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九品幽莲』青苹果(散文)
姐妹四人,就我这一行人最少,小妹朋友最多。小妹的朋友里,大多是一些苦涩的生命。
苹苹就是。苹苹是林真买来的媳妇。四川的。了解多了,苹苹苦笑着说:“当时很蠢,太相信路上认识的人。”和她一起被卖到我村庄的,还有两位姑娘。但她们的命运稍好,家境好些。
苹苹卖到最穷的林真家。好在林真对她好,加上婆婆也是四川来的媳妇,所以在语言上有些共鸣。然而婆婆精明,不让她接触一分钱,苹苹心里明白,怕她跑。
苹苹生了一儿一女。公公婆婆虽然不是很好讲话的人,但多少安慰了些,提防的心一天没有断过,即使生了一双可爱的儿女。
苹苹不能和家里通电话,不能写信,不能提四川。婆婆时时看着她,她的去向婆家人把握准分。只有和村里的女人们一起去附近的农场打临时工,她才能摆脱那一双双虎视耽耽的利眸。
她很想有自己的空间,或者与隔壁的邻居们说说话,但这也是一种奢侈。婆婆总有办法控制她。孩子的哭闹就是婆婆的筹码,每当一大一小此起彼伏的哭声响起,她就知道婆婆是在催她回去了,或者做饭,或者做鞋,或者拉柴挑水,或者喂猪寻找小鸡,不能闲着就行。太闲了会歪想。这是婆婆的理论。
苹苹总想出去玩玩,清清静静一刻钟。但她心里明白这是痴想,她从来没有去过县城,没有经过长江快乐的去对岸。一来没钱,二来没人敢喊。除非去农场挣钱,婆婆才眯着眼笑笑地看着她坐在别人的车后,她连辆车子都没有。家里就一辆车,公公骑。
有一年,和她同卖来的姐妹其中一个来了家人,她也欢喜得跑去,虽然不是同一个地方的,但看着亲切,仿佛见到自己的亲人。身后,是婆婆紧跟的目光,她连单独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带口信了,何况两个镇的人,未必能带到。
婆婆最忌讳她和同来的姐妹们一起玩,那神情仿佛她们商量好了逃跑的步骤。所以为了避嫌,她们总是装作很生分的样子。一年里,没有几回相聚。苹苹夜晚醒来,也不敢哭出声,怕林真听见告诉他的母亲,在这一点上,他和母亲一阵线。苹苹能理解,娶个媳妇不容易,何况是买来的,随时都有跑的可能。
她替姐妹高兴,姐妹终于可以让家人放心了,而自己也许一生难相见。她把思念紧压在心灵深处。不敢打开,放出来是痛。她跟着姐妹一起哭。她问小妹:“为什么别人家都允许和家里人联系,唯独自己这么命苦?”小妹哑然,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小心翼翼的说:“也许是因为家穷吧?”苹苹默默伤悲。那一刻她就像树上的青苹果,等待是她唯一的出路。
她用心去对待林真,尽管这个丈夫懦弱,但是对她好。她也记着,林真长相不丑,比苹苹大两岁,这是让她较为顺心一点的地方。
林真不敢违背母亲的意愿,听从母亲的怂恿,总是跟前跟后地看着,他也怕苹苹悄悄地走了。
苹苹来他们家五年,没有吃过一回肉。所以每每到农场人家干完活,她最开心的一件事就是能吃肉。小妹看着难受,总把自己碗里的肉给了她,不止小妹还有别的朋友们,她们总是一起去农场干活的。看着苹苹那狼吞虎咽的样子,虽然不雅,但没有人指责她,朋友们只是痛心的扭过脸,各顾各的饭碗。
苹苹每回吃完肉,总是难过的说:“可惜我的孩子不在这里,他们从来没有吃过肉”。末了,幽幽的说:“我这当娘的真没用,不能给孩子最好的东西,让他们受苦,是我造孽。”
唉!小妹叹一口气,大家都轻叹一口气,贫穷谁也无奈。
大女儿十岁那年,眼看周围的人家都盖起了两层小洋楼,自己家还是低矮的小屋,苹苹的心痛苦难耐。
自从来到这里,她没有穿过漂亮的衣服,没有吃过几回水果,看着儿女消瘦缺乏营养的身子,她想了很久。她跪在婆婆面前,请求婆婆让她和别人一样出去打工。
婆婆不屑的说:“你是被卖来的,难道你还要出去再被卖一回?就你这样的脑筋,我情愿你受一辈子苦,也不愿孩子没了娘。”苹苹悲恸,她的心彻底碎了。失去自由不可怕,可怕的是无力改变这种贫穷的局面。
无论她怎么做,就是没有人相信她不会跑。就在苹苹绝望之际,那个曾经来过的姐妹的家人给她带来了一封家书,是妹妹写来的。妹妹已经找了她十一年,找得泪都流尽了。但是妹妹没有放弃,她不相信最爱的姐姐就这样人间蒸发。
妹妹用了很多方法,终于找到姐妹的家人,妹妹不敢同来,怕姐姐为难,她等着姐姐的回信。妹妹附上在深圳的号码。妹妹已经在深圳嫁人了,妹妹有一个幸福温馨的家庭,夫婿还有一个小小的公司。妹妹牵挂着姐姐,半夜总是哭醒。妹妹要姐姐和姐夫一起去深圳,她要帮她走出困境。
这封信在村里炸了锅。都劝顽固的婆婆放她走吧,她会回来的,两个孩子是她的命根。苹苹哭倒在婆婆的面前。头磕出了血,林真也跟着磕,经过十一年,他们已经相濡以沫,难舍难分。再懦弱,他也相信妻子不会丢弃他和孩子。
婆婆禁不住邻里的责难,只好让她打电话,她亲自接听。
那头的妹妹哭着告诉婆婆,姐姐永远是她的媳妇,姐姐会回来。她不会带走姐姐,只是想重逢。生死总要见到人。父母为姐姐差点哭瞎了眼,只求婆婆放她回到亲人的怀抱。
婆婆默默地把电话给了百感交集的苹苹。
分别十一年,终于听到亲人的声音,她差点要晕倒。
电话两头,欲要哭断线。
电话是在村口的小店里打的,苹苹的哭声让很多人心痛。
苹苹第一次用四川话说了那么久,那么长,十一年里,她和姐妹们的声音都变了调,只是为了早日融于这片陌生的土地——注定要过一辈子的第二故乡。
不久,妹妹寄来了一笔路费,供夫妻二人路上用,还留了一笔给孩子。
苹苹和一双儿女分别时刻,也是泪洒心碎,似乎她的一生都注定在分离中度过。
她的苦涩看起来就像青苹果。无法熟透,只好待摘。
挥手上车的那瞬间,我不能看到她的迷惘和无助,但我可以猜测她的心一定碎成了千片万片。
人生最苦时,亲情两难全。
苹苹去了那个向往的地方。千里迢迢。热烈召唤。
她此后的人生,我不得而知。但她的婆婆喜欢和母亲聊天,她兴奋地说:“苹苹很念家,三天两头打电话,孩子也想娘,哭得什么似的,但有什么办法呢,想翻身,就得忍呗。”
我能知道的就是苹苹时常寄钱,苹苹和林真苦命的拼搏。前几年回家,苹苹家的房子已经盖成了两层崭新的小楼房,气派,漂亮。房子盖在了十字路口的大路旁。这几年村里人家的房子都迁出了角落里,对着大路舒畅。
婆婆欢喜地对母亲说:“我放心了,房子盖起来了,苹苹不会走啦,等老了,干不动了,她会回来养老的。”
苹苹终于完整地成了我们村里的人。然而我时常在想:背着被卖的历史,谁能懂得她心里的苦涩呢?谁又能说她心中的苦涩永远不是青苹果的味道呢?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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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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