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路·小说】大雪和小雪
“你不要瞎想!人家不过叫我帮她买几支花,那有什么?”
“你不用骗我的,我知道,她叫丁巧花,她是……”
董磊并不觉意外,他嘿嘿一笑:“是又怎么样,现在这种事多着呢,我又没有抛弃你。况且,你自己也不见得多少清白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那个叫凌若凡的瘫子……连瘫子都不要你了,你这样的女人,省点事吧!”
大雪像是被什么猛击了一下,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大雪昂了昂头,极力镇定着自己,把那束花扔在董磊面前的长条几上,平静地说:“你说好了,你想要怎么样。”
“我没想怎么样啊。我是爱你的,你还是我亲爱的。”董磊缓缓站起身,走近大雪,作出要拥抱她的姿势。大雪闪身避开。董磊故作潇洒地摊摊手:“唉,你啊,你说吧,你要怎么样?”
大雪突然打断了他:“我要你……我要你给我赶快走开!”
“好,你是说离婚吧?”董磊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得意洋洋地说,“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对不起你,我这人是最重情义的,仁至义尽。”
大雪明白了,董磊是想诱她进圈套。她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无非是她不愿意这一天会真的到来。大雪终于忍不住了,近乎咆哮似地吼道:“你给我滚,我不想再见到你!”
没过几天,大雪在董磊拟好的“协议书”上签了字。
又过了几天,有人告诉大雪,董磊去了省城的震宇集团总部,当了集团的什么副总裁。
6
在旁人眼里,若凡的生活是枯燥乏味的。他自己却早已习惯了一切。岁月的更叠几乎没能使他感觉到什么悲凉。对他来说,有朋友,有书籍,有自己从小就喜爱的写作,够充实了。
应该说,若凡在写作上并没有什么收获,除了间或在报刊上发几篇“豆腐干”之外,压根儿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文章。但若凡并不强求自己,他相信搞文学是要有天赋,而他恐怕就是先天不足的一个。若凡有许多朋友,极大多数是比他小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说起来没人相信,若凡自己连初中都没好好读完,却有不少人叫他老师。其实,他的“学生”起先都是父母的学生,他们常常上他家补课,有时父母没空,若凡自然而然地帮着作一些辅导。一来二去的,若凡居然替代了父母的位置。而那些孩子似乎更愿意接受若凡的“教育”,他也很喜欢这些学生。时间一长,这些学生就都成了若凡的朋友。后来,若凡的“名气”大了,有不少家长慕名而来,带着子女请他辅导。在一种“良性循环”的作用下,他干脆干起了“家教”的行当。
星期天若凡最忙,大大小小的学生挤了一屋。刚为孩子们布置完作业,若凡翻开一本新买的英语书,突然,电话铃响了。
“喂,找哪位?”
电话那头没人说话,只听见有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喂,你是哪一位?”若凡有点纳闷,又问了一句。
好半天,若凡终于听到了一个女孩的声音:“你是凌若凡凌老师吗?”
“我是凌若凡。请问,你是谁?”
“我?我……你不认识我的。”
“你有事?”若凡以为又是找他辅导的学生,不介意地问。
那女孩停了一下,终于说:“我想告诉你,我想……哦,我看过你写的那篇《但愿再邂逅》了。”
“唔?”若凡觉察到了什么,脱口问道:“你是……”
“是的,我就是那个女孩。我可不可以去找你?”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若凡连声说,“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夏雪,我叫夏雪,夏天的夏,下雪的雪。”
“啊?你说什么?你叫什么?”
“夏雪。”
“你是夏雪?你真的叫夏雪?”
“是呀,你知道我?”女孩的口气中透着些许惊喜。
“哦,不不不,我是说……你的名字真好,真有意思。”
若凡不知道后来是怎么答应这位也叫夏雪的女孩的。撂下话筒,呆呆地坐在那里,有学生向他求教,他却答非所问。他糊涂了,只好对那几个孩子说,我有点不舒服,你们下午再来吧。
孩子们走后,若凡顺手拿起桌子上的那张《于州日报》,副刊上有他写的散文《但愿再邂逅》。
记得那是一个月前的星期天,若凡出去理发。随后,依照惯例,他又去了新华书店。
在一摞一摞的言情小说面前,他突然想到当时电视上在播放的一部琼瑶片,可他一下子说不出片名来,便问同行的弟弟。
没等若庸开口,旁边一位姑娘说了:“《梅花三弄》。”
“哦,对,就是《梅花三弄》。”若凡随口应道,出于好奇,若凡对若庸说:“找一找看,有没有?”
不料,那姑娘又说:“不用找,没有的。《梅花三弄》出自《六个梦》,这里没《六个梦》。”
“是吗?”若凡自言自语地问,“我怎么就没印象?《六个梦》我读过啊。”
姑娘回答道:“不一样的,改了许多,就像《哑妻》、《婉君》那样,凭空多出了许多内容情节……”
若凡转过脸去,注意地打量起那女孩来。她20来岁,文文静静,秀秀气气的。大凡初次见到若凡的人,眼神中总难掩饰一种讶异甚或恐惧。刚才他坐着轮椅招摇过市时,就有不少人跟见到不祥之物似的,唯恐避之不及。可她却没有。她就挨在若凡的轮椅近旁,手里捧着一本书翻着,很随意地看看若凡,双眼里闪烁的只是一抹平静和安祥。若凡的心头不由得一热。
若凡觉得眼前的这位姑娘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他因之产生了想结识她的冲动。可是,他终于没敢唐突,他缺乏主动选择朋友的勇气。若凡知道,他没有这种权利。
以后的日子里,若凡老是想着这件事,老是想着那位素昧平生的少女。老是想着,倘若自己足够勇敢地与她多攀谈几句,将会有怎么样的一个结局?
若凡想,她会不会突然杏目圆睁勃然大怒然后拂袖而去,而自己则面红耳赤呆若木鸡无地自容后悔不迭?——好像不会,应该不会。如此钟灵毓秀的一个女孩,怎么会!
若凡又想,那她说不定会又惊又喜了:“原来你就是……”接下去,他便会满有理由地同那姑娘天南海北侃侃而谈,酒逢知己相见恨晚……
最后,若凡写了一篇《但愿再邂逅》。文章的结尾是这样的:
“很惭愧的,‘想’了一天星斗,还不知那女孩是否已淡忘了那次邂逅,更不知她是否想得到有一个傻瓜会如此热闹地胡言乱语。我是不会忘却那短暂却永恒的瞬问的。我的心目中,她将是女孩中最善最美的一个。
“但愿我们还可以邂逅,因又一个极偶然的机缘。”
说真的,当初若凡写这篇东西时,是不敢真有那种“但愿再邂逅”的奢望的,他只是受了一种思绪的控制。等到文章发出来之后,他虽有过一点侥幸心理,但还是没想到,这个女孩子真的会来找他;更没想到,她居然也叫夏雪!
按理说,若凡早已过了动不动“心潮澎湃”的年龄,可这会儿他却平静不下来。正当他还在为自己的紧张焦虑不安时,夏雪——按惯例,我们还是叫她小雪吧——小雪就到了。
颀长苗条,秀发披肩的小雪姑娘一出现,不知为什么,若凡的情绪突然镇定了下来。但是,他想起了大雪。虽然这不是第一次见面,他还是用审视的眼光看着小雪,希望从她的眉宇间找到大雪的痕迹。可惜没有。她们都很漂亮,却是两种不同类型的美。
若凡招呼小雪坐下,作出很随便的样子问她:“你是怎么知道我电话号码的?”
“去报社问的呗。”小雪一边回答,一边环顾四周,不无赞叹地说:“这么多书啊!”
若凡笑笑,看着小雪说:“你好像跟那天有点不一样。”
“是吗?”小雪的脸微微一红。当时她的穿着很随意,今天却多多少少做了一些修饰。
“有没有笑我,写那样的东西?”
“为什么?”小雪仿佛不明白,但很快反应过来了,“才不会呢。要不,我还不能坐在这里呢。”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若凡和小雪省去了许多不必要的客套,就像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一样,他们聊得十分投机。
小雪突然问若凡:“如果我说,我已尝遍了人生的酸甜苦辣,你会不会相信?”若凡想了想,没有正面回答,只反问道:“你吃过黄连没有?我想肯定没有。但我相信你会尝过不少其他苦的东西。对不对?”见小雪不作声,若凡又说:“人都是有感觉的,谁没有过对五味的经验?无非程度上有所差别,人的幸与不幸,其实只在于这个程度差别。”
小雪点点头,左手支颐作沉思状。若凡笑着,等着她说话。
这天,他们谈得很多。不过,主要是小雪在说。她说到了去世多年的爸爸。她告诉若凡,爸爸是在她11岁那年患癌症去世的。她又说到体弱多病却坚韧顽强的妈妈。为了小雪,妈妈一直没有再嫁。小雪说,她感激妈妈,很想做一个乖女儿。可不知为什么,在读书方面,不管她怎么努力,就是上不去。初中毕业后,小雪只能上了市里的商贸职校,学的是饭店管理。现在,她在震宇集团的留兰香大酒店上班。小雪还说到自己的快乐、苦恼和梦想。说着说着,她哭了;但哭着哭着,她又笑了。最后,小雪突然问:“你真愿意做我的知心朋友?——你要想好呵,我很烦人的。”
“没关系,只要你愿意。”若凡笑了,“你知道的,我在那篇文章里就表了态的。”
7
小雪一进门,就跺着脚搓着手夸张地嚷:“你家里真暖和。”
“外面很冷吗?”若凡看着她冻得绯红的脸,关切地问。
“当然啦,快下雪了吧?下了雪,我推你去赏雪好不好?”小雪挨着若凡坐下,很自然地把手伸向若凡。若凡看了看,握住了。小雪的手冰凉,她感觉到了若凡掌心的温暖。她叹了一口气,不无伤感地说:“小时候,爸爸就是这样握着我暖我的手的……”
“嗳,知不知道,昨天我升了大堂领班。”小雪突然说,“你怎么样为我庆祝?”
若凡笑笑:“你要什么,说好了,只要我办得到。”
“开个玩笑嘛。你高不高兴,为我?”
若凡说:“高兴是高兴,只不过,是不是太快了一点,你进去才几天,老板凭什么……”
小雪嫣然一笑:“凭什么?凭本小姐的魅力呗——你知不知道,有个人特别喜欢我?”
“谁?”若凡半开玩笑地说,“你们老板?”
“那倒不是,可也差不多。”
若凡“唔”了一声,疑惑地看着小雪。
“告诉你也没关系,是我们酒店的副总经理。这次升职,就是他提的。”小雪似乎很得意,“你听说过他吗?他叫董磊。”
“董磊?他的笔名叫冬雷?”若凡脱口问道。
“我说你知道吧,他很有名,听说文章写得很好,是不是?”
若凡却不想再说下去,他转移话题问:“你今天什么班?”
小雪看看表,“啊呀!”一声叫了起来:“我要上班去了。明天再来,我还有话要跟你说。”
这天,若凡一夜没睡好。他感觉到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可又希望一切都是自己杞人忧天。
第二天下午,小雪果真来了。她还是红红的脸庞灿烂的笑,还是一进门就把冻僵了的手伸过来让若凡握着。若凡由着她嘻嘻哈哈咭咭呱呱地说笑着,自己则默不作声。
小雪奇怪了:“你怎么啦?为什么不高兴?”
若凡淡淡一笑:“没什么,我很好,听你说不好吗?——况且,你连珠炮似的,我也插不上嘴啊。”
小雪不再计较,从若凡的掌心抽出手,打开小坤包取出一张报纸,不无得意地说:“你看看这个,喏,这首诗。”
若凡一看,只看了一眼,他的心就禁不住一颤。诗的题目是《我的心只属于你——致亲爱的夏雪》。署名冬雷。
若凡匆匆读了一遍,不知道自己说什么好。默默地将报纸交还给小雪时,他甚至不敢看她的眼睛。
可小雪还要问:“嗳,你说怎么样?他写得怎么样?”
“我不知道,我不懂诗的。”
“哼,你是不是有点嫉妒?”
若凡吃惊地抬起头看着小雪的脸:“你怎么会这样想?”
“本来嘛!”小雪撅着嘴说,“我知道你也爱我,可我只把你当成我的叔叔,或者,我是把你的爱当作父爱的,而他……”
若凡对小雪的话并不感到吃惊。他对小雪没有过一丝一毫的非份之想。他只觉得很有些恼火。沉默了半晌,他终于说了:“你不要把我扯进去。我从来没有……”他停了停,见小雪低着头不作声,知道她后悔了,便放缓了口气说:“你对他,对他了解吗?你知道他是有妻室的吗?”
“这有什么?”小雪不以为然,“他跟妻子感情一向不好,都分居三年了。再说我不管这些,只要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
“你相信他是真心喜欢你?”
“那当然!”小雪扬扬手里的报纸,“你看见了,他都把这样的诗登在报纸上了。”
“你以为他这首诗真的是写给你的?”
“你这是什么话?”小雪明显愠怒了,“白纸黑字写着,你又不是没看见!”
若凡深深叹了口气:“怎么对你说呢?真不知道是说你聪明好还是说你笨……”
“哼!”小雪把头一拧,“你说我会上当?我这么聪明的人,骗得了我的人还没出世呢?”
“那好,你等一下。”若凡说着,转动轮椅移向一只书橱,翻了半天,找出一叠泛黄的报纸,最后,从里面取出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