要流泪半天才止住。
　　 欢喜的是儿子娶了一个正常的媳妇，天山在市里开了一家公司，生意很兴隆，媳妇秋珊一开始是他聘请的公关经理，日久天长竟然喜欢上了正直善良又善于做生意的天山，不管父母怎么反对，非他不嫁，渐渐地秋珊的父母也非常喜欢天山，虽然他残疾了，但他的志气和心肠的好却让人刮目相看。
　　 而心莲也是能干得很，为了照顾弟弟，她一直不离他太远，姐弟二人同心同德的生活在这座养育了他们的城市，靠着他们坚强的毅力打拼着梦想，他们要证明一件事，证明父母的牺牲没有白费，证明他们的存在不是一个错误，证明他们虽然残疾了但依然会活得跟正常人一样精彩。
　　 心莲是一名服装设计师，她设计的服装得过很多奖项，也正是在一次参展中，她遇上了才华横溢的夏进，夏进被心莲的美丽和善良深深地吸引，追了她整整五年才得到心莲的芳心，因为心莲怕被伤害，直到最近她才敢确认夏进是真心对待自己。这次也是两姐弟商量好一同回来请父母去主持婚礼的，姐弟二人一起去市里读书，一起打拼，一块共患难，也要一同快乐结婚，最重要的是想让父母高兴。
　　 然而奇怪的是一直到进门，夏进和秋珊只是对着两位老人灿笑，自始自终也没有说一句话，这让香玲心里抓狂，难道这两个孩子也是哑巴不成？一直以来，香玲不敢问心莲和天山，怕触及他们的痛处，她怕知道媳妇和女婿也不是正常人，她好害怕这样的结果，孩子再有本事，毕竟是残疾啊！
　　 香玲心里犹疑着，心莲和天山却像没事似的，似乎也没有看出母亲深深的失落，只是微笑着敬酒，吃菜，一家人喜气洋洋地吃完饭，心莲和秋珊抢着去收拾碗筷，夏进和天山也讨好地跟进跟出，看得出他们的感情都很深厚。
　　 香玲趁机一把拉住眉开眼笑的友全，低声说：“瞧你那高兴样，难道你看不出有问题吗？”
　　 友全心粗，莫名其妙地说：“什么呀？你又多心了，我看着很好啊，两个孩子都是好人家的子女，也很有教养啊！你哪里又犯神经了？”这些年，香玲没少一惊一诧的，害得他常跟着提心吊胆。
　　 “喝了几杯猫尿，瞧你那晕样，到现在你听见一声叫没？”
　　 香玲难过的神情让友全吃了一惊，蓦然醒悟：“对啊，难道他们也是哑巴？”
　　 香玲更痛苦了，可能吗？会这么糟糕吗？老天爷难道真的要惩罚自己一辈子？
　　 友全也有些凄怆了，两人正这里心碎着，俏皮的心莲过来一把抱住二老，把他们往桌子上推。
　　 天山笑笑地按父母坐下，夏进和秋珊早已经把带来的生日大蛋糕打开，切好几片放在白色的纸盘里，蛋糕很大，刻着母亲的属相，包裹着漂亮的花朵图案，香玲有些激动，做梦都盼着这团圆的一天啊。
　　 天山点燃了粉红色的蜡烛，让母亲吹。
　　 香玲笑了，学着电视里看到的情节，吹灭了美丽的蜡烛。
　　 热烈的掌声响起。蓦地一声异口同声地脆叫：“祝妈妈生日快乐，祝爸爸健康长寿！”秋珊和夏进一脸笑容，甜甜地叫着，并同时唱起了生日歌，心莲和天山打着欢快的拍子，跟上他们的节奏，很是默契。
　　 香玲呆了，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两个孩子不是哑巴啊？
　　 秋珊笑了，一把抱住香玲颤抖地身子，娇娇地声音说：“妈妈我们只是想在这一刻送给您最好的礼物，因为知道您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想听到一声妈妈的呼唤，所以我代替天山叫您一声妈妈，祝妈妈永远幸福快乐！”
　　 夏进也轻轻地搂住友全，深情地说：“爸爸，我知道您也一直渴望着这一天，渴望我们叫您一声爸爸，现在我代替心莲叫您一声爸爸，您永远是我的好爸爸。爸爸，您辛苦了，我们的叫声虽然来迟了些，但这是我们所有人共同的心愿！”
　　 秋珊和夏进，心莲和天山排成一列，对着香玲和友全深深一鞠躬，响亮的一声：“爸爸，妈妈，你们辛苦了！”
　　 心莲和天山用手在胸前划着大大的心形，无声胜有声，似乎在说：“爸爸，妈妈，我们好爱好爱你们！我们最大的心愿就是满足你们的心愿，让我们所爱的人代替我们叫你们一声爸爸和妈妈，我们很幸福，希望爸爸妈妈也不要有遗憾，我们永远是你们最爱的女儿和儿子，不让你们失望，不让你们伤心，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让爸爸妈妈开心安享晚年！”秋珊和夏进在旁边翻译他们的话，如今他们比香玲和友全更能看得懂他们的手语，因为他们也用心学过。
　　 香玲泪如雨下，这么多年的委屈，这么多年的盼望，终于梦想成真，心愿了了，积攒了几十年的泪水喷涌而出。
　　 天空湛蓝，风儿柔丽，似乎一起见证这人间最美好的真情。一声妈妈，一声爸爸，多么平常不过的称呼，然而香玲却盼了二十八年，将近三十年的风风雨雨，不就是为了今天的美丽和幸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