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好心惹的祸
“俗话说得好吗,上吊也要挑棵大树是不是?跳河也要跳条大江是不是?拽个垫背的也要拽个有钱的是不是?”秃二叔阴着脸,压低声音说:“扁豆这个事……咱们就一口咬定是王二山撞的,反正他有的是钱赔呃。”
“爹,王村长对咱们一家多好啊!过去……他见咱们家经济不宽裕,就照顾我去他的煤矿上班,不然……儿讨堂客都冒得钱咧。前几天儿……儿落了难,只一口气了,又是王村长把我送到医院……”扁豆泪流满面,哽咽着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爹,”杏花也说:“过去,咱们不晓得扁豆是谁撞的,错怪了王村长,那还有情可原。可是……现在扁豆已经把真实情况告诉了我们,咱们还那么坚持,会不会有些……”
秃二叔挖了杏花一眼,随后又把“二丙”移到扁豆脸上:“儿呀,咱们若不咬住王二山,你治伤的医药费又从哪里出浆噻?!”
“爹,若是那样对待王村长,那儿心里一辈子都过意不去噻!”扁豆泪流满面,断然地说:“儿宁愿死,也不做那黑心的事!”
“就说你爹是个黑心肝吧……,哼!两个不晓得好歹的东西,你们自己去找医药费吧!”秃二叔白了扁豆一眼,冲出医院,倒剪着双手,气哼哼地回家去了。
⑤
车窗外,延伸着下午的村庄。蝉在路树上“知了知了”地噪。王二山心里在说:知了知了,你知道咱心里有多烦吗?说实话,他是不想来作这无聊调查的,也不想找什么卵证人。然而,这场风波却越闹越大,是他所始料不及的。而且肇事逃逸,不仅仅涉及到个人的道德品质问题,而且已经触及到逃逸犯罪。他被逼到了这个份儿上,也是万不得已啊!
下了车,他时而望着那车来车往的公路,时而望着那炊烟袅袅的村落,独自思忖:那天早上围观的群众又在何处?咱是否去一家一家地走访咧?就在他虎咬刺猬无从下口之时,突然发现前面公路上——一小伙吹着口哨蹬着单车过来了。还隔老远,王二山便笑盈盈地打招呼:“小师傅,有件事向你打听一下咧。”
小伙子下了车,问:“么子事呀?”
王二山仍然笑着:“六天前,也就是8月26号早上,在这个地方有个小伙子被车撞了,你见过现场吗?”
“对不起,咱不晓得。”小伙子蹬着车走了。
就在王二山一筹莫展之时,又发现前面田塍上有个看牛的白胡子老倌,便赶紧走过去,先给老倌敬了一根烟,帮他点上火,便说:“大伯,晚辈向您打听一件事咧。”
老人吧嗒了一口烟:“甚么甚么呀?!”
王二山发现老人失聪,不禁把嗓门提高八度,近似在吼:“晚辈向您打听一件事咧!”
“俺耳聋听不到咧,你去问问他们年轻人吧!”说完,老人颤巍巍地指着前面田里一对正在收割晚稻的夫妻。
王二山向老人道了谢,便向正在前面田里割稻的夫妻走去。见面打过招呼,王二山又给壮年汉子敬了一根烟,笑呵呵地说:“大哥,六天前,也就是8月26号早上,在碗米坡这个地方有个小伙被车撞伤,您见过现场吗?”
壮年汉子说:“咱到现场看过咧。”
王二山心头一喜:“他到底是被什么车撞的咧?”
“是一台拉煤的卡车吧。”
“是你亲眼所见吗?”
“不是我亲眼所见,咱是听别人说的呃。”
“您听谁说的咧?”
“当时人多嘴杂,具体是哪个说的,咱现在也记不起来了。”
王二山有些失望,刚想走,却被壮年汉子一声喝住:“哈!你咯就这么走了啵?”
王二山吃了一惊:“大哥,您……?”
“嘿嘿嘿,瞧你这模样,大小也是个领导吧?”壮年汉子怪怪地笑着:“你们领导不是经常给咱们泥腿子作报告吗?现在是商品经济时代,凡事都要有个经济头脑是不是?”
王二山一头雾水:“大哥,有话请直说。”
壮年汉子理直气壮地说:“一咧,你刚才耽误了咱的工夫;二咧,咱给你提供了那么多的信息,你总要有所表示吧。”
王二山像是嚼了一只苍蝇,冷冷地扔过一句:“你开个价吧!”
壮年汉子伸出一个巴掌在他眼前一晃:“五块。”
王二山掏出一张面值20元的钞票扔给他,白了他一眼,扭头而去。
王二山上了公路,双手叉腰,眺望着那炊烟袅袅的村落,心中不禁泛起无边的苍凉。
冷不防,手机响了,急忙问:“嗬,是红花呀,你有么子事噻?”
戴红花在电话里喜滋滋地告诉他:“二山,扁豆在医院里醒过来了呃!”
“什么什么?好啊好啊!”王二山喜出望外,急忙上车,风驰电掣地朝春江市驶去。
……
还在门口,王二山的笑声却先送进了病房,“嘿嘿嘿,扁豆兄弟醒过来了?”
扁豆闪着泪花说:“王村长,感谢你的救命之恩啊!”
“救什么命啦?”王二山淡淡一笑:“我只是顺路把你捎来而已,不要那么小题大作嘛!”
王二山越是那么不在乎,杏花心里就越是过意不去。她扑通跪在王二山跟前,边磕头边哽咽着说:“王村长……,你对俺家真是恩重如山啊,可我们却误会了你,做了那么多对你不起的事。现在,俺代表全家向你赔礼道歉呃!”
“杏花,不要这样嘛。”王二山一把拽起杏花,宽慰地笑着:“咱们都是乡里乡亲的,有点小误会、小疙瘩,是常有的事呃,我是不会往心里去的。”说着,他“嚓”地一声拉开皮包,拿出两沓钱递给杏花:“这是我给扁豆兄弟治伤的两万块钱,请收下吧。”
“王村长,我们已用了你几千块钱了,”杏花推开王二山的手,哽咽着:“俺咯实在没脸再收你的钱了。”
“杏花、扁豆兄弟,我知道你们现在急需用钱。”王二山把钱塞进扁豆的被窝里,笑着说:“咱们乡里乡亲的,哪个家里没个三灾八难啊!一家有了难,大家互相帮衬着,难关不就闯过去了嘛?”
“是倒是这么个理儿,只是……”
“扁豆兄弟,安心养伤吧。”说着,王二山起身,对扁豆和杏花说:“豹子岭煤矿的老邢也在内二科住院,我顺便去看看他吧。”
……
王二山刚走,一位青春靓丽的女记者扛着摄像机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笑吟吟地问杏花:“大嫂,你认识金牛村的王村长吗?”
“认识呀。”杏花起身,热情地打招呼:“您找他有么事?”
漂亮的女记者仍然笑着:“他助人为乐的事迹很感人,咱们电视台想报道一下他的先进事迹呃。”
女记者一提起王二山,杏花就泪光闪闪地说:“王村长咯真是一个好人啦!邻里乡亲,哪家有困难他就伸手帮衬哪家;哪家落了难,他就站出来扶他一把。前几天,他救了俺家扁豆的命不说,咯还支援了几万块钱的医药费咧,咯真是个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呀!你们电视台,咯真要演演咱们的好村长呃。”
女记者收住笑,问:“据说他助人为乐,还背了个黑锅吧?”
杏花好看的脸蛋一下红到了耳朵根,讪笑着说:“咯咯咯……是真的呃。”
女记者似乎已从杏花脸上读到了什么,便扯开话题:“大嫂,你可以带我去找找你们的王村长吗?”
“当然可以呀!”说罢,杏花带着女记者袅袅娜娜地去了内二科。
⑥
当戴红花推开窗户,等待已久的月光便立刻冲到客厅里来。夜是明亮的,也显得非常寂静。她倚在窗口,期待的目光凝视着门前那条树阴下的路,却总不见王二山那辆破桑塔纳开进来,心头不禁涌起一丝儿幽怨,似乎在说:野猫子这么晚了咯还不归屋,这个家你到底还要不要咧?
她转身打开电视,银屏上正在播放地方新闻。她边嗑着瓜子边看电视,来打发这难熬的孤独。
蓦然,一个熟悉的脑袋在银屏上晃了一下,耶,好像是王二山咧!她心头一热,再仔细一看,果真是王二山!她不禁喜上眉梢,耶,俺家二山咯上电视啦!突然,银屏上又闪出一位年轻漂亮的女记者,和二山打得正火热咧。她的心一下缩紧了,瓜子也不嗑了,屏气凝神地听着看着,看他们在一起到底干些么子勾当咧。
那漂亮的女记者把话筒伸到二山下巴前,笑盈盈地问:“王村长,你当时把奄奄一息的扁豆同志送去医院抢救,你是怎么想的呢?”
王二山淡淡一笑:“我当时只觉得不早点把他送到医院去,就会有生命危险呃。”
“王村长,咯咯……”女记者笑着,问得有些俏皮:“若是扁豆同志不苏醒过来,成了植物人,你会不会做了好事还背个大黑锅呢?”
“至于做了好事会不会背黑锅吗,我觉得世上还是好人比坏人多,阳光总比黑暗多嘛!”王二山爽朗一笑:“今后若是遇到类似情况,我也会这样做的。”
红花心头一热,双眼有些潮润了。
窗外,月色如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