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痛彻肺腑的鱼
我排除一切杂念,不再想马大亮去长沙约会的事,全身心潜入网络。上午十点,两小时眼一眨就过去了。资料基本找齐。打开笑看生活的婷婷的信箱,随意浏览起来。有一个新邮件,是痛彻肺腑的鱼发来的。他的获奖作品——痛彻肺腑的鱼。这张照片,在我的抽屉里放了几个月。照片太小,油画的局部细节看不清晰,看不出感觉来,也没有认真看。
我打开马大亮那幅获奖作品,作品旁附了一段文字,交代作品产生的背景。“画于病妻生病的第一年,当时有一种末日来临的无助感。”
我到他家,是晚上,又是第一次,只礼节性地看了看,支支唔唔地说好。在电脑上全屏打开《痛彻肺腑的鱼》,有一种压抑的悲剧感,充满全身。纯蓝色天的空,那蓝,宛如几千米高空上没有污染的透明的蓝色;天空中飘动的白云,如弹匠手下的棉花,一片一片的,轻轻地游走,洁白洁白。蓝天下,滴水不见的沙滩,远远的尽头,还是沙浪,金黄金黄,一波一波的浪尖上,发出影子般的光亮,但看不到一星半点水痕。近处的沙滩上,似有似无的汽体,从沙子里幽灵般飘出来,不是水汽,是热浪。我曾赤脚在沙漠上行走,刚走时,沙子表面不怎么烫脚,不到二分钟,一对脚板全埋进沙里,那感觉像小时在外婆家的火炉里烤地瓜,双脚拔萝卜一样,一齐跳起来。我再也不敢赤脚走进沙里了。沙滩上,除了一条生命垂垂的鱼外,什么也没有。鱼的两腮,像窗户一样打开,尾巴朝上跷着,仿佛刚下油锅,疼痛得弹跳起来。作品以立体主义的和象征的形象,把复杂的疼痛,传达得淋漓尽致。
我突然拿出手机,拔通马大亮的电话。我要告诉他,不要再找笑看生活的婷婷了,是我虚拟的人物。还要向他表示歉意。手机通了,但没人接,响了几声后,有小姐的声音出现,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10
传真机响了几声后,一阵悉悉的纸走动的声音。共有三张A4纸。“感动中国的十大男人”评选结果传来了。马大亮被正式评为“感动中国的十大男人”,排在第二位。主办单位说,先把评选结果传来,红头文件,将发到省、市政府部门。
传真刚停,没来得及将三大页纸浏览一遍,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我拿起话筒,听了第一句话,一惊,拿传真纸的手软得载不起三页纸的重量。突如其来的消息,使我反应变迟钝了。我压根儿不愿意接受这消息。我问:哪个吴师傅?对方说,0380车吴师傅。0380车出了车祸。司机重伤,另一个当场死亡。
马大亮死于车祸。
吴师傅的车,是上午十点半出事。车还没进长沙。
我知此事重大。立即放下手中的材料,将马大亮正式评为“感动中国的十大男人”和马大亮已出车祸死亡两事迅速向老总汇报。老总叫我立即通知班子成员,十分钟后到老总办公室兼会议室开紧急会议,并通知马大亮单位主要领导列席。老总办公室兼会议室是套间,外间是会议室兼会客室,里间是办公室。
我照例拿着会议记录进了老总办公室兼会议室。看了看表,不到五分钟,人齐了。老总头也不抬地问了一句,齐了吗?没人说齐了,也没人说没齐,老总又说,好,都齐了,开会啊。老总最后用个“啊”字,有意把语气软化,这是他的风格。老总简单说了两句,就对马大亮单位领导说,你先把马大亮出差情况说一说。
马大亮单位领导一听,慌了神,立即检讨:“我负有一定责任,主要是把关不严。马大亮这差可去可不去,马大亮有点私事,就派他去了。马大亮找孟秘书派车,孟秘书说安排不过来,没派车,我又帮他找办公室刘主任调剂。”
会议室里一下成了真空,大家一脸愕然。老总毕竟久经沙场,立即接过话,说,马大亮的事情是悲剧,今天开会的目的,是商量下步如何化悲痛为力量。老总这样一说,被马大亮单位领导一番检讨,搞得紧张了的气氛,顿时松弛下来。
最后老总拍板,形成会议决议。一、马大亮因公死亡。二、大力宣传马大亮的事迹,结合“感动中国的十大男人”,将此事炒沸。会议要求宣传部成立专门班子。三、高规格召开马大亮追悼会,把省、市领导,中央媒体、境外媒体请来参加追悼会。因二天后,老总要到上海开会,开三天,马大亮停灵悼念七天,老总出差回来后,再开追悼会。追悼会规格高,准备工作需要一个星期。老总最后又说,马大亮的悼词,孟秘书负责起草。
“孟兄,我到你的地盘上了。”
“龙记,太高抬我了,小秘书一个,混饭吃,能和你比?全世界都是你的地盘。”龙记是我的同学,省卫视名牌记者,还是一个部门的头,他从不说头衔,到任何地方都只亮自己大记者身份。近年来,全省几个热点新闻,全国炒得沸沸扬扬,都是我这同学操刀,一手策划。我说,“你是坐神五,还是神六来的?”宣传部的工作效率,不可小瞧,散会只有三小时,马大亮的遗体还没回,省台记者就来了。我和他闲聊了两句,约好晚上吃饭时见面,电话就挂了。
我刚把电话挂了,宣传部的电话就来。要求晚饭后派车去机场接机。中央电视台一个报道组,今晚二十一点二十分的飞机到。一个最强大的阵营,有八个记者。省电视台能全球同步转播,要六十多个人服务的新闻车,也会开进马大亮追悼会会场。
这几天,忙得晕头转向,马大亮的悼词还没写好。老总明天回公司,悼词明天必须写好。我不是第一次写悼词,我的电脑里有一套固定格式,要是以往,把死者的生平事迹往里一套,一篇感人肺腑的悼词,一、二个小时就出来了。马大亮的悼词,我怎么套也套不好。拿起笔,就看到马大亮微红的脸上,在憧憬着某种幸福似的。愧疚如潮一样涨上来了。我决定放弃过去的模式,给马大亮写一篇全新的悼词,让参加追悼会的人,都把眼泪留下。
我把对马大亮的了解,前前后后在脑子里梳理一遍。这一梳理,更找不到头绪了。开个头不满意,重新又开,还不满意,撕了,重来,重来,又撕了。我一再提醒自己,马大亮的死与我无关,但马大亮死与我有关的信息,却不断地骚扰我,让我无法静下来。我压住那个令我恐怖的念头,拼命想象,作为感动中国的十大男人的马大亮,会有多红,我仿佛看到,一股马大亮的旋风吹遍全国,翻开报纸是马大亮,打开电视也是马大亮,点开网络还是马大亮。马大亮空气一样,活在我们周围。
夜深了,窗外偶尔传来一两声咳嗽,那是打完牌归家的邻居。隔壁卧室,传来一阵磨牙声,好像老鼠啃东西。马大亮的灵堂,在我家北面,今晚吹北风,风不大,时有时无,哀乐也时有时无。书桌上的台钟,凌晨3点,马大亮的悼词,还是一个个纸团堆在桌上……。
……
实在是偏爱这部作品,就以校对者的角色,切入文本,对其中的错别字,进行了修整,并替换了原投稿状态的文稿,请作者对照原文,如有不未尽或不妥之处,请留言与我,我再去做调整。
问好作者。遥祝冬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