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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镜 子


作者:冯积岐 进士,7818.1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237发表时间:2012-06-24 10:29:30


   第二年,我们就盖起了大瓦房。
   在煤窑打工的时候,王彩玲来河东看望过我一回。那天,我正开着小车出了坑道,有人就喊:张军!张军!你快来,有人找你。我给班长请了假,朝工棚那边跑。我一眼就看出了站在工棚外边的王彩玲。王彩玲跟一面红旗一样在远处飘扬。不,她不是红旗,是一缕气味,一缕只有我能嗅见的气味,我是先闻见她的气味尔后才看见她的。站在工棚外面的我的妻子王彩玲使这煤窑这小山沟变得特别光亮了,顿时有了生机有了活力。我几乎是小跑着到了她的跟前。她显然没有认出我来。当我叫了一声彩玲之后,她左端详,右端详,横眉楞眼地看了我几眼之后,突然“哇”地一声哭了。我吓住了:咋了?彩玲。她用双手掬着我的脸,笑了,那笑声像一缕春风吹走了刚漫上我的心头的雾霾。她掏出了一面小镜子说:你看看,你看看。我一看,镜面上是一团墨黑,只有一双眼睛眨动着。这两年来,我哪里有闲功夫照镜子。原来,镜子中的我等于没有了脸,而是在脖子上按上了一块煤。我也笑了。我说,我以为,只有我的工友是上头下头一片黑,不像个人样,原来我也不是人。王彩玲说,不是人是啥。我说,是煤,是一块煤。王彩玲不再说什么,拽住我的手腕朝山沟里走。我们小跑着走进山沟里的一个旯旮角落,我动手去抹王彩玲的裤子,王彩玲以为我要和她干那事,就说,等不急了?得是?我说,不是。你抹下来,尿泡尿,叫我洗把脸。王彩玲一听,笑得弯下了腰;脏怂,脏怂,你不嫌脏?我说,脏啥?不要说用尿洗脸了,我们还喝过尿哩。王彩玲说,真的?我说,我哄过你吗?去年,煤窑塌方,我们十几个被困在里面三天三夜,渴了,就一个喝一个的尿。王彩玲说,你咋没有给我说过这事?我说,我怕你知道后不再叫我下煤窑了。王彩玲不再吭声,她紧紧地攥住我的手腕,拽着我,继续向前走。她在山坡上摘了两朵红花,别在了头发上,问我好看不好看?我说:你就是花,你好看了,花不好看了。王彩玲说,你天生是个诗人,不是挖煤的。我说,你真是个爱老汉的货。走到一个拐弯处,王彩玲一看,山头遮住了进沟的视线,她于什么也不顾,伸出衣袖给我擦脸,她擦了擦,搂住我,嘴唇就贴在我的嘴唇上了。我们就势滚倒在山坡上。天做被子地做床,在温暖的山坡上,我们滚了两回才尽了兴。我说,你现在去撒一泡尿看看,尿水肯定是黑的。彩玲说,我老远打陕西来,就是为了叫你给我把它染黑的。
   晚上,我们没有地方睡,王彩玲只好和我挤在一张床上,工棚里有十几个男人,王彩玲和我都不敢脱衣服,我们合衣而抱,忐忑不安,难以入睡。假如王彩玲脱了衣服,那一身白得跟雪一样的皮肤在工友们眼前甜他们一眼,这些长年不见女人的工友非把王彩玲撕碎不可。即使我们裹住衣服紧紧地搂着,也不断有工友在黑暗中用语言挑逗,幸亏我们的班长是个正人君子,阻止了他们,不然,他们也许会动手动脚的。我和王彩玲都能感觉到,工友们毫不顾忌地用双眼撕扯王彩玲的衣服。警官同志,记者同志,你们没有干过窑工,不知道工友们有多焦渴难耐,你们没有受过几年不见女人的煎熬,你们不知道,在那种境况下,他们啥事都有可能干出来。
   第三天,王彩玲就回去了。晚上我们不能亲热,大白天,有上夜班的工友在工棚里休息,我们还不能亲热。王彩玲临回去那天清早,我们又去山坡上亲热了一回。我把王彩玲送到了长途汽车站,她一路走一路抹眼泪。
   2007年,我从山西回来办二代身份证。到了南堡乡政府,我碰见了初中时的一个叫做王建华的同学。他是乡政府的农业干事,我们在乡政府的大院里相遇了,王建华问我来乡政府干啥?我说,我不知道二代身份证在哪里办,想来问一问。王建华说,要到县城去办。我急着要走。王建华说,喝口水再去不迟。于是,我到了王建华的房间。王建华是乡干部我是农民,虽然,在学校里的时候是关系不错的同学,但现在毕竟是身份不同,我们没有多少话说,我喝了两口水,起身要走。王建华说,老同学,你的艳福不浅呀。王建华的这句话好象横空出世,我不知道是啥意思,也不知道该咋回答。王建华接着说,我见过你媳妇,她真漂亮。我问他,你在哪搭见过?王建华说,在乡党委书记宁新科的房间里。我说,我媳妇就不认识乡上的书记,你认错人了。王建华诡秘地一笑:不会的。乡机关的人大都知道,那漂亮女人是松陵村的王彩玲,丈夫叫张军。我一听,懵懂了,心中纳闷:王彩玲从没有给我说过她认识乡上的书记。我吱唔了两声,就从王建华的房间出来了,那时候,我没有多想,老同学为啥要给我说这件事。我急忙搭车去了县城。
   在县公安局,我照了相,办了二代身份证的手续。刚走出公安局的大门,在街道上,又见到了一个同学,这个同学叫刘旭,是我高中时的同班同学。刘旭一见我就给我当胸一拳头,他说,老同学,真没想到,你把高一的王彩玲搞到手了。我说,你咋知道的?刘旭说,我在贾副局长的房间里见过几次王彩玲。我知道,刘旭在县地税局工作。王彩玲到地税局去干啥呀?我说,王彩玲又不纳税,找你们局长干啥?刘旭说,税务局长就只管纳税吗?刘旭好象故意岔开了话题,问我日子过得怎么样?父母亲是不是还健在?孩子几岁了?我们说了一些不咸不淡的话,在城街道上分了手。
   坐在回松陵村的客运车上,我不由得想起了两个老同学所说的话,王彩玲和乡党委书记和地税局的局长有啥拉扯呢?她是不是求他们办什么事去了?我想,我一定要问问王彩玲。可是,怎么问呢?老同学的话是真是假?一个农民女人,未必能和这些科级干部搭上话。不,我不能向坏处想。一回到家,王彩玲好象是八辈子没见过男人的样子,她嘘寒又问暖,我啥话也不想说了,只觉得,和王彩玲在一起很温馨的。
   临去山西的前一天,我去三爸家,看望他。我小时候很顽皮,有一年夏天去水库里耍水,差一点被淹死,是三爸救了我。因此,我把三爸当亲爸看,他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给三爸买了两条烟。三爸一看见我,拉住我的手说,军娃呀,三爸给你说,人活一辈子,钱是挣不完的,你在煤窑上干几年,挣些钱,还是回来吧,不要老在外边。男人应该在家里,家里有老人有媳妇有娃娃。你长时间不在家里,家就淡了,就凉了。再说,你媳妇还年轻,三爸也是从年轻时过来的,年轻是啥?年轻就是力气。力气不光是用来干活儿的。三爸是老人,只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我看得出,我的三爸好象还有啥话给我要说,欲言又止了。锣鼓听音,听话听声。我不能再追问了。
   我踌躇了好几天,在那几天里,我为难极了:我是在家里守着彩玲呢?还是外出打工?我想了又想,还是回到了煤窑上。彩玲是个好女人。我不能动摇对彩玲的信任。一到矿上,我啥也不想了。
   警官同志,我得是又扯远了?我是想说给记者同志听,我知道,记者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我是死到临头的人了,说几句就少几句,你们就听我罗嗦,行不行?
   当有人把我从矿井里救出来的时候,我庆幸我活下来了。躺在医院里,我才知道,有九个工友把命丢在了矿井里,我保住了命,算是万幸。我没有想到,我的下肢会瘫痪。我假如知道,这样躺在床上,还不如干脆死在矿井里,一死百了。
   从医院回来,村卫生所的医生田壮壮每天来给我扎针,扎毕针,田壮壮就到套间里面去了。我以为,田壮壮和王彩玲在套间里叙说我的病情,就不想听,就用被子蒙住了头,有时候就睡着了。有几次,我睡醒之后,田壮壮还没有走。反正,我已成为一个废人了,心情很灰,也不太在乎田壮壮和王彩玲说啥话。
   在我躺在床上的期间,村委会主任刘开明也常常来,我还以为,他是来看望我的。他来之后,坐在床沿,问问我的身体状况,之后,就在套间里和王彩玲说话去了。他们一说就是半天,他们的声音象苍蝇一样在我耳边嗡嗡个不停,我很烦,就直直地看着镜子,我听见镜子说,张军,你真是个瓜怂,你从镜子里没有看到啥?我说,看到了,看到了我的脸。镜子说,还看到啥?我说,还看到我的头。镜子说,你是真傻还是装傻?我说,我不傻啊。镜子说,你被王彩玲卖了,还帮她数钱,还不傻?
   警官同志,记者同志,你还得从镜子说起,你们想知道后来发生的事,就绕不过镜子。
   那天,刘开明又来了。刘开明和我只说了两句话,就和王彩玲进了套间。他们开始的说话我还能听见,后来,套间里就没有动静了,我侧耳细听,好象只能听见两个人的出气声。我开始挪动身子,我将身体从被窝里抽出来,脊背靠住了床头。我头一仰,从镜子里看见了套间里面的两双鞋,一双是刘开明的,一双是王彩玲的。两双鞋摆放在床跟前。镜子里的那个男人对我说,你还能装糊涂吗?这一对狗男女正在床上。我放开声呐喊王彩玲。过了一会儿,王彩玲从房间里出来了。她恶狠狠地说:喊啥喊?吃饱了,喝足了,好好躺着,喊叫啥?我说,你们在套间里干啥?王彩玲说,你说干啥就干啥。刘开明从套间里出来了,他皮笑肉不笑地说,张军,你要知趣,你媳妇给你端吃端喝,接屎接尿地伺候你,很不错了,人要知足。我明白了,一刹那间,我啥都明白了,我不能再装糊涂了。我的心里发痛,眼泪刷地流下来了。
   那天吃晌午饭时,王彩玲给我端来了一碗面条,我没有接饭碗,饭碗掉在了地下。我一把抓住了王彩玲的手腕,狠劲朝我跟前一拽。我的另一只手伸进了她的头发,揪住了她的一把头发不放。王彩玲喊叫着:张军!张军!我的头发!把我的头发揪下了!我说,王彩玲,你给我说亮清,田壮壮、刘开明是咋回事?开初王彩玲嘴还硬,啥也不说。她不开口,我就给手上使了劲,我再用一点劲,她的头发就叫我拔下来了。后来,她承认了她和田壮壮、刘开明的奸情。我松开了手,她扑通跪在床跟前,求我饶恕她。她哭了,她说,她不想背叛我,可她由不得自己;她说,我是女人,我还没有三十岁,说句不要脸的话,我熬不住。我问她,宁新科和那个姓贾的副局长是咋回来,她说,你既然全部知道了,还问我干啥呀?我明白了,就在我没有瘫痪之前,就在我把命提在手里在煤窑上干苦力的时候,王彩玲早已有了野汉。我一把推开了王彩玲。我说,你去吧,走!走得远远的!滚!
   从那天开始,我绝食了。王彩玲每天把饭做好给我端来,跪在我跟前,求我吃,我就是不吃。她哭着说,我错了,我给你认错还不行吗?她说,不是我不爱你,我每天都想要你,前两年,你不在身边,这两年,你又病了。我忍不住,就做了错事。没有男人,我难受得不行。她说啥,我也听不进去。
   王彩玲请来了我的三爸。三爸劝了我半天,一看劝不动我,就给我讲了北杨村一个年轻女人招夫养夫的事。那个女人的男人在水泥厂拉石头时出了事瘫在床上,是男人提出来招夫养夫的。三爸说,娃呀,好死不如赖活着。这是命,你认命吧。要是彩玲招夫养夫,你能接受吗?你要活下去。彩玲也要活下去,不为别的,就为你那五岁的儿子,为你还活着的爹和娘。你现在还牵挂女人,顶啥用?人嘛,活到那一步,说那一步的话。听三爸的话,起来吃饭。三爸一看劝不动我,叹息了两声,走了。
   杀死王彩玲是我开始进食后的第二个月,我不止一次地给王彩玲说,你是个年轻女人,你需要男人,这我知道,你看准了谁就和谁相好去,不过,你千万不要叫我知道。王彩玲说,张军,你真好,我对不起你,你不要说了,我知道怎么做。
   王彩玲每天照样给我做三顿饭,照样请田壮壮来给我扎针。我每天茫然地看着镜子,看着镜子里那个叫做张军的男人,看着那一双无望又无助的眼睛。我反而渴望从镜子里看见并排放着的两双鞋,但再也没有看到过。王彩玲不再将男人领进那个套间里了,可是,我能嗅见她身上有一般男人的气味。每天,她给我端饭时,那股气味就扑面而来了,仿佛一把锥子朝我心里扎。我忍无可忍,又不得不忍受。
   入夏以后,王彩玲每天晚饭之后就出去了,晚上回来得很晚,回来之后就轻手轻脚地进了套间。我猜测,她有了新的男人,这个男人很可能没有在松陵村。她既然把乡党委书记都能傍上,村里的老男人肯定不会被她看中的,我再也不能忍受她带回来的陌生男人的气味了。那气味使我心慌意乱、窒息难耐。
   那是今年夏天的一个晚上,吃毕晚饭,我给王彩玲说,彩玲,我求你一件事,你能答应我吗?王彩玲说,看你?夫妻间有啥求不求的?我说,我先要你答应。她说:我答应你,你说。我说,今天晚上,你睡到我的床上来,我觉得我下身有了感觉,很想你的。王彩玲一听,有点惊奇:真的?我说,真的。王彩玲说,这还用求吗?我给你端一盆水,你洗一洗,她给我热了一盆热水,将我的浑身上下洗了一遍。天一黑,王彩玲就上了我的床,我们象新婚不久,都脱得一丝不挂。她玩弄了我很久,我毫无感觉,她急得哼哼唧唧,在床上扭动着。当她明白我真的不行之后,爬起来要走。我求她在我跟前睡一个晚上,我一只手按住她,她走也走不了的。她只好答应了。我抬眼一看,镜子里的一对男女赤裸地搂抱在一块儿,作出一副亲热壮,我很满意这种效果。
   王彩玲很快地入睡了,并且轻轻地扯起了鼾睡。我知道,那面镜子就是一面照相机,它拍摄下我杀死王彩玲的全部经过。我只有一个想法:王彩玲是我的女人,做了鬼也是我的女人,我既然从她那里得不到快活,别的男人也休想。我一只手扼住了王彩玲的喉咙,死劲地扼。她不再蹬动了,我还不放心,把枕头压在了她的脸上。警官同志,记者同志,细节我刚才说过了,不再说了。
   当我确认王彩玲已经死了之后,趴上了她的身体,将她的身体当着蹬子,够着了眼前头那面镜子。象上次自杀一样,摔碎了镜子,用镜片划破了手腕。我再次被人救下后才到了监狱。
   我是将死之人了,请你们相信,我说的全是真话。尽管,这时候说真话和说假话一样没有用,我还是说出了真话,我到死也不明白,王彩玲为啥要给我眼前头挂一面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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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一个男人瘫痪了,生活对于他来说,已经是一个废人,能干啥?每天,我眼睁睁地看着镜子,我从镜子里看见自己刮掉的胡须长出了新茬,看见自己目光中的无望有增无减,看见自己一天一天地老去了。不过,有了这面镜子,房间里亮堂了许多,尤其是在漆黑的夜晚,当我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我一看见那闪动着圆圆的亮光的镜子,就好象看见月亮在我的身边。月亮是人生路上的火把,月亮增添了我活下去的希望。特别是,他的媳妇是一个他认为的浪荡女人,她和他高中就认识了,喜欢他就说因为他刚健,性的方面可以让女人满足。他心知肚明,为了守住女人,直到结婚后才和女人上床,结果是贪欲不断,直到有了孩子,才知道,人生是除性事以外,还有生活。他就丢下女人去了山西煤窑打工,钱是挣了不少。结果老婆在家里,跟别人乱搞。最后他成了瘫子。而老婆更加肆意地跟男人上床,他无法忍受,终于杀死了女人。小说写出了乡村的社会现实。和人性的弱点。令人感到悲哀。问好老师。【编辑:兰陵美酒】【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2062420】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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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兰陵美酒        2012-06-24 10:29:59
  一个男人瘫痪了,生活对于他来说,已经是一个废人,能干啥?每天,我眼睁睁地看着镜子,我从镜子里看见自己刮掉的胡须长出了新茬,看见自己目光中的无望有增无减,看见自己一天一天地老去了。不过,有了这面镜子,房间里亮堂了许多,尤其是在漆黑的夜晚,当我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我一看见那闪动着圆圆的亮光的镜子,就好象看见月亮在我的身边。月亮是人生路上的火把,月亮增添了我活下去的希望。特别是,他的媳妇是一个他认为的浪荡女人,她和他高中就认识了,喜欢他就说因为他刚健,性的方面可以让女人满足。他心知肚明,为了守住女人,直到结婚后才和女人上床,结果是贪欲不断,直到有了孩子,才知道,人生是除性事以外,还有生活。他就丢下女人去了山西煤窑打工,钱是挣了不少。结果老婆在家里,跟别人乱搞。最后他成了瘫子。而老婆更加肆意地跟男人上床,他无法忍受,终于杀死了女人。小说写出了乡村的社会现实。和人性的弱点。令人感到悲哀。
陕西作协会员,生于六八年,左腿因骨髓炎致残,双耳失聪,已经发表作品一百多篇,代表作为长篇小说《生命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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