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姑想问谁啊？”
　　 “齐望石。”
　　 老人哈哈大笑，抚摸着自己的长胡子，“老朽便是。”
　　 就这样，她见到了岛上的弈棋高手，齐望石。
　　 虚竹子骄傲地向齐望石自我介绍道：“我就是破解烂柯山珍珑的虚竹子。”
　　 齐望石瞪大了眼睛看了半天，说道：“你知道烂柯山珍珑的来历吗？”
　　 虚竹子不解道：“知道啊，是仙苑公主为了封印柯山二老而留下的啊。”
　　 齐望石皱着眉头，道：“那么你知道柯山二老都是什么样的人吗？”
　　 虚竹子略一思索，旋即答道：“知道啊，据说他们都是无恶不作的坏人。”
　　 “那你还破解棋局放他们出来？”
　　 虚竹子皱着眉头回答，道：“那又怎么了，一百年了，这惩罚也该结束了吧，而且，我接触下来，柯山二老也不坏啊，他们说了会改过的啊。更何况，见到高明的棋局，怎么可以交臂而失之呢？”
　　 齐望石长叹一口气，道：“天意啊！虚竹子，你可知道我们这无名岛上的居民，原来都来自何处？”
　　 “老人家请讲。”
　　 “我们都是丹朱的后人，原本就住在烂柯山上，我们的族人大多善弈，而且，我们还有一本世代相传的棋谱，上面记载了列代先辈的高妙棋局。自从柯山二老来了之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还想将我们祖传的棋谱，一并抢了去啊。这棋谱可是从来不传族外人的啊。我们不堪凌辱，便放弃了自己的家乡，拖家带口地一并外逃。谁知他们不依不饶，一路追杀我们，一直来到了这个小岛上。所幸天道不爽，仙苑公主知道了这个消息后，和柯山二老激战三天三夜，才终于把他们封印了起来。谁知，你竟放走了柯山二老，我族人的好日子看来又要到头了啊。”
　　 他长叹一口气，道：“你道这世上除了你以外，当真没有人能破得了柯山棋局了吗？我相信能破解的人还是不少的。可他们为何不去破解呢？因为他们不愿为了一己私欲放走了恶人啊。”
　　 这番话深深震动了虚竹子，她觉得有些歉意，可还是说：“老人家，如果当年仙苑公主想永绝后患的话，大可杀了他们啊，可是仙苑公主并没有这样做，那是因为上天有好生之德，仙苑公主想给他们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啊，所以才立下珍珑，等待时机，放他们出来。现在，可能是机缘到了，仙苑公主才借我之手放走了柯山二老。我相信，柯山二老真是改过不吝了。”
　　 “改过？但愿如此吧。”他嘴上虽然这么说，却还是忧心忡忡的。“可是，善就是善，恶就是恶，就好比这棋盘上的棋子，黑子永远是黑子，白子永远是白子，它们是永恒对立的。”
　　 “不，黑和白，是可以共存的，不是非要你死我活不可。就好像争劫。”
　　 “争劫？”
　　 “对，同生共死、循环往复的‘劫’，只有在黑白共存的情况下才能形成，它们相互转化着，制衡着。在这种情况下，黑，就是白。”
　　 齐望石摇头不语。
　　 虚竹子好不容易遇见了这位高手，怎肯这么轻易放过，当即就向齐望石请求手谈一局。
　　 于是，两人便在海滩边开始了激战，所有的岛民都来观战，族长更是亲自驾临，还命人记录下两人对战的棋谱呢。
　　 这两人，真可谓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虚竹子从来都不曾如此畅快淋漓过，她心中感叹，这丹朱的后裔当真是名不虚传啊。
　　 中盘之后，虚竹子下得了一手妙招，齐望石一时竟不知如何破解。
　　 虚竹子笑了，心道：我自从学棋开始，就一直在研究一种适合自己的下法，创造一招属于自己的棋招，今天初次使用，没想到竟有如此奇效。心中得意，嘴里就不免流露出了不恭的语气，她傲睨自若地说道：“既然你不会破解，就让我来替你破解吧。”
　　 齐望石当然拒绝了。
　　 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过去了，他一动不动地思考着棋局，虚竹子虽然是好耐性，却也烦躁起来，便独自离开，四处游玩了。等她回来一看，这老头还在那里冥思苦想呢。无名岛的众人也纷纷散去了，只留下几个，服侍老者。可这老头，仿佛是入定的老僧一般，对周围的事情不闻不问，袖手充耳，只是独自思考着棋局。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他还是独自坐在棋盘边，长考着棋招。只是偶尔喝口水，吃块干粮，虚竹子不知道他是否会站起身来方便，反正，当她看见老头的时候，老头总是正襟危坐的。
　　 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众人轮流服侍着鸡皮鹤发的老人，下雨的时候，只能在老人的头顶张上一把伞。虚竹子沉不住气了，真想上前说：“别下了，以你的棋力，想一辈子也想不出的。”可是，每当她看见老人那铁石般坚毅的脸庞时，这些伤人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她想：也许，老人是怕输，怕输给一个放走仇人的人，这该是一种怎样的羞辱啊。
　　 渐渐地，虚竹子开始佩服起老人了，也越来越担心老人的身体了，难道，他想死在棋盘边吗？
　　 就在第一百天的时候，齐望石终于想出了破解的方法，他用颤抖的手指夹起棋子，哐的一声，拍在了棋盘上，虚竹子此时正好也坐在棋盘旁，被这声响吓了一跳，定睛一看，老头落子之处，正是关键所在，情不自禁地赞了一声：“好！”
　　 这时就见齐望石摇摇晃晃地想站起来，似乎是想活动活动身体，旁边侍奉的村民连忙上前搀扶，却发现怎么也拉不动老人了。
　　 因为，他已经化成了石头。
　　 他就在虚竹子的眼前化为了石头。他的右手微微向前探出，整个身体有些向左倾倒，那正是他下完了棋子后，想要收回右手，并站起来的瞬间啊。他在自己临死之前破解了棋局，这步棋，他思考了一辈子，终于想出了答案，所以，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分明是带着微笑的啊。
　　 从此，在无名岛的众多传说中，就多了一个关于望棋石的传说。
　　
　　 （五）会斗二老
　　
　　 就在这时，两声怪异的笑声破空传来，虚竹子一惊，抬头一看，只见柯山二老乘风而来，须臾就落在了自己的面前。
　　 “你们？”她吃惊不小。
　　 “虚竹子，我们哥俩，要感谢你啊。”老大怪声怪气地说。
　　 “是啊，第一，我们要谢你把我们从封印中救出；第二，我们要谢你帮我们对付了齐老头，他的法力和我们相差无几，要不是你对付了他，还真是麻烦呢。”老二怪笑着说。
　　 “你们，你们利用我？”虚竹子大骇。
　　 “别说得这么难听嘛，要不是你纠结于当什么天下第一，事情何至于此啊？”
　　 没错，虚竹子看着身边的望棋石，深深愧疚着，和齐望石相比，她是那样渺小，仅仅为了证明自己的棋力，就轻而易举地放出了被封印的恶人，还满嘴都是自己的理由。
　　 她抬头仰望群山，群山不说一句话，阳光描出她的渺小，小草在她的脚下。天地间，仿佛只有她一个人，她倾听着空谷的松籁，青天里有白云盘踞，转眼间忽又不在。
　　 短暂的失神后，她收回了心思，缓缓道：“说吧，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很简单，齐老头恐怕也跟你说过吧，有一本……”
　　 “棋谱？你们想要的是《无名棋谱》？”
　　 “没错，你果然很聪明。”
　　 虚竹子猛吸一口气，道：“也罢，他已经将棋谱全部传给我了。我可以跟你们走，只要你们放过这些岛民。”
　　 虚竹子知道，自己闯下的祸，就要自己去弥补。她眼见柯山二老凌空虚渡，自知一定斗不过他们，便暗自下决心，绝对不能让岛民们再遭罹难，这也是她能为齐老人做的唯一的事情了。
　　 柯山老大将信将疑道：“真的吗？他们都不会，只有你会？齐老头把秘笈传给你，没传给自己的岛民？”
　　 “悟性，他们的悟性不够。”
　　 柯山二老相互对视了一眼，沉默不语。
　　 “我可以跟你们走，只要你们答应不伤害他们。其实，我的棋力两位也是知道的，既然两位也是痴迷围棋之人，那么我自当倾囊相授。”
　　 柯山二老又相互看了一眼，突然，挟带起一阵飓风，掠着虚竹子腾空而起。
　　 虚竹子须臾间便到了云层的中间，她深吸一口气，强作镇静，缓缓睁开微闭的双眼。只见千山万壑皆在自己脚下，连绵的丘陵变成了蜿蜒的蚯蚓，两人正带着自己向北方飞去。此时，她距离天庭是那么地近，高空万里无云，像碧玉一样澄澈，那真是很美很美的啊，然而，这种美却让她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突然，她想起了人间。哪怕是年幼时不幸的境遇，在她身边的也是活生生的人，好过此刻在她两侧的这两个如鬼魅般的身影。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怪异的鸟叫，举目望时，却见一只硕大无朋的巨鸟，掠空而来，翅膀夹带起的烟尘，形成了一股黄色的龙卷风。“鲲鹏水击三千里，组练长驱十万夫”，难道，这竟然是传说中的鲲鹏鸟不成。
　　 那鲲鹏飞到三人近前，张口就朝柯山老大的面门啄去，老大连忙挥剑抵挡，鲲鹏扭转身躯，这庞大的身体居然极其灵便，它用翅膀尖向三人扫去。可怜老二此时刚抽出腰间长剑，却连那鸟儿的羽毛都没有碰到，三人便齐齐失去了重心，跌落下万丈的高空。
　　 虚竹子觉得自己的身体正急速地下坠，也罢，自作孽，谁让自己当了南郭先生，放走了中山狼呢。就在绝望之时，突然，感到身下有一股强力的飓风，将自己的身体顶了起来，然后，就觉得仿佛是落到了一团柔软的棉花中。伸手一摸，竟然是鸟羽，心下明白，是鲲鹏救了自己，都说“九万里风鹏正举”，信夫，这鲲鹏之背，果然是“不知其几千里也”；它垂下的翅膀，果真如垂天之云一般；“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说的也真是一点都不错。只是，它究竟要把自己带到哪里去呢？
　　
　　 （六）绝顶悟道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鲲鹏突然收住了翅膀，落在了一处山崖之下。
　　 虚竹子轻轻跃下鸟背，她不知道现在柯山二老怎样了，不过，短期内他们应该什么坏事都做不成了吧。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这只从《庄子》的《逍遥游》里飞出来的北冥鲲鹏，微笑道：“原来是鲲鹏前辈，既然是仙家，就请受虚竹子一拜。”说着便真的拜了一下。
　　 那鲲鹏低声鸣叫了几声，翅膀挥动了几下，似乎是在还礼。然后挥动翅膀，夹带起一阵劲风，瞬间消失了。
　　 虚竹子开始打量起四周来。
　　 这里，高山崔巍，直上直下，绝顶之处，老松横枝，真是“高不自鸣，看碧岫烟云若隐；老当益壮，问青松岁月几何”啊。
　　 她向山脚下的村民打听了，原来此山的绝妙之处在于，在高山的最顶峰，有一个自上而下纵向贯穿全山的山谷，使得该山的形状，像极了一个笔筒，所以当地人都管这山叫做笔筒山。
　　 传说在山谷里，住着一只鲲鹏，所以这山谷便被人称作鲲鹏谷，不过，这也只是传说而已，这山如此陡峭，能够攀上顶峰者了了，真的见过鲲鹏的，更是凤毛麟角。由于这山过于陡峭，所以山上无人居住，只在山脚下，有一个小村落，零零星星地住着几户人家。
　　 虚竹子心下明了，自己真是幸运，居然蒙鲲鹏相救，也算是有缘。
　　 对于修炼来说，这里确实是个与世隔绝的幽静场所，于是，她决定在此处修炼，以期悟到围棋的真谛。
　　 奋力登上壁立千仞，下临无地的绝顶，虚竹子决定开始自己霞友云朋的生涯，可是，住在哪里呢，远远望见对面的山谷崖壁上似乎有一个山洞，心想：那倒是一个藏身的绝妙所在，可是，去山谷崖壁比上山的山路更为陡峭，而且也很少有攀手的地方，刚才上山已经耗费了大量体力，此时如果还要爬入山洞，恐怕体力不支，而且，就算到了山洞里，日常饮食如何解决，难道每日爬上山顶摘野果，果腹之后再爬回去不成，不妥至极。
　　 正在犹豫不决之时，只听见几声长啸，一只巨鸟冲破云雾，出现在自己面前，巨鸟落地，翅膀扇出的风把虚竹子推得往后退了好几步，那只鲲鹏竟然去而复返。
　　 虚竹子思忖了一番，问道：“鲲鹏前辈来找我，莫非是想带我去那山洞？”
　　 鲲鹏点了点头，俯下身来，似是让虚竹子上去，虚竹子心下大喜，也不客气，纵身跃上了鸟背，鲲鹏长啸一声，穿入了云雾，瞬间就来到了山洞口，虚竹子纵身跳入山洞，转身向鲲鹏行礼道：“多谢前辈。”
　　 鲲鹏转身飞入了云雾之中，虚竹子便开始打量这山洞，这个山洞并不大，方圆只有几步而已，耳边传来水声，低头看去原来洞中有暗泉涌动，洞壁上附着着千年的老藤，盘旋上升，她抬头向上望去，见头顶有一星亮光，心想：莫非这山洞可以直通山顶不成，以后若想出洞，可以攀着老藤而上，只是不知这些藤蔓能否支撑得了自身的重量。她正打量着那些藤蔓呢，就见那些藤蔓后面，隐隐约约似乎露出一个洞口，忙拨开藤蔓，果然是一个弯曲幽深的隧道，不知通往何处。正在考虑是否要进去打探的时候，又听见了鲲鹏的鸣叫，只见山洞里扔着几串野果，便笑道：“前辈，这些是给我吃的吗？”
　　 鲲鹏长啸一声，似乎是说：“是。”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从此，虚竹子就在这隐蔽的山洞里开始修炼悟道了。每日里，渴了就喝山洞中的泉水，饿了就吃鲲鹏送来的野果。说来也奇怪，这山洞中的泉水喝了之后，神清气爽，精力大增，而那些山果呢，数量虽少，可是却颇能果腹，吃了之后，长时间不觉得饿，非但如此，虚竹子还觉得自己的功力无形中增加了不少呢。
　　 物换星移，很多年过去了，虚竹子学有所成，但是，总觉得对于围棋之道，还并没有悟得透彻。这一日，她坐在洞中静思，恍惚间，觉得自己站起身来，向着那幽深的隧道走去，这条隧道，她不知走过多少遍了，可是，此时走到隧道尽头，眼中所见却不是坚硬的石壁，而是一扇石门，她使内力推开石门，里面是一间石室，四壁画的全部都是精妙绝伦的棋谱，心下大喜，便钻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