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韩冬下班的时候，我给他包了饺子。我又跳起来勾住他的脖子在他的脸上使劲地亲了一下：“老爸，我给你包了饺子，我能干吗？”我想看他囧囧的样子。可不知为什么，他的眼睛带着满满的浓浓的感情色彩定定地看着我，然后拥我入怀：“小雨点，你长大了。”我感觉到这是一个真诚而又充满了情感的拥抱，我的心大跳、特跳、狂跳。发生什么事情了吗？为什么感觉哪里有些不一样呢？他放开我，头也不抬地把脸埋在碗里吃饺子。我想打破这异常的沉默：“老爸，我正经长大了呢！我辞了钟点阿姨，我自己会照顾妈妈。”我等着他的反应，可是他只‘哦’了一声。
　　 吃过晚饭，他照例要为婉秋洗脸、翻身、按摩。我说：“老爸，让我来吧，你看着。今天我给妈妈洗了头、刷了牙、剪了指甲，每两个小时就给她翻一次身，翻身时还轻轻地拍打了妈妈的背部和臀部,我知道这样做是为了让肌肉轻松、促进血液循环,避免妈妈生褥疮。”韩冬默不作声，他眼里有泪光闪动，我装作没看见。忽然，他很暴力地揉了揉我的头发：“谢谢你，小噶豆子。”
　　
　　 五
　　 我无法用确切的语言来表达我的内心，它苦乐参半、它悲喜交加。不管怎样，我终于可以每天和韩冬厮守在一起了，我尽量不去想我这尴尬而又离奇的身份，我欺骗自己我是韩冬的爱人，而床上躺着的是韩冬的妈妈。每天早起我收拾屋子、为韩冬做早餐、擦鞋、熨烫衣服，为他做一切。他出门的时候，我都会腻着他在他的脸上亲一口，他会伸出他的大手揉我的头发。因为有我，他工作忙的时候不用那么急着往回赶，他会打电话回来。从‘婉秋好吗’到‘小雨点，你好吗？你吃饭了吗’！我的心就会甜蜜而又满足。他晚上回来会给我带好吃的，有时是一袋玉米花，有时是几块甜点，有时是两杯酸奶。吃过晚饭我们会一起照顾婉秋。
　　 “老爸，我改编了一个广告。听着：步步高点读机，哪里不会点哪里，Soeasy，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的学习啦！我有步步高打火机，哪里不会点哪里……”。韩冬会笨笨地问：“打火机怎么点？”“笨啊！臭老头，点着了，烧掉啊，Soeasy！”然后他开窍地大笑，看着他那么开心的笑我也笑。“恩，再给你出道四岁孩子都会的题哈。听着：说小明第一天买了一只鸡，第二天又买了一只鸡，第三天又买了一只鸡，喂什么？”“为什么？是啊，他怎么不一次性买三只呢？没有他喜欢的颜色还是他觉得小鸡不健康？”“你不知道喂什么吗？这比你破案还难吗？”“是啊，到底为什么呢？”“喂鸡食呗，笨啊！臭老头，你可愁死我了呢！”他大笑着呵我的痒，我笑着滚落在他的怀里：“乖老头饶命！叫你乖老头还不行吗？”他不笑了，失神地望着我：“你是上帝派来的天使吗？”我掩饰起自己的表情把脸埋在他的颈项里：“爸爸，我是你永远的天使。”我听到他深深的叹息，他用手来抚我额前的刘海。我跳了起来：“臭老头，我尿急，去厕所哈！”我逃也似地进了卫生间。
　　 望着镜子中的自己，额前的那块疤将我的思绪带回了十四年前。彼时我是一个快乐的、没心没肺的十三岁的孩子。有一天爸爸领回了一个年轻、帅气的警察，他就是韩冬。他有着阳光一样灿烂的笑容、洁白的牙齿，他衬衫的领子永远和他的牙齿一样白。他的家在外地，又是爸爸带的徒弟，他成了我家的常客。我缠着他教我学格斗、擒拿。爸爸出任务、妈妈值夜班，他会赶来给我煮超难吃的面……再后来，我一见到他，就像安妮宝贝写的那样：心里有一只鸽子扑啦啦地飞了起来……是我过早地情窦初开吗？还是他太过优秀？我以为那只是我的懵懂与青涩。可再后来，当他把婉秋领进我家，向妈妈献宝似地说：“嫂子，这是我女朋友，叫婉秋。”我的心痛了；当我见他看婉秋的眼神时，我的心绞痛成一团。我确定：我爱上了他！即使我只有十三岁！
　　 他很少来我家了，忙着工作、忙着恋爱！没关系，我去找他！周末他陪婉秋逛街，我跟着，走在他们中间；他和婉秋看电影，我跟着，坐在他们中间。他要和婉秋骑脚踏车去踏青，我跟着，坐在脚踏车前面的大梁上，心里窃喜：婉秋不过是在韩冬的背后，而我在韩冬的怀抱里。下坡的时候，车速很快，我调皮地捏了手闸，婉秋摔下了车，因此扭了脚，而我和韩冬栽进了路旁的沟里。韩冬只顾着婉秋的脚，却不理会我额头的伤，我听见婉秋说：“小雨的额头出血了。”韩冬说：“没事，那小噶豆子皮着呢，结实得佷。”后来医生说如果我的伤口及时处理是不会留下疤的。韩冬带着歉意买了大包小包的东西来我家：“小噶豆子，我该怎样补偿你呢？”我咆哮：“长大了嫁不出去你娶我。”爸爸、妈妈和韩冬当我是孩子般的气话大笑，只有婉秋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我也偷偷地打量婉秋，她确实美！她穿白：犹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她穿黑：配着她瀑布一样的长发亦有一种别样的风情。从那以后，我悄悄地蓄起了长发，我的衣服再也没有其它的颜色。婉秋不止美在外表，妈妈夸她温柔、善良、识大体、解人意。当韩冬实习期结束正式分配工作要回老家那个小城时，婉秋毅然相随。
　　 从此后，我再也没见过韩冬。从此后，我再也爱不上任何人。我却没有间断韩冬的消息，爸爸说：韩冬工作很出色，破了大案立了功；爸爸说婉秋怀孕了，婉秋又流产了；爸爸说韩冬升职了，他们没有孩子却也很幸福……直至那一年，爸爸在执行任务中牺牲了。我失去了爸爸也失去了韩冬的消息，从此我生命中最爱的两个男人在我的生活中永远地销声匿迹了，我与妈妈相依为命。读高中，对于男孩子的青睐我不稀罕；读大学，对于男孩子的表白我不理睬。我只是学习、学习、再学习，我只想让自己优秀、优秀、再优秀。毕了业，有了很好的工作，也有了一个高雅的爱好——拉大提琴，只因为我想亲手拉那支我最喜欢的“梁祝”。我很好，一切都很好，只是我再也不会爱上任何人。
　　 再后来，我得知婉秋出了意外，成了植物人，于是，我来了这座小城。
　　 敲门声拉回了我的思绪。打开卫生间的门，迎着韩冬那深邃的眼眸，听见他几近嘶哑的声音问：“夏雨，失忆，是不痛还是更痛？”那一刻，我知道，我的情感再也无处遁形。
　　
　　 六
　　 沉默、沉默、沉默……我们只是这样默默地看着彼此，看进彼此的眼眸，彼此的心灵、灵魂乃至生命。我的心在颤，连着整个人都在抖。我无法再沉默下去，拼尽了全身的勇气说：“韩冬，我爱你！”然后我如释重负任自己泪如雨下。那一刻，我无比的轻松，那份爱藏在心底十四年，偶尔，它如同盛开的玫瑰，芬芳着我。更多时候，它像一条小虫，曲折蜿蜒地爬行并一路齿咬着我，那痛蔓延到我的四肢百骸。那一刻，韩冬眼中有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我读到了欣喜、温暖、怜惜、纠结、痛苦……还有爱！是的，有爱！我攀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吻住了他，这次不是脸颊，而是唇。这是我的初吻，它是那样的青涩、羞涩而又生涩，但也无比的清新和甜美。
　　 他没拒绝，也不回应。我笨拙又执着地撬开他的唇。他终于爆发了，他深深地、辗转地、细密又柔柔的地着我。我迷失了自己，我一颗颗解开了自己的纽扣，低低地喊着：“韩冬，爱我。韩冬，要我。”他放开了我，深吸着气，一颗颗系上了我的纽扣。背转过身，艰难地发出声音：“我要拿你怎么办？我的小雨点。”我从背后拥住了他：“只要你爱我，怎样都好。”“我是一名警察，我不能亵渎你，也不能亵渎这个职业。”“警察也是人，警察也有七情六欲，你爱我，这和你的职业无关。”“可是它和责任、义务、道德有关。对不起，夏雨，原谅我刚才的失态。”他连名带姓地喊我。“是失态还是情不自禁？”我步步紧逼，他再次吸气，推开了我，开了门头也不回地走出去。一颗心悬在他身上，我知道，推开我他需要多大的定力、勇气和痛苦。下了楼跟着他一路，没想到他去了那里——野花飘香的地方。我被妒火燃烧着，我想冲进去，可我是谁，我是他的什么人，我有什么资格和权利去约束他的行为。我站在那里，想离开，可脚却生了跟。他很快就出来了，我像一头愤怒的小狮子冲向了他拳打脚踢：“你不是警察吗？你不刚刚说不能亵渎这个职业吗？你进去做什么了？你去扫黄吗？你还是去染色？”“没有、没有、我没有！”“你宁可去找一只‘鸡’，你也不碰我，难道我还不如一只‘鸡’吗？”“不许你这样说自己，你那样纯洁、那样美好，谁都不能玷污你，你自己也不能。”我停止了对他的厮打，冷冷地怒视着他：“伪君子！”然后我拼尽了全身的力气，跳了起来狠狠地扇了他一个耳光，倒下的却是自己。韩冬拥住我，把我抱了起来，默默地流泪：“小雨点，我们回家。”我的心痛成一团，‘我们回家’，多么美好的一句话啊！可，我们有共同的家吗？他把脸埋在我的胸前，低低地说：“小雨点，不要这样，不要弄伤自己，你痛，我更痛！”
　　 我坐在婉秋的床边，听了韩冬简短的诉说后又恢复了沉默。原来，在我装失忆的第二天下午，警察就查出了我的身份，那张银行卡，妈妈往里打了钱，他们通过妈妈的卡号找到了妈妈，他知道我是夏雨，可他并不知道我来这里的目的，也不确定我的失忆是真是假。他说他本想送我回去的，却鬼使神差般地留下了我。他甚至曾自私地希望我的失忆是真的，可是他知道这对我不公平。
　　 “明天你就离开，从哪来回哪去，开始你新的人生。”韩冬幽幽地开了口。“那你告诉我，我要怎样重新开始？我爱了你十四年，十四年的情感要怎样才能从我心底连根拔起？请你真诚地回答我！你爱我吗？你爱了我多久？在你今后的人生中，你能把对我的情感从心里连根拔起吗？”韩冬不语。“你不能，是吗？你只爱了我十几天，都不能放下，那么，我已爱了你十四年，怎么可能放下呢？让我留下来吧，让我爱你，让我帮你照顾婉秋。你不想拥有我吗？你不想拥有我的爱吗？”“小雨点，正是因为我想拥有你的爱，所以我才自私地让你离开。如果你留下来，终有一天你会被这生活的琐碎磨灭你对我所有美好的向往、想象与希望，甚至磨灭你对我的爱。你，倾你所有来爱我，而我却不能给你一份完整的爱。‘爱’不是一句空话，‘爱’在爱情中是玫瑰、是风景，可‘爱’在婚姻中却是很现实的，甚至带着残酷。留下来，你要帮我养家照顾家，你要付出很多很多，而我能给予你的绝不是超量或等量的付出，那样会委屈了你。如果有一天，你不再爱我，而我失去你的爱，会很痛很痛。如果你离开，即使你开始了新的生活，在你心底的某一个角落，也会有那么一份属于我的爱，而我不管身处何地，一想到你还有一些爱我，我会觉得很暖很暖。其实，在你来的第一天，不管你是不是真的失忆，我都应该送你回去，可我没有，不但没有，还招惹了你。瞧！我是多么虚荣、虚伪又这样自私的一个男人！这样一个我如何能配得起你那么完整而又美好的爱！这是我的劣根性！我不值得你留下来，为了爱我，你已耗尽了你整个青春，就不要再耗尽生命了。不值得、更不公平！”“只是这些吗？只有这些吗？”我几近哀怨的地着韩冬。“还有，我不能辜负婉儿，她为了爱我抛却繁华跟随我来到这里，她因为爱我而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躺在这里。我不想你也这样，我不想有一天你成为第二个婉儿。所以，离开吧！”
　　 看着韩冬，我凄然地笑：“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可恨我生得迟？我知我恨君生早！”我站起身要离去时，却看见了婉秋眼角的泪。我大叫：“韩冬、韩冬，你看婉秋！”婉秋的手指似乎微微地动了动。韩冬也大叫：“夏雨，快打电话，叫救护车。”
　　
　　 尾声
　　 一个暑期的时间就这样‘嗖’地一下过去了。林淼打来电话：“傻丫头，回来吧，头儿说了，你的辞呈不算数，这两个月就当给你放假了。你那么优秀，他怎么舍得放你走呢！”妈妈也打来了电话：“宝贝儿，你长大了吗？回来吧！”
　　 我要踏上回归的路了。我知道，韩冬是我永远也到达不了的彼岸。我是夏日里的一滴雨，怎样努力也靠近不了严寒的冬，因为在我们之间永远隔着那一季秋。我知道，韩冬只能是我遥遥相望的彼岸，虽然，我不能和他天长地久，但已不虚此行，因为我曾经拥有过他的爱，那样真实、那样确切！
　　 韩冬来车站送我，他执起我的手：“小雨点，你要好好的，你一定要好好的！”我努力地绽放出一个微笑，大声地说：“会的，我一定会好好的。”他拥住我，在我额头印下了深深的一吻。我转身毅然、决然地疾步离去，我奔跑起来，我不敢回头，我错过了这趟车，因为我怕我回头时让韩冬看见我飞溅的泪水，我还怕我的泪水淹没这个车站等车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