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很快拿来了收音机，有点抱歉地说，不过这收音机可能时间太长了，又被我小孙子摔了一下，说话结结巴巴的。
　　 那也无妨，重要的是，我可以听一下我久违的声音。
　　 于是我听到了小米。小米在结结巴巴地说话，她似乎在开导一个失恋的小女孩。
　　 我笑了，小米，这明亮的声音。
　　 我忍不住又给小米打电话。
　　
　　 我说，喂。
　　 小米忽然有点兴奋，是你？
　　 她记性居然这么好。
　　 小米笑得很轻快，我有一个本事，那就是过目不忘。
　　 我也笑，那么，我又打扰你了，因为你已经下班了。
　　 小米说，我的节目下班了，可是我的电话还没有下班。
　　
　　 那一夜，我居然很健谈。我讲了许多，许多，我讲我在异邦的经历，我说，有一次我做鱼，把鳞片给刮了，扔进锅里，结果那鱼在开水锅里居然跳了出来，于是我干脆做了好事，放了那雨一条生路。小米笑了，说，那没穿衣服的鱼一定很难看。我说，估计谈不成恋爱了。小米大笑起来，说，你真幽默。于是，我也发现了，我还是有幽默细胞的。
　　 我讲那里的男人，女人，我讲我小气而可爱的老板，讲我唠叨的邻居老太太，讲在那里所有的一切。我讲了很多很多。
　　 我们甚至还聊起了很私人的话题，我问她，恋爱了没？
　　 她反问我，你呢？
　　 我说，没有爱，怎么恋？
　　 她说，没人恋，怎么爱？
　　
　　 我很开心。我很温暖。一点都不绝望的温暖。
　　 她居然问我，你长什么样子呢？
　　 我说，你猜呢？
　　 小米脱口而出，我想，你一定很酷，就象黑社会那样酷。
　　 我沉默，然后说，我确实做过黑社会。
　　
　　 九
　　
　　 黑社会居然谈恋爱了，和一个阳光那样的女子。
　　 虽然我们未曾见面。可是我真的那么喜欢她，小米。她是我的阳光。
　　 小米说，我还没有做好见面的准备。
　　 我说，需要涂脂抹粉么？
　　 小米说，我不化妆的。
　　 我说，需要整容吗？把自己整个大明星的样子？
　　 小米笑了，许多人都说我是大明星。
　　 我说，那还有什么后顾之忧？怕不搭配？我也挺耐看的啊。
　　 小米说，不是不是啊，我只是要你做好心理准备啊。
　　 我说，我已经做好，只等你来检阅了。
　　 小米沉吟片刻，今年夏天，今年夏天好吧。
　　 我说，迫不及待了，为什么那么久？
　　 小米给了我一个理由，因为我喜欢夏天，我在夏天出生，这个理由好吗？
　　 尽管我不是很乐意，可是我还是必须接受。我的理由只有一个：我喜欢小米。
　　
　　 现在是春天。春天其实也很美好的。怎么我以前好象没有感受过这春天的美丽？
　　 这春天因为等待而美丽。
　　 因为希望而美丽。
　　 虽然这春天是如此的漫长。虽然我已经如此迫不及待。
　　 我就象个性急的小孩子。而我以前常常觉得自己提前衰老。
　　
　　
　　 十
　　
　　 有几次我甚至忍不住想要到电台去见她。我说，你天天那么晚回家，我可真不放心。
　　 小米惊慌地说，不要不要啊，我可不会有什么事的，不会有事的。
　　 可是有一次，她还是不小心说漏了嘴。
　　 她说，有一次她打出租车，路上碰到了劫匪。劫匪让他们下车。
　　 我紧张了，劫匪有没有……有没有把你……我说不出口了。
　　 小米笑了，你紧张什么呀，劫匪很文明的。
　　 我说，那就好，那就好。
　　 小米说，这不是主要的，重要的是，我感化了那俩劫匪！
　　 我感到惊讶，哦？你那么厉害？圣母玛利亚？
　　 小米骄傲的说，当然喽！
　　 我问，你怎么感化他们的狼心狗肺？
　　 小米说，不要说那么难听啊，他们其实也是人啊。
　　 我说，我错了，他们也是人。
　　 ——如今，我已经忘记了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人不是人了。
　　 小米说，我对他俩说，我是电台那个不怕黑的阳光的主持啊。
　　 我说，他们就把你和司机给放了？
　　 小米说，是啊是啊。
　　 我说，你在讲童话？
　　 小米急了，我就知道你不相信。
　　 我感到惭愧，我有什么理由要不信呢？小米本身就是一个童话。
　　 小米认真地说，他们两个是大陆的下岗工人，也是逼急了，才想这个歪点子的。
　　 小米说，不过他们晚上没事的时候就老听我的节目。
　　 小米说，他们最后还哭了，因为我把我刚刚发的薪水全部给了他们。
　　 我笑了。我笑是因为感动。
　　 小米说，你信不信？
　　 我说，我相信，当然相信。
　　 可是……我说，万一下次你碰到的劫匪不是大陆下岗工人呢？如果是斧头帮的古惑仔呢？他们可没这么好心吧。
　　 小米说，不会的，现在我哥哥接送我，你一万个放心吧。
　　 可是……哥哥怎么能够跟男朋友相提并论呢？我还是想见你。
　　 小米又着急起来，你又不乖了！不理你了。
　　 于是我只好乖一点，因为我可不希望我的小米不理我。
　　 小米吭吭哧哧地说，其实，我也想早一点见你，可是我们既然已经约好了夏天，我们就耐心等待吧。
　　 那么，我就耐心等待吧。我喜欢小米，我尊重小米的所有决定。
　　
　　 这个春天如此漫长，这个春天如此美好。
　　
　　 十一
　　
　　 忘记了谁说的，或者是一首歌，生命因为等你而精彩。
　　 我觉得我开始精彩。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我养了一条精彩的猫，而我以前是从不喜欢猫这种小东西的。
　　 我给我的小猫起名就叫：小米。
　　 不过此小米与彼小米秉性脾气大为不同。
　　 此小米脾气太大，小姐脾气。也许是少爷脾气，因为我一直搞不明白她是雄的，还是雌的。
　　 此小米被我宠坏了，坏得要命。她动不动就威胁我，动不动就给我捣乱。
　　 譬如，它非要跟我共进午餐和晚餐（早餐之所以不跟我共进的原因是因为他实在很喜欢睡懒觉），并且非要跳到餐桌上去，如果我不让它上餐桌，她就会用绝食来抗议，总之，它死皮赖脸。
　　 又譬如，它非要钻进我的被窝里才能睡觉，一旦不让它进我的被窝，它必疯狂大叫，惹我彻夜不得安稳，有数次我企图要纠正它的这些不良行为，不顾它的吵闹，径自去睡，它勃然大怒，不再撒娇，于是撕扯我的床单来泄私愤，后来干脆就在我脸上下手（爪）了，所以最后我只得妥协，我安慰自己说，那是因为它实在太爱我了。
　　 虽然此小米胡子拉茬的，长相是如此难看，可是没办法，因为它叫小米。
　　
　　 彼小米却幸灾乐祸，听了我的控诉之后并不同情我，还总是说我，没爱心。
　　 我居然没有爱心吗？我认为这简直是岂有此理。
　　 没办法，谁让我喜欢小米。我说，以后，你就照顾它去吧，你陪它睡觉去，你陪它吃饭去。
　　 好啊。彼小米说，把你一脚揣到床下面去。
　　
　　 等待总算快要过去，夏天总算快要来到。
　　 我对人小米说，我们该见面了吧。
　　 人小米说，我才不想见你，我想见猫小米，它比你可爱多啦。
　　 我只得委屈的同意，也许。
　　 人小米说，你别哭啊。
　　
　　 十二
　　
　　 这天我出去给猫小米去买猫餐，回来发现猫小米躺在床上。
　　 我觉得很意外，因为猫小米的习惯是：上午睡觉，下午和晚上最兴奋。
　　 然后，我发现猫小米浑身冰冷。它已经死了。
　　
　　 床上有张字条：你已经是通缉犯，如果你不希望坐牢的话，最好滚得远远的，越远越好。
　　 探长。而我几乎忘记了探长的存在。他并没有死。
　　 如今的探长似乎比较仁慈，他不想杀我，只希望我滚。
　　 探长提醒了我。而我几乎忘记了我是个通缉犯，是黑社会老大，我曾经亡命天涯，我不该回来的。
　　 我本来就应该是野狗，野狗不该去谈恋爱的。
　　
　　 可是我又该往哪里去？我不知道。
　　 我想起了小米。我们后天要见面了，我的小米，我该逃到哪里去。
　　 电话响起，小米。可是我忽然害怕。
　　 我把电话拿起，又放下。
　　 忽然绝望如地狱。或许，我本来就属于地狱，属于黑暗，永远见不得光。
　　 电话持续不断地响，而我越来越绝望。
　　 也许，我该马上死去，如此，便不会再有任何绝望，任何恐惧。
　　 电话终于不再响。我蒙上了头。
　　 让我陷入黑暗，万劫不复的黑暗。
　　
　　 有人不希望我黑暗。有人掀开了我的遮掩。探长。
　　 探长笑眯眯地说，如今我已经彻底洗黑，因此我不会再杀人了，我讨厌血。
　　 我知道你舍不得这里。探长说，因为你是狗，狗都是比较恋家的，何况，现在，还有一条母狗爱上了你。
　　
　　 十三
　　
　　 我说了，我并不喜欢杀人。探长背着手，杀人实在是很不开心的事情，要遭天堑的，而我昨天刚刚给慈善协会捐了不少款。
　　 你永远都是胜利的，我说。
　　 是的，探长笑了，可我也毕竟不容易。
　　 探长接着说，不过你也不要低估你自己，你知道不知道，你现在已经很有名气？警方早就把你列为重点抓捕对象了，但是你居然漏网。
　　 我还应该告诉你一个消息，你哥哥的那个拜把子兄弟，也就是金三角的老大最近被抓了，这就叫多行不义必自毙，天网恢恢啊。
　　 我可怜你，所以我不希望你坐牢，你有个傻哥哥已经够惨了，再坐一辈子牢实在很不划算。
　　 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探长说，做人，要向前看，还是积极一点好！
　　 这是我给你的钱，明天，我希望你能够离开这里。
　　 探长走了。
　　 我想，探长是优秀的猎手，他永远不会被抓住任何把柄的。
　　
　　 电话又响，又断。
　　 我忽然下了决心，我坐了起来。无论如何，我是要见小米的。
　　 我一定要等到后天。
　　
　　 我给小米打电话。小米着急地说，你怎么不接我电话，怎么不接？
　　 我说，我出去买东西了。给猫小米买东西去了。
　　 小米说，后天我就该去见猫小米了，看它怎么去折腾你。
　　 我感到温暖，虽然绝望，但是温暖。
　　
　　 十四
　　
　　 这一天终于到来。
　　 终于到来。
　　
　　 小米在电话里说，你可要做好准备啊。
　　 我说，当然。
　　
　　 于是我见到了我的小米。
　　 小米很美丽，真的很美。她就象天使，她就象阳光。
　　 她说，过来啊，让我好好看看你。
　　 我走过去，她伸出了手，轻轻摸我的脸。
　　 她说，你一定很好看，一定是的。
　　 她是个瞎子。
　　
　　 小米说，你的脸怎么湿漉漉的？她有些紧张，我是不是让你很失望？
　　 我什么也没说，我将她轻轻搂在怀里。
　　 小米的身子在发抖，我发现她在流泪。原来，瞎子也可以流泪的。
　　 我只有更紧的拥抱她。
　　 小米抽出身来，对着我的脸，问我，你会不会离开我？
　　 没等我说话，她又赶紧捂住我的嘴，我们不要说这个了。
　　 她忽然问我，猫小米呢？你不是一直不知道它是男猫还是女猫吗？让我帮你鉴定一下。
　　 我说，它去探亲去了，因为它爱上了邻居家的猫。
　　
　　 我们吃饭，我做饭的手艺一向不错，小米说，你的水平快赶上我妈妈了。
　　 小米一直不停地抚摩我的脸。她说，我记得你的样子了。
　　 我忽然问小米，如果我进了监狱，你会天天来看我吗？
　　 小米惊讶地说，为什么问这个？
　　 但是，随即，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忽然我发现，我泪流满面。
　　 我虽然如此绝望，可我又是如此温暖。
　　
　　 十五
　　
　　 给我一个收音机。让我天天听你的声音。
　　 给我一些阳光，让我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