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妻子在哪呢？你抛弃了她么？”
　　 其实我不大情愿谈这个，然而我又祈望着有人跟我谈这个。
　　 “我正是为了在永恒里找到她才陷于这样的境地的。这有点违背我的意愿，但我也不确定这是否另一条途径。”我又摸了摸棺材的四壁。
　　 “本来，我说的是本来，本来你是想怎么找她的呢？”
　　 “我打算一直走，走到超越永劫和畛域，我相信她总会存在于其中某点的。现在我恐怕得到另外一个世界继续了。他们把我装进棺材里倒使我有所憬悟，原来的方式也许是一种无限，无限即无效。”
　　 “她死了么？”
　　 “嗯，你可以这么理解。”说这话时，我竟变得淡然了。
　　 “我也不晓得我妻子是死是活。”他说，“那天我梦游到山里，醒来回去后，她就不在了。我知道她一直都想走的。为这个，我们吵过很多次。每一次我劝她走，她都不走，有时候我实在很愤怒。那天她出去给别人的婚宴当厨师，一回来就倒头睡了，我想她大概太累了。我也睡了，我睡沙发上。她忘记了给我上锁链。”
　　 “然后你就梦游到山里了？”
　　 “是。这实在只是一个大意，只是一个，你明白么？它使得我很悲伤，它改变了一切。”他的语调真的变得悲伤起来，像一阵缓缓的从冰块上吹来的寒气，“她大概是去找我了，也不知道她去哪里找。”
　　 “你就没想过去找她？”
　　 “去过啊，可是晚上一睡觉，我就梦游回了家。每一次都如此；最后我只得放弃。并且我发现了人生的另外一个事业。”
　　 “睡在地下的种子是怎么来的呢？”他问。
　　 “大概是之前的花留下的吧。”
　　 “之前的花又是怎么来的呢？”他追紧得像一条蛇。
　　 “经过沙漠的飞鸟排泄的粪便带来的。”
　　 “我倒觉得是天使带来的。天使想在人间歇歇脚，就像七仙女也要在人间的某条河里洗洗澡，可人们把适合踩踏的地方都踩踏遍了，天使就只能在人不愿居留之处营造一个他们喜欢的境界了。”
　　 “很有道理。我也想过情形是如此，因为我无法想象那整片开着的花海，或者紫色，或者黄色，它为什么要开。它开着必是为着某种目的的。”
　　 “不，自然没有目的。”
　　 “很久以前，我遵循前人格物的精神观看我周围的一切，”我故意挑起另一个话题，也许是当时我的脑袋突然转向了其他的事物，“并把它们像所有我认为有意义的东西一样铭镂在心里。接着我经历了另一段完全不同的体验，我开始向内看。我看到一种变化，那些铭镂的痕迹逐渐漫漶，仿佛被风雨侵蚀了千万年。我拂去表面的尘灰，有些痕迹已经不见了，有些痕迹还存在着；遗留的痕迹重新构成一些事物。之后，我以那些重新构成的事物为参照再把眼睛向外看。可是我犯迷糊了。”我想了一下接下来的意思要如何表达，“我无法分清外面的东西是我内心的投影，抑或内心的东西是外面的曲解。结果，我不能再理解外在的东西；于是我崇仰内心，自我的精神……”
　　 “我该回去了，”他打断我的话，“我太累了，白天睡觉不梦游。”
　　 我想挽留，最终没有。其实我还有许多话想说，比如我是如何被爱支配，如何被某种寻求的意志支配。
　　 我说：“祝你事业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