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你刚吃过火锅？”
　　 “啊？”
　　 芷云突然意识到是自己身上沾染的火锅味，原来他不知道自己只是个火锅店的服务员，满身沾染着浓烈牛油味道的一个服务员。
　　 只走了半个小时，这个男人礼貌地要送芷云回去，芷云让他送到路口，随便指了一栋房子：“ 就送我到楼下吧，我自己上去。”
　　 男人走了，芷云站了一会，却又倒回去走在环城路上。
　　 芷云从来没有这么慢慢地走着，环城路上，偶尔驶过几辆车，路旁是一棵棵看着芷云的树。微风吹起树叶，树影婆娑，微风吹起裙裾，皮肤冰凉。天空是深蓝的，远山是墨黑的，江面是闪耀破碎的灯光。低头，影子如此的孤单。
　　
　　 四
　　 芷云开始走马灯似地相起亲来，“先告诉对方我的真实情况，带着一女儿，火锅店服务员。”芷云这么强调着。
　　 第一个见的是个司机，他倒没对这工作表示异议，不过，芷云跟他第一次见面吃过饭，就再也想见到他了，饭桌上，这人来摸芷云的手。第二次见的是个武装部的，他比薛峰还高大，他也不介意芷云的工作，但是对芷云的年龄表示担忧：“其他没什么，我大你十四岁，主要就是性上，再过几年满足不了你，怕你埋怨有苦说不出就去找年轻的。”他的直接让芷云无言以对。第三个也不介意，但似乎是个卦迷，他要去了芷云的生辰八字，后来在电话里垂头丧气黯然地说：“你命里烂桃花多，我怕管不住你。”芷云听了有个冲动，很想把木山的生辰给他算算，到底是他的烂桃花多，还是自己的多。
　　 像一出光怪陆离的电视剧，芷云穿梭在各集担任主角。久了，千种剧情，一种结局，芷云累了。
　　 到第七个的时候，是个音乐老师。
　　 “我的工作是火锅店服务员。”
　　 “哦，要是你不喜欢那工作的话，你可以不工作，我的工作能养活你。”
　　 音乐老师然后介绍他自己的工作，离婚情况，这些都是小张的大姨都给芷云说过的，说到年龄的时候，他说：“哦，我档案年龄是1979年7月23日，实际年龄是1976年7月23日，因为当时考学校时把年龄改小了。”他这么的坦诚，让芷云顿生好感。
　　 芷云开始了和音乐老师的相互了解。
　　 音乐老师说，他只有1米67，芷云说，我也不高。
　　 音乐老师说，他喜欢女孩子，芷云说，可可很乖。
　　 音乐老师说，芷云可以不用上班，芷云说，她一定要上班，要工作才有自尊。
　　 音乐老师说，他教着学生弹钢琴，可以教芷云。芷云说，可以教可可，可可很喜欢唱歌跳舞。
　　 音乐老师说，他供着两套房子，一套有个美丽的望江露台，可以放两张躺椅，夏天的晚上吹着河边来的风，很舒服，可以看头上满天的星星，很漂亮。
　　 芷云收到这条短信的时候，她正在店里费力地搬着液化气罐，她看完短信，把罐子放在脚边，条件反射地抬头望望天空，想看那美丽的星星，可是头顶只有沾满灰尘的假得要命的塑料葡萄藤。她又朝远处望望，可众多大腹便便的食客，众多裸露的美腿美臂挤压了她的视线。
　　 芷云终于要和音乐老师见面了。
　　 音乐老师每周末都要给学生上钢琴课，所以，芷云在星期天的下午去见他。
　　 音乐老师在车站来接的芷云，芷云一下车，就看见一个中年男子在站台前站着，头发用发胶仔细梳过，穿了一条牛仔裤，衬衣摆扎在皮带里，显得要身材高点，年轻化点，但是头发里躲躲藏藏的白头发和堆在眼角的皱纹还是明确地告诉了芷云他的年纪。
　　 音乐老师的家确实在他描述的江景楼里，芷云知道，这是全城最贵的楼盘。
　　 33层的高楼，电梯坐得芷云头晕。
　　 打开门，芷云看到了音乐老师的家，这是一套小户型，一进门就是一个小客厅，屋子是蓝色的壁纸，正对着就是一个壁挂式的液晶电视，很显眼的就是左边放了一架钢琴，这是芷云除了在电视上，第一次见到钢琴，这个稳重的家伙静静伫立在屋角，发着漆黑冰凉的光，冷冽傲然地望着来客。
　　 “你先坐。”音乐老师招呼芷云坐下，自己去泡茶。
　　 芷云轻轻坐在银色的布艺沙发上，仔细地打量着屋子。钢琴左上方是一个壁柜，壁格里有很多各种各样的东西，有瓶子，有盘子，有扇子，有石头，还有一个长长的角，芷云都不知道是什么。
　　 音乐老师端着杯子过来，看见芷云在看壁柜，就把杯子放在了茶几上，从壁柜上拿下了一个瓶子：“我喜欢收藏，看，这是清代同治时期的粉彩，色彩多漂亮啊！”芷云仔细看了看，也不觉得多漂亮，那个人啊，脸扁扁的，旁边那是画的不知道是鸡还是鹅，芷云想问，但最终没有问出来，只含笑点点头。
　　 “可惜品相不是很完好，不然的话，值钱了！”
　　 芷云猜测品相，估计是说这个瓶子的样子，这个瓶子有长长的一条裂纹，从瓶底一直到瓶身，弯弯的，很大的弧形，像什么呢，芷云想起来了，像电视里看的马戏团的化着浓妆的小丑的嘴巴，它静静地，即使面色冷漠，可怎么看，都是在笑着。
　　 “这个侍女和孔雀画得线条流畅，非常逼真，，很漂亮吧！”音乐老师啧啧地赞赏着芷云眼中的鸡鹅。
　　 音乐老师又从壁柜上拿了些东西来给芷云看，芷云看不明白，只轻轻点头，轻轻嗯声附和，这一堆东西堆在茶几上，或高或矮，或躺或坐，各式各样，各姿各态，但在芷云的眼中，它们却好似有着一样的表情，用冷漠怀疑的眼神看着芷云，唯独中间那个瓶子，在冷漠的面孔下又咧嘴大笑着。
　　 “来，你过来，看看这露台！”
　　 芷云跟着音乐老师来到里面的露台，他描述过这里，夏天的晚上能吹着凉爽的风，能看见满天的星光。可是现在，太阳烤得地面发烫，芷云在这里觉得一片眩晕，往外望去，一切都赤裸裸地袒露在烈阳之下，临近的高楼墙壁上没法掩藏它那褪色难看的瓷砖，远处的江面也有气无力地躺着，用浑黄浊污的脸皮对着芷云。
　　 “太热了，我们还是进屋。”
　　 音乐老师又拿出一台琴放在茶几上，芷云在电视上看到过，但她拿不准这是叫古琴还是叫古筝。
　　 音乐老师拨弄了两下，这台琴发出叮咚美丽的声音。
　　 “来试试，女人的手弹古筝好看！”
　　 芷云把手伸向了古筝，那清亮的漆光，映照着芷云光秃秃粗短的手指，芷云马上缩回了手。这手，能包饺子，能修保险丝，能换笨重的液化气灌，但是却在这里被挫败了。
　　 音乐老师正要说什么，这时，芷云的电话响起了。
　　 芷云拿起手机，向音乐老师示意了一下，就走到了露台那里，这个电话是木山打来的。
　　 “芷云，今天有空吗？我们谈谈可可的事情吧？”
　　 “现在？我现在没空，还有，可可一定要跟着我。”
　　 “一定？呵，芷云，你能给可可什么？你给她换幼儿园没？你有多少时间来陪她？她马上要念小学了，你能管好她的学习……”
　　 ……
　　 每一句话都硬生生地戳着芷云的痛楚，芷云挂了电话，心底生出一丝悲凉。
　　 突然，芷云觉得好累，好累，她颓然地进屋，告诉音乐老师她要回去了。
　　 音乐老师有点意外，“这么早？”
　　 “嗯，晚上我还要去上班，要早点回去。”
　　 芷云拿起包，拖着沉沉的身子走向门口。
　　 音乐老师悻悻地跟到门口，芷云的手刚放在门把上，却发现自己被抱住了，他的脸凑了上来，吻着芷云的脖颈。
　　 芷云没有动，任由他抱着自己进了卧室，她从头到脚，只觉得太累了。大脑也空白着，灵魂从疲惫的身体里飘荡出来，从高处俯视着面无表情的自己，斜睨着起身在旁边床头柜里拿出一包避孕套的音乐老师，远望着外间茶几上那个品相不完美的朝着自己大笑的粉彩瓶。
　　 芷云轻轻侧过头，不再去看那笑容，任由音乐老师在身上运动着，眼泪从眶角滑落下来，流啊，流啊，流啊，流啊，终于汇成了汪洋大海，芷云轻轻的身体像一叶小舟在这无边无际的大海上上下颠簸着，冰冷的海水包裹着她，带着她慢慢地，慢慢地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