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尽铅华，不知世界将以怎样的色彩呈现，是纯净透明的白，阴暗神秘的黑，还是其他无法形容的色彩，在我心中，那却是一片灰色，灰色的天空，灰色的大地，灰色的沙漠，灰色的大海，一切的一切都笼罩在灰色的薄雾中。
　　 而那场雾如轻纱般若隐若现，无法断定它何时起，何时落。
　　 也许灰色的气息太过于沉闷，偶尔凉风也会夹带几丝细雨，但那是一种让人窒息的感觉。
　　 无华却最喜欢这样的天气，只因为可以静静地享受，享受这种气息被打破时刻的到来。
　　 他的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意，听着窗外风过竹林的沙沙声，还有细碎的脚步声，这样幸福的等待只因知道她一定会来。不多久，便隐隐看到一把斑斓的油纸伞，红衣翩翩，红的那么艳丽，红的那么热烈，不掺杂任何色彩的红，裙角迎风飘摆，如同翻飞的蝴蝶。
　　 无华仍旧站在窗边，静静地望着她把带来的东西一一放在紫檀木琢饰的圆桌上，眉目流转，就看到了无华。唇角微翘，叫到：“无华公子，过来尝一下，我带了好吃的。”轻轻打开盖子，一股酒香流满出来，缠绕心肺，萦绕于每一根神经。
　　 “没想到这就是杏子绿啊！”无话一脸陶醉。
　　 卓暮言却一脸错愕，自己亲自酿的酒，况且也只有紫陌谷才有，他怎么会知道呢？
　　 卓暮言装作不知，为他斟酒，“哼，一会就让他自己说个清清白白，然后自己也满满倒了一杯。不过，她通常只喜欢闻酒香，等到酒气弥漫，充盈于整个房间，香气慢慢消散，她才一饮而尽。但她却喜欢别人一口一口的品尝她的佳酿，因为杏子绿除了药用，却融入了她的整个情感。喝她的酒，很容易引发人的思绪。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
　　 “杏子绿是采集那些青涩的青杏作为原料，配以竹叶、桂花、冬露，在第一场雪落之前埋于地下，第二年初春便可饮尝。只是季节不同，酒色、酒味、酒香也各不相同。春涩微甜而色欲青，夏甜微酸而色欲绿，秋酸而色欲纯，冬无色无味犹如泉水般清澈，只是由喉入肠，如火怒烧，似曝晒于夏阳。”无华啜了一口，缓缓说道。“而如今夏之刚至，酒香浓郁飘逸，肯定是杏子绿无疑。”
　　 “怎么搞的，真不知道他怎么会知道呢。”卓暮言暗暗纳闷。
　　 看着卓暮言一脸疑惑却欲掩饰的神情，无华却在心中暗笑，她哪里知道他一直都在她的身旁，酿酒的过程他早已烂熟于心。只因酿制这种酒时，她是那么的贯注，那么的入神，所以她对他的所作所为却全然不知。
　　 此时，外面的细雨早已消停，窗外的竹子却欲加青翠，微微的凉风让人心思神往。“不如我们到枫月亭畅饮吧！”卓暮言提议道，无华欣然同意。一红一白相互映衬，越过曲折的长廊，便看到盈盈一池荷花怒放，雨后荷叶残留的雨滴也愈加楚楚动人。
　　 每到夏季，卓暮言都会到此赏荷。有时从清晨到日暮都未离开，呆呆地坐在亭台，斜依着栏杆，看着那开的热烈的满塘荷花，最后在黑夜中寂然离去。
　　 “你知道吗，这里有我的一位故人。”卓暮言幽幽的说，眼睛里饱含着痛苦的神思。无华知道那必是一段心碎的记忆，就像自己的从前一样，他一直都想把它忘却，却又一次又一次的不断加深。那些记忆让他感觉到自己的心在一点点被撕裂，血一直在滴淌，从未止息过。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只是在我八岁的那一年，他就死了，死在这里。”卓暮言的内心正处于苦苦的挣扎中，十年来这件事一直埋在心头，从未对人提起。第一次向人讲起，她不知自己能否控制住情绪。无华轻轻地握着她的手，知道她这时最需要的是安慰。
　　 “他离去的时候，我还在睡梦中，当我醒来时，院子里空无一人，我有些害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在院中到处去寻他，结果却发现他也不再，突然感觉心像掏空了一样，感觉一定是他出了什么事。我就在谷中漫无目的的乱跑，去我们之前到过的地方，只是希望见到他，心里却满满的是恐惧，只是感觉所有的地方都如此的陌生。无华也有过如此经历，独自一人行走在空寂的大山，偶尔的风吹草动都能触及他那敏感的神经。可是，二十年也就这样的走过来了。
　　 “天黑了，我就蜷缩在一棵大树旁，瞪大了眼睛盯着黑暗中的夜空，昏黄的月亮和微弱的星光也驱散不掉我心底的恐惧。后来，我听到了父亲的声音，火光越来越近，我才放声大哭起来。
　　 回去后，母亲怜惜的帮我擦干了脸上的泪水，哄我入睡，其实她不知道我一闭上眼，无尽的黑暗向我袭来，直到天快亮时才干闭上眼睛。由于受了惊吓，我之后大病了一场，一直呆在房里，偶尔到院子里走走。却自此再没见过迟黎，他就这样悄无声息的从我的世界中消失了。
　　 很多人只能成为人生中的过客，过尽千帆才寻觅到最终挺住的港湾，那种漂泊流浪的人生，确实潇洒自由，可是安稳，温馨的日子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奢侈，无华静静地想。在紫陌谷的这些天，无华一直在想，自己的追求到底是什么，血雨腥风的江湖，安逸祥和的紫陌，这两个极致的世界让他的人生彻底颠覆。他感到极度困惑，不愿再想。而现在只想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子，倾听她的世界，抚慰她的忧伤，她是那么的让人怜惜。
　　 卓暮言轻啜了一小口酒，缓缓的说，他们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希望我什么也不知道，而我比谁都明了，说着微微的闭上了眼，左手无力的支撑着。
　　 当芸香小心翼翼的告诉她，迟黎是失足落入湖中，他的表情却异常平静。当芸香告诉她迟黎被打捞上来时，手心里还死死地攥着几颗熟透的莲子，她的心开始剧烈的疼痛，她终于难以抑制的痛哭起来。芸香在一旁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安慰她。虽然谷主一再嘱咐不可在她面前言说此事，可也不能整日看她处于无知的悲伤之中吧。
　　 明了了，清楚了，心却更痛了。
　　 只因她爱吃莲子，他每年入夏便在湖边寻觅为她采摘。他们对一篮又一篮绿莹莹的莲子不睬却热衷于这样的冒险的游戏。每次午睡醒来，看着枕边一颗颗晶莹剔透的莲子，嗅着清新的莲香，她都会看着他，吃着脆心可口的莲子，偷偷地傻笑。
　　 他说过，他会每年夏日为她采莲。
　　 他说过，他会带她离开紫陌谷。
　　 他说过，他会一直守在她身边。
　　 他说过，......
　　 她一直在享受中等待着，现在一切的一切，回忆，痛苦都是痛苦的。唯有相思，日日夜夜，永不断绝。
　　 无华想，十年，那该是多么漫长，那些无眠的夜更是讲起无限蔓延。他心疼的轻抚她的肩膀，用衣袖轻轻拭擦她脸庞的泪花。在这样一个时刻，他却手足无措，不知怎样才能让眼前的人的痛苦减到最低。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谨慎的言辞，轻柔的话语也怕触碰她那脆弱的心灵。
　　 无华轻轻地替她满上一杯，卓暮言一改常态，小口小口的咂磨。只因这酒也是迟黎教她如何酿制的，每次酿酒都会想到迟黎，痛苦的记忆连同忧伤的思绪一起融合在酒里，所以她待酒香过后，一饮而尽，不去品味，只因不想加重悲伤而已。而此刻，她却想醉倒、哭过、醉过，这件往事是否真的释怀。
　　 谁也未曾料到，曾经不可一世，恶名江湖的无华在紫陌谷中确实如此洒脱、细腻、儒雅。曾经，武林至尊的宝座是他的全部梦想，他自幼在山中苦学剑术，学成之后如不去施展，好似苍鹰被囚于笼中，出山不久，他便声名鹊起，只是善恶他真的难以区分，留恋青楼只是寂寞孤独。
　　 既然选择了江湖，就注定一生要为之疲命。而现在，紫陌谷却是他一个难以舍弃，不愿离去的梦乡。梦乡，短暂而甜蜜，终究还是要醒来的。
　　 卓暮言醒来发觉自己躺在幼时的床上，无华却不在。她睡眼惺忪，自己真的是醉了，睡梦是如此香甜，也许长久郁积的苦闷倾诉之后，整个人都跟着蜕变。
　　 从看到无华的那一瞬间，她就感觉到是迟黎回来了一样。他一直想象着迟黎如果还活着，就是如此英姿飒爽温柔体贴。仅有的理智告诉她迟黎已经不在了。可是，她却执意穿上了那袭凤蝶红衣。
　　 无华被众仇追杀，走投无路，纵身跳崖，大难不死，被卓暮言带回紫陌谷，悉心调养。现在伤势已经痊愈，是去是留，全由他自己来抉择，只是卓暮言却希望他离去，不是不想再见他，而是希望他能带她一起离去。
　　 紫陌谷处于悬崖之下，地势险峻，谷内景色却异常怡人，很多人理想的居所。而生于此长于此的卓暮言却不喜欢，十年前的那个夜晚一直留在她的记忆深处，让她对紫陌谷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更是一种渴望，她一直都想离去。曾经，那个承诺要带她一起离去的人，那个知晓她一直都想离去的人，只能在记忆中。
　　 只是无华一直没有表明自己的去向，他享受这样的温馨，他想多看看自己喜欢的人。她是多么的善良，坦率，有时豪放，有时细腻，他真的为她迷醉。不管天气多么糟糕，只要看到那抹红晕，他的心里就如阳光斜照，舒畅，心欢。也许这个冬天他就要里去了，看着窗外黄叶纷飞，无华静静地想。
　　 幸福的时光总是很短暂，短暂的让人恍惚如梦。
　　 在紫陌谷这么清幽的地方，无华感觉真的是与世隔绝。谷外的血腥杀戮与此无关;世俗的金钱利益在此无迹。有的是花香鸟语，清谷蝉鸣和清脆的欢声笑语。有一刻，无华甚至想，一辈子呆在此地此生无憾。可是，现在的他是终究不属于这里的，那柄随身的佩剑已锈迹斑斑，他知道，一旦走出紫陌谷，那把剑会立刻迸发耀眼的光芒。
　　 卓暮言，这个痴情的女子，看似柔弱，内心却很坚强。她想，此生有一个爱她的人守护着她就已足矣。
　　 她喜欢为他酿酒，为他温酒，看着他品酒，和他聊酒，他因酒醉，而她却为他而醉，生生世世，相拥而醉。
　　 他听她讲谷中的一草一木。
　　 她听他讲谷外的河山美景，风土人情。
　　 他只愿为她描绘美好的场景，不愿让世俗的黑暗玷污她纯洁的心灵，而那却引发了她越来越强的好奇心。她想，紫陌谷这个让她恐惧的地方总算可以摆脱了。
　　 当最后一片黄叶飘落，无华向她告别，整个谷中一片萧索。当听到无华说，我很幸运，遇到了你，子这么美丽的地方，她的心开始隐隐作痛，一切幻想终成空。真的没有谁会陪谁走到天荒地老。
　　 她微微一笑，甜美如最初相见，甚至一句珍重都未能说出口，就转身离去，凌乱的脚步跌跌撞撞，哪一袭红衣从肩上滑落，白色的群裳如烟雾般消失在他的眼帘，迷蒙了双眼。
　　 他想他一定会回来的，他只想和世俗做个了断，他不想背负着一身血债再次苟且偷安。也许会来事。那个清雅爽朗的他会更适合这里。
　　 当无华醒来时，已然在谷外。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小小的竹筏还在水中缓缓地漂动，看看即将落山的夕阳，才想起已经过了一天之久。他想，离开是为了更好的回来，只是难为她了。
　　 看遍谷中的花开花落，听尽谷中的鸟语迭起，她彻悟，只有拥有属于自己的，譬如紫陌谷，譬如迟黎，而寄希望于他人的梦终究是虚幻缥缈的。保留一份记忆，一份回忆足矣。对于谷外景物的向往，早已深埋心底，不再开启，任由灰尘蒙蔽。
　　 在最痛恨，最恐惧的地方，拥有最美好的回忆，也要在此终老一生。
　　 她终不肯迈出一步，走向谷外，只因不想看到梦中的真实。从此，每个夜晚不再有梦。
　　 他终究逃离不了世俗的漩涡，那只是太过猛烈，太过绚丽，太过氤氲，他只能越陷越深，而无能为力。只是，总感觉活在梦境中，而遗失了什么。
　　 夕阳的余晖慢慢晕染出一片嫣红。
　　 她想，他只是忘了回去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