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小说】莺飞草长
江北望在客厅热血鼓荡的时刻,贺美娜也在卫生间里骤风暴雨。
贺美娜对了洗脸台上的梳妆镜,轻轻拍打着自己红涨的脸颊。她伸了手掌在嘴边,呼出一口气,再拿到鼻子下细细嗅嗅,一股酒味淡淡的充盈在鼻尖。要知道江北望今晚这么早回来,自己说什么也不会喝酒的。可是,那个万哥,一直要自己喝,还说女人喝白酒是豪气,喝啤酒是傻气,只有喝红酒的女人才雅致,才风情,才仪态万方。贺美娜端了架子,尽量摆出一副久经沙场的样子,款款擎了高脚杯,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杯里的红酒。贺美娜知道自己不能在万哥面前露怯,她明白像万哥这样的成功男人,身边定是环佩叮当,美女如云。自己虽然没有别的臆想,但要做成单子,必要的嘘头还是要玩的。正所谓投鼠忌器,打狗也得看主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呸呸,什么乱七八糟,反正自己一切都是为了业务,也没做什么亏心事,不就喝了两杯红酒嘛?想到这里,贺美娜就坦坦然出了卫生间,迎着江北望的目光大大方方走了过去。
九
江北望大汗淋淋从贺美娜身上翻滚下来的时候,悲哀便像钱塘江的潮水淹没了他。
贺美娜没吭声,只把空洞的眼神黏在天花板上。江北望离了水的鱼样张着嘴巴,他在等贺美娜的表示。但贺美娜不做声,贺美娜的沉默在此时尤显意味深长。江北望觉得贺美娜此时的沉默内容极其丰富,贺美娜可以埋怨,贺美娜也可以安慰,再或者贺美娜也可以胡噜一把江北望的头发或者拍拍江北望的肩膀,哪怕一言不发,也算表明了一种态度,暗示了一点鼓励。起码可以让绷的弦一样的江北望先借此放平身板,重整旗鼓后东山再起吧?
可是,贺美娜就偏偏默不作声。
江北望把手慢慢伸向自己下体蔫头耷脑的小兄弟,此时,平日里斗志昂扬的小兄弟,这会儿仿佛赌气般把头歪在一边,任凭江北望揉搓摸捏,小兄弟硬是歪了脖子不予配合。想到平日里不管自己多么乏累,那哥们总是不管不顾,雨后春笋般生机勃勃。可是,这会儿却无缘无故和自己较上劲了,江北望就难免有点气急败坏,气急败坏的背后难免有几分羞愧难当。江北望就拉了贺美娜的手,贺美娜的手柔软润泽,肯定可以给予小兄弟以鼓励。可是,贺美娜碰到江北望面条样松软的小兄弟后,就毫不迟疑地缩回了手,冷冷说道,人家不想就别强求了,睡吧,我也累了。
一夜无语。
第二天,江北望再出车的时候,就觉得眼皮发困,心不在焉。疲劳驾驶是出租车司机的大忌,江北望把车停在朝阳路的梧桐树下,抬手轻轻按了按太阳穴,蓦然觉得右眼皮“蹦蹦蹦”快速地跳了几下。“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江北望无端的心慌慌起来。他想,今天不如歇上一天吧。他自从跑上出租车后,突然变得迷信起来了,多数的时候,江北望宁愿相信一些莫须有的善意暗示。茫茫宇宙,人如一粒微尘,渺小的完全可以忽略不计。所以,人不要逞强,该伸,伸;该缩,缩。收放自如才能安然无恙。
就在江北望准备收车歇息的时候,田妮的电话过来了。
田妮电话里告诉江北望,让江北望到五金机电城买个“漏宝”过来,说家里的电闸坏了,自己做饭喝水都不方便。江北望欣然应了,觉得自己反正今天不想跑了,正好过去替田妮换了电闸。江北望顺手还买了钳子、起子和电笔,他懂电,换个电闸应该没问题。
电闸装在厨房的墙面上,一排“漏宝”各管各的线路。江北望看见总闸开关掉了,就熟练的用起子起出总闸,翻转电闸,发现电闸开关的下端似乎被什么硬东西磕掉了一块,怪不得闸挂不住了。他对着客厅问道,谁动电闸啦?田妮说,反正不是我,电老虎我可不敢惹。噢!电这玩意,不懂千万不敢碰,它可不认人。江北望嘴里说着话,手里已经熟练地拆了旧闸换好了新闸。是啊,要不我找你啊。老万走的时候,说让厂里的电工来修,刚才又来电话说电工有事走不开,让我等等,咋等呢,现在家里的东西离了电,还有哪样能用啊,所以,我就找了你来。
江北望回到客厅的时候,田妮递过来一盘红彤彤的草莓,说,现在人的日子真好,一年四季都能吃到水果。江北望就说,反季节的东西总不如大田里的好吃。田妮说,有总比没有强吧。说着话,田妮就扎撒了手指,拈起一颗草莓送到江北望的嘴边,江北望没料到田妮会这样,一时有点窘迫,往后闪了腰身急道,你放下,我自己来。田妮笑了,举了草莓说,吃吧,洗干净的。江北望用嘴接了草莓,田妮翘起的兰花指依然横在江北望眼前,田妮手指洁白修长,涂了淡紫的荧光指甲油,玉指横陈,突然间就让江北望心结气短,鬼使神差就伸臂拉了把田妮,那田妮惊叫一声就软塌塌倒在江北望的怀里。
就在此时,门锁转动,几个人天兵天将般突然出现在了田妮家的客厅里。
十
江北望是在三天后出事的。
那天,走出田妮家门的时候,江北望几乎就崩溃在楼道里了。他觉得双腿麻木,几乎无法支撑自己笨重的身体。面对眼前的台阶,江北望双腿萎缩,怎么也不能迈开步子。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挪到楼下,然后又是怎么爬到车上,再怎么歪歪扭扭开了出租车离开的。
他不怨田妮。怎么能怨人家呢?都是自己太不理智,虽然田妮只是哭,但你能期望田妮说什么呢?总不能让田妮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吧?再说,他一个大男人,敢作敢当,可问题是,他江北望什么都没做啊。那几个人进门后,只看到江北望和田妮挨在一起,两个人什么也没做啊,衣服都还整整齐齐穿在身上。可那几个人也说了,什么?你还想脱了衣服啊?告诉你,脱了衣服就不是这价码了,脱了衣服你五万就想摆平这事啊?
江北望无语,有些错,任你怎么都是不能犯的。
江北望就是觉得心里憋屈。
那些人让江北望打了欠条,限他三天把五万块钱乖乖送过来。还警告江北望别想耍滑头,说他们不但知道江北望家住那里,还知道他老婆贺美娜在保险公司上班,他们甚至还报了贺美娜的电话号码。说江北望如果不想把事情搞大,就乖乖送钱过来,否则,哼哼……
江北望当然不能把事情搞大,甚至他都不能让贺美娜知道一星半点。难道,他能让贺美娜知道他仅仅摸了田妮一把,就得付出五万块钱的代价?或者,江北望可以先倒打一耙,说是因为怀疑贺美娜红杏已出墙,自己就也出去乱搞?可证据呢?自己有贺美娜红杏出墙的证据吗?自己如果这样说了,更会让贺美娜瞧不起自己,也会让贺美娜觉得自己是在给自己乱搞找理由。
可是,不告诉贺美娜,五万块钱从哪弄呢?
家里的财务一直都是贺美娜掌管,江北望知道贺美娜有一张中行卡里存了十万块钱,可那是他们准备还给表哥买出租车的欠款。自己如果告诉贺美娜要用五万块钱,贺美娜不至于不答应,但五万不是个小数目,要用可以,总得说出用在了哪里,五万又不是五百,黑不提白不提就没了踪迹,怎么都是说不过去的。江北望也曾想过去外面借点,但找谁借呢?这年头,借钱比上天都难,人人都削尖了脑袋,恨不得让钱再生钱,谁会无缘无故把钱借给别人呢?
第三天了,江北望还是一筹莫展。
对方已经来电话催了。江北望万般无奈,就一咬牙干脆翻出那张藏在柜子里的银行卡,怀揣了银行卡,江北望开了车直奔银行,对方要求带现金。不巧的是,朝阳岗堵车,江北望一打方向盘,直奔城南路而去。城南路在盐城的南边,靠近城南路就是一望无垠的盐湖,出租车上了城南路,江北望脑子里还在思索着,万一贺美娜发现卡上少了五万块钱,自己该找什么理由搪塞呢?借给别人了?胡扯,自己还一屁股债。父母生病了?更是胡扯,怎么能咒自己的父母呢?车祸,对,就说自己开车撞了人,被人讹上了,自己怕贺美娜着急,才故意隐瞒的。先过了这一关,就算将来贺美娜知道了原委,于情于理也不能把他怎么着。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就算自己违心打了欠条,黑的也不能成白的,白的也不能就变成了黑的。心里有了谱,江北望就猛一踏油门,出租车一个激灵,向前猛的一窜,那辆肇事的大卡车,就是这时候突然猎食的豹子一样迎头扑了过来,江北望叫声不好,脚下急点刹车,双手猛一打方向盘,出租车却还是被大卡车铲离地面,朝着盐湖腾空翻滚而去……
江北望在飞离地面的时刻,脑子里突然冒出了海子的诗句: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江北望唯一不知道的是,他怀里的银行卡上其实早空空如也,贺美娜把钱借给那个开厂的万哥临时周转了,万哥答应她,等完成了这批订单,要给厂子里的工人全都买保险,贺美娜还等着做下个月的销售冠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