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 案 ——粮食那些事
一连三四天,她没有见过那男人,也没有在马房听到过那男人上茅房的脚步。
那次茅房事件之后,她才听队长胡子说,那男人叫六口,四十来岁,一个人,是生产队的保管员,住在后院,人挺好,就是嘴笨点。
几乎有一年的时间,她和这个叫六口的男人没有说过话。在院子或大门口碰上了,六口便红着脸加快了脚步急急地从她面前低头过去。但这个男人是不惜力气的男人,一大早起来,六口就会扫了后院,又轻轻地扫了前院,然后才去出工下地。前院和后院的吃水是从前院的井里用井轱辘搅水吃的,六口搅水的时候总是先给她马房门前的水缸倒满了水,队里在场里或库房分粮分油的时候,六口也会把她要分的麦子高粱小米或什么别的东西,扛过来放在她的马房。队长说的没错,这是个挺好的男人。
柳梅和六口真正的接触是第二年的夏季。那个夏季忽如其来的一场大雨,把柳梅淋了个痛快,到了晚上的时候,她发烧了,躺在马房的炕上,浑身发抖,后半夜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头昏脑胀,又冷又热,像是被人用锯子据开了脑袋拉着撕着往黑洞洞的地狱走,她喊着、抓着,但感觉还是抓不住一件能拯救她生命的东西,模模糊糊,她听见有人在她窗前喊:
妹、妹子,你病了?
她痛苦地呻吟着。
妹、妹子、你开、开门。
她没有任何力气去开门,她挣扎着,从炕上跌了下来,她爬过去扶着墙开了屋门,便又瘫倒在地上。
六口不知所措,两手笨重地搓着,愣了愣,慌乱地抱起了她的身子,放在了炕上。
被这个壮实笨拙的男人抱着的时候,她感到清醒了许多,发烫的身子一下子觉得注入一股清凉的快意,她觉得这个男人喘着粗气、手在发抖。
六口从井里搅了一桶凉水,把毛巾放在水里,然后把凉毛巾稍微拧了拧,放在她的额头,她睁开眼看了看这个慌乱的却又心细的男人,六口的脸红了。
妹、妹子,等会。
六口出去了,她听到后院的屋门响,不大一会,六口端来了一碗姜汤。
喝、喝点姜、姜汤。
六口好像费着好大力气在说。
她没有力气起来,六口又慌乱地把姜汤端了过来,笨重的手从她的脖子下塞过去、红着脸把她扶了起来,然后又把被子枕头往她的身后挪了挪,他用手护着碗,她喝了这个男人为她烧得一碗姜汤。
柳梅的眼泪流了出来,泪珠吧嗒吧嗒地滴在盛着姜汤的碗里。
这个男人更慌乱了。
那次、茅房,我、我不知道你在、我、不是、不是有意的、要知道、你在,我就不会、不会去,再、我也没有、没有看到什么。
柳梅忽然哭了,她不知怎么会抱住这个男人在他发抖发热的怀里呜呜的哭。
那个落雨的夜晚,六口陪了她一个晚上。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她感到身体一下好了许多,六口早早地去了村里的卫生所,买了一包去痛片和安乃近,放在她的屋子后,便回到了他的后院。
第四天快过去的时候,六口还是死活没有招供。特派员已经审问的有点不耐烦了,下午包队干部多眼进来了,他拉着特派员出了屋子,在院子不知和特派员说着什么。
天快黑的时候,特派员让民兵把柳梅传到了大队部。
柳梅站在审问六口的屋子里,她感到心跳加快、两条腿好像也在颤抖,她不敢去看对面这个已经关押审讯了四天的男人。
招不招!最后再问一次,不招,明天马上把你送到公安局!
六口还是不吭气。
我就不信,你就是铁打的我也要烧红看看。
特派员发怒了,他抓起一根木棍使劲地照着六口的腿打了过去,六口嗷了一声,倒在了地上。
连柳梅自己也没有想到,她竟扑了过去,跪在六口的跟前,失声痛哭。
我招,我招,粮食是我偷的,你别打六口了。
柳梅哭着,跪着,给特派员说。
柳梅,你没有偷!
六口吼了句。
柳梅被特派员关在大队部另一间小屋里,桌子上放着纸和笔。
特派员出去的时候,郑重地告诉她:柳梅,你的问题很严重,你要好好坦白,争取大队的宽大处理,你现在好好回想一下,把你如何利用女色、勾引六口,然后再如何和六口勾结合伙偷盗生产队麦子的犯罪事实详详细细的交代清楚。
柳梅一下吓愣了。她一下子感到了天塌地陷。
后半夜的时候,特派员来了,进了小屋,发现柳梅还是愣愣地坐在桌前,流着泪一字没写。
臭婆娘!特派员骂了句,然后抓起柳梅的头发,一下把她从桌前拖了起来。
招不招?特派员用铐把她背铐在房间的柱子上。
柳梅疼得直哭喊:我没有,我没有。
没有?哄鬼!你没有勾引六口,你不和六口勾搭成奸,你能偷走四百多斤麦子,你是怎么勾引六口的,你和六口睡了几回?
我没有,我没有。
特派员气得把呀咬得咯咯响,举起右手正想抡下去,又停住了,他气得蹦出了屋子。
特派员再进来的时候,柳梅看清了:特派员手里抓着两只麻雀,她不知道特派员要干什么。
说不说?臭婆娘!
特派员说着撕开了柳梅的上衣,露出了雪白的胸脯,他把一只麻雀放进她的胸部里。柳梅吓得妈呀妈呀地叫着,那麻雀在她的胸部钻着、撞着,那尖尖的爪子撕抓着她的皮肉针刺的疼。
真没有,真没有呀!
特派员更怒了,他几乎疯了,他气得一把又撕开了柳梅的裤子,把另一只麻雀放进了她的裤裆。
柳梅惨叫了一声,她感觉自己尿了裤子,她吓得昏死过去。
柳梅在大队部关了两个晚上,第二天天亮的时候,柳梅招了,全部都招了。特派员手里拿着柳梅的口供,上面这样写的:那天胡子队长去县里开会了,晚上我穿着内衣溜进了六口住的屋子,我脱了衣服,光着身子(指印)挑逗着六口,起先六口不愿意,我硬是脱了六口的裤子(指印),然后就和六口睡了。那天晚上,我挑逗六口睡了我三回(指印),天快亮的时候,累得六口呼呼大睡了,我悄悄地拿走六口的三把库房钥匙,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库房偷走生产队的四百二十斤麦子(指印),之后,我又把钥匙放回了六口的口袋,便回到了前院的马房。偷下的麦子我一个人也吃不了,就一点一点的卖了,卖下的钱我便买了几件好衣服和一些雪花膏。偷麦子这事与六口一点也没有关系。我出身不好,是我从小养成的资产阶级思想在作怪。
由生产队失盗的四百二十斤麦子引起的一桩花案短短五天便宣告侦破。同时大队部做出了决定:一鉴于胡子队长在这起失盗案和花案中有不可推卸的失职行为,撤销胡子的队长职务,生产队队长由包队干部多眼兼任;二由于老贫协代表张老三身体多病,不宜再担任贫协代表一职,生产队可另行选出贫协代表,不过由于张老三担任贫协代表十余年,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生产队在张老三卸任之后每年仍照顾张老三一个强壮全劳力的全年工分;三撤销六口保管员一职,并责令搬出库房大院;四偷盗犯和“破鞋”柳梅挂牌游巷一冬。
那年的冬天好长好冷,那一场小雪后再也没有下雪。
在那个好长好冷的冬天里,有人看见新队长多眼半夜三更跳墙翻进过柳梅住的院子。
日子就这样过了好几个冬天。有一天中午,楼门巷开进了一辆黑色的小车,车上下来一个二十多岁长头发的漂亮姑娘,那姑娘走进柳梅住的院子,把一脸憔悴的柳梅从马房扶了出来,楼门巷的人都站在门口看着,柳梅抬头看了看身后的马房院子,看了看楼门巷一脸吃惊的人,然后看见跛了左腿的六口正一瘸一拐地朝她这边走,柳梅流出一串眼泪,之后,那姑娘把柳梅扶上了车,走了。
那车在楼门巷卷起了一阵尘土。
柳梅走后的那个冬天,住在生产队库房隔壁的老贫协张老三病重的快要死了,临死的时候,把六口叫到床前,说:兄弟,老三哥对不起你呀!那四百斤麦子是我偷的呀!
六口一脸吃惊:你配了胡子和我的钥匙?
张老三断断续续:我这院子以前和生产队库房都是李宝山的院子,我北房的墙柜有一扇夹墙,那暗道通着库房的墙柜,我身体不好、家里孩子多、不够吃……
六口瞪圆了眼睛,牙咬得咯吧吧响,他努了努嘴,抖动着,想说还没说出来,张老三便死了。
狗日的粮食!六口骂了句。
那年冬天之后,六口总是想起那个叫柳梅的女人。他想和柳梅说说话,说好多关于粮食和不关于粮食的话,可自从那年冬天柳梅走后,再也没有回来。
写于2009年11月28日内蒙呼和浩特
下联:第一件好事还是读书,柳梅受尽屈辱胡编花案。
横批:张老三临终告白催人泪下!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虽柳梅弱为女人,在生病时受恩于六口,而在六口受审时却甘为六口担一时之痛,用柔弱的双肩挑起并非自己所为之事,把自己的名节于不顾,阐述了一段朴实的“情”!控诉了那个年代的无奈!背景让人心痛,结局耐人寻味。。。。。。
历史是遗落沧海的珍珠;文字是传承记忆的贝壳;
情谊之真,感人心扉!
可慰终见真伪,也算沉冤昭雪得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