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小说】焚情
我只是记得,楚南风的唇,很柔软,很温润,一如涓涓细水,淌经我等待多年的心房。近在咫尺的那张脸,被欲望覆盖了疲惫,与十四岁那年隔窗相望的男子重合,只瞬间便忘记了一切。
那一刻,他是火,任由我冰凉的手指柔柔地滑过他洁白的衬衣,掌心贴近他光滑的皮肤,突然感觉面前的男子是如此无助。白术离开的八年,尽管他拥有无尽财富,尽管在面对白微的冷嘲热讽时装做满不在乎,可是我知道,他一定是寂寞的。怔然的瞬间,被他压在身下,身上的衣服尽被他退去,手指上沾染的是燎原之火,散落在我身体的各处。望着他俊朗的面容,灸烈的目光,对于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权当一场放纵吧。心里生出微微疼痛,这是我期待了八年的男人,路太漫长,我还能等待,他却已经疲惫,满目疮伤,只能在黑暗中默默舔试自己的伤口。
南风,第一次这样唤你,也许也是最后一次。解开的发带,柔顺的发丝披散开来,在满星辰光之中,他细细地打量我,眼角已经有了皱纹。伸手将他抱住,埋进他的臂弯。
南风,我终究不能陪你走到最后,只是今夜的美丽,全部给你。
我曾经说过,岁月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上太多的痕迹,除了心里的裂痕。他依旧拥有八年前俊逸刚毅的面容,手臂和小腹还很结实。轻轻环住他的脖颈,在他迅如雷霆的吻势里埋首于他的胸口,如一只小兽般依偎进他温暖的怀抱,静静聆听他有力的心跳力和粗旷的喘息声。寂静的雨夜,尽情绽放自己的青春。用爱和疼痛,完成身体和心灵上的蜕变。也在深入骨髓的结合之中,弥补多年来的期待。
他终将会记得,八年前的那个小女孩。
她已经长大。她终于可以去爱他了。
黑暗中,不断高涨的热情,血肉相融的密度,嘶哑的噪音不断重复着什么,我只听清楚两个字“丫头”
“我会记住你的,小丫头。”
原来他真的没有忘记。甜蜜的微笑,依偎在他怀里,安静地睡去。
这一年我二十二岁,楚南风多少岁,我仍然不知道。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天明。
窗外的雨已停,满地残花堆积,静静地躺在湿漉漉的地上。瓣上余香,在略带微凉的晨风里迅速退散,决绝地了然无痕。
氤氲的空气里,吸入胸腔的是呛人的尼古丁的气味。面容刚毅的男子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吞云吐雾,好看的眉目皱在一起,似正为什么事情伤神。桌子上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可以猜想他在那里坐了很久。在后悔,在纠结么?楚南风,原来昨夜你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竟让你为难至此。那一刻只觉心寒,伸出去拿衣服的手忍不住微微颤抖。
见到我醒来,与我相碰的目光有些狭促。拧灭了手里的烟,走到我面前,低沉地开口:“沈言,对不起。昨晚我喝醉了,我没想到你是……”
一句‘对不起’,一句‘喝醉了’便可以把血肉相融的关系推的干干净净。
看着洁白床单上那抹鲜艳的血迹,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他刚毅的面容从眼前闪过,再叠合眼前这张懊悔的脸,一切不言而喻。终究是我自作多情,他还是不记得,那个似曾相识的雨夜,一杯咖啡欠下八年情份的小女孩。无法兑现的诺言,一厢情愿当了真。或者说从来都没有将那夜放在心上。沈言啊,沈言,你还真是自作多情。
垂下眼,微微苦笑。可是,我并不后悔。
楚南风,你予我一杯咖啡,我还你八年的青春。终于可以死心了。
“沈言,对不起……”
他还想说什么,被我制止。迅速地穿好衣服,来到他刚才的地方坐下,从桌子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点燃。世人皆迷恋尼古丁给予的神经麻醉,仿佛当年李白举杯对月酒三千,却仍有消不了的烦愁如决堤之河水更流。到底是沉迷,还是清楚?思绪翻滚的瞬间,浓烈的尼古丁的气味从鼻腔喷涌而出,只能捧着心口剧烈咳嗽。沉缓的脚步声,他宽厚的手掌在轻轻地拍我的后背,又迟疑地收手,满面愧疚地在我身旁坐下。
半刻缓合过来,将烟拧在烟灰缸里熄灭。
抬起头对他明艳一笑,尽量的装作若无其事。
“楚先生,我有几句话要说。昨天晚上的事情,我也有一半的责任,所以我不会要求你负责。我清楚我们之间的差距,我等待的对象也不可能是你。你是白微的姐夫,白微是我最好的朋友,不管今天如何,往后也只能这样。即是醉酒,昨夜的事情不必再提,我也当作没有发生过。”
“谢谢你,沈言……”
制止了他要说的话。无论他说什么,都离不开“对不起”和“谢谢”。这是他今天最的说多,也是最可能说的话,却是我最不想听到的言语。
提着坤包向门口走去,他嘶哑的声音在身后追来。
“沈言,我开车送你回去吧。”
“不用,楚先生还是去找白微吧。”
晨风拂面而过,藏进道旁浓郁的树枝。拂了拂额前的散发,竟觉无比疲惫。
【八】
兜兜转转,唯有床最为舒心。
多少住事在心中流转,在最苍凉的时刻,能够想起的,竟有母亲的容颜。
她曾经也是个风华绝代的女子,细心计算的美丽,让她那张精致的脸更加光华夺目。修身繁复的复古盘花文旗袍,一条细逢恰如其分自膝部
划下,修长白皙的美腿迎合着步步生莲的节奏若隐若现。
她热衷于美丽,不能忍受丝毫的累赘。柴米油盐,也要做到粗浅中涵含的一份优雅。执着的目光,不肯停下的脚步,一生都在与美丽周旋。看过了太多俗尘的烦琐失望,她用自己的方式,保持手中的生活永远鲜活如初。
等待的途中,只有如此,才有惊喜可言。
与楚南风一样,岁月在母亲身上并没有留下太多沧桑的痕迹。
只是与楚南风不同,母亲引以为傲的资本是长年累月对美丽的算计与修养。或许潜意识里,他们都是一样的人,浑然天成,与金雕玉饰,殊途,终能同归。以至于那一年,楚南风在上海的那场生意,机缘巧合之下与母亲相识。尤其面对一件精雕细琢的工艺品,剥离了视觉里烦琐细碎的方方面面,寻常生活也能有声有色,无端放任了欣赏的目光。后来的事情,因为父亲对母亲的怀疑,在两人一次不欢而散的交谈之后纵意酗酒,醉后夺门而出,未能在穿行如梭的车流里越过马路。父亲死后,我便将所有的怨恨牵怒到母亲身上。
她曾向我解释,我从来都是深爱着你父亲,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尽管你们都不相信。人心是不受控制的,我时刻追求完美,你父亲缺少这份优雅,不妨碍我爱他一分。我从来都将美丽视着生活中最必要也是最高的艺术,通过欣赏的眼睛,同时也是抵挡碌碌生活的方式。但这不过是欣赏,欣赏和爱是不同的,你现在不懂,以后会明白。
“我一生都在算计美丽,结果被美丽所累。沈言,我什么都不求了,只求你记住,并不是每个女人都能够承受美丽的。忘了我曾经教给你的东西。”
十四岁的我,怀着满满的怨恨在心,并不相信这些话。她在一个下雨的黄昏打破了她最爱的花瓶割断腕脉,流血而亡。
临走的时候,她对我说,这是命。
白微回来,已经是三天以后。
因为感冒,向公司请了几天假。那天大约上午十点的时候,我在熟睡中听到客厅细细碎碎的声响。从床上爬起来打开卧室的门便看到斜身躺在沙发上的白微。空气中氤氲的酒气,一双漂亮的眼眸轻闭,不知道她到底喝了多少。一个多星期不见,似乎没变,又似乎有所不同。整个人被不可掩盖的疲态笼罩,琥珀色的头发披散,微卷的发丝柔顺贴在两颊,憔悴的脸上,隐约可见几抹温润。
身边站立的男子,分明就是游戏花丛的那个。
修长的手指端着一杯水,轻轻地将她扶起,温柔的举动让眼前的画面蒙上一尘温馨,我却不自觉感到可笑。径直走到他面前,推开抱着白微肩膀的手。扶起醉睡中的白微朝她的卧室走去。
“谢谢苏先生将白微送回来,不送了。”
有些愠怒地从身后扯住我的衣服。“沈言,你不要忘了,白微是我的女朋友。”
“苏先生红颜知已无数,自己心里清楚。谁都可以你是任意玩弄的花瓶,白微不是。”回过头望着男子俊秀的脸,“一个星期以前,市中心的商贸街,我和白微都在。”
四目相对,一双冷漠,一双怔然。
那日的事情,我始终不能当作没有发生过。白微也不能。她若无其事地走开,却下意识地走到‘白术’企图在楚南风那里寻找一丝慰藉。她为他做出的改变,那日亲手下厨的晚餐还历历在目。即便无法分辨苏澈和楚南风在她心里的位置熟轻熟重,她爱着楚南风的同时,无法否认对苏澈的喜欢。
这份喜欢不受内心控制。
微微欢喜,微微疼痛。几个小时之后她醒过来,看到我面容一怔,继而轻笑,说你终于回来了。看着她憔悴的面容会不自觉想起四年前初见她的那刻,精致的面容藏在琥珀色的微卷长发下,冷漠的神情却仿佛没有什么事情可放在心上,孤傲的青春无限美好。心里微微收紧,撩了撩她垂落下来的散发,将她抱进怀里。
“苏澈……”想说这样的他不值得,终没有说出口,只是附在她耳边轻轻地道:“无论如何,我都在你身边。”
松开环在我腰间的手,浓黑的眼睛与我对视,良久抿唇失笑,“我知道。”
那日之后,一切仿佛回到了从来,苏澈没有出现的日子。
她继续从前醉生梦死的生活,拉着我出入各大酒吧。苏澈依旧游戏花丛,偶尔碰面,也不过这样形同陌路。只不过苏澈看向白微的目光,我分不清到底意味着什么。而至于楚南风,那天的一巴掌,让白微对他更是嗤之以鼻,不再对他冷言相对,也不再冷嘲热讽,完全当成一透明人。即管这样,楚南风依然是楚南风,是包容和宠溺她的姐夫,在她惹出麻烦后默默跟在身上收拾。
偶尔与他目光相撞,淡然无波的一双眼,仿佛那晚的事情没有发生。
这样的日子,有什么东西从心里缓缓荡出。
静下来打量着眼下的生活,心里窸窸窣窣生长出疼痛。罢了吧,这样的日子总会过去的,反复安慰自己。至少白微还陪在身边,还需求什
么。
之后的某一天,我又看到白微与苏澈在一起。
那天在公司加班,突然接到苏澈的电话,他说他在我公寓的门口。我从公司匆匆赶回来的时候,一上来便看到楼梯口白微一脸安详地斜靠在苏澈的肩上,醉地不省人事,偶尔轻声嘟噜几句,直嚷着要回家。苏澈眉目紧皱,只穿着一件粉红色的单衫,旁边的垃圾箱里露出西装外套的一角。我连忙从苏澈身边扶过白微,将她安置在客丁的沙发上,转身的瞬间看到门口依旧站着的俊秀男子。四目相对,读不懂苏澈眼前的情绪。没有只言片语,只是一双漆黑的眼睛意味不明地往我这边一扫,然后转身离开。
几天以后,我发现他们又走到了一起。
白微醉酒的机会越来越少,脸上的笑容越越发明艳。她又是从前那个光彩夺目的女子。出门前不惜发时间认真画个精致的妆,偶尔在客厅接电话,声音轻快愉悦,看得出她现在的生活很快乐。
也会跟我讲苏澈的事情,一件一件,都是相处中发生的寻常小事。她记得清清楚楚,并且津津乐道。这样的白微,终究让我疑惑,苏澈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重续了这段感情。她听后微微一笑,在她的叙述中我才知道事情的原尾。在与白微形同陌路的日子里,他发现白微终究是不同往常的一个。他无法做到白微的洒脱,下意识游荡在她周围。某天白微被几个觊觎她美色的人围住之后,千均一发之迹他跳出来一个酒瓶将领头人砸的头破血流之后,在全场怔住的瞬间拖着微醉的白微夺门而出,飞跑了几条街。停下后,两个人气喘吁吁地相对一笑,一个英雄加王子式的吻,让两人冰释前嫌。
“沈言,那天他拉着我跑了几条街,我从来不知道还能这样快乐。”
像所以欧美剧中的演的那样,最初的情怀,属于心里的王子,是兵荒马乱时代带自己闯出困境的英雄。与年龄和心智无关,与放纵和冲动有染。即便是自欺欺人,也情愿做一个被蒙蔽了神识不谙世事的痴情因子,只钟情于眼前的快乐。
即便是白微自己,苏澈有多少真心,由他衍生的快乐能持续多久?没什么真正值得去在意,包括白微自己。
“沈言,也许本就无所谓谁离不开谁,最想要的往往是最难求的。只要快乐,只要这一刻他是拿真心实意待我,就够了。”
如此我便不再多言。
最难求的便是纯粹的感情,哪怕再努力。
倘若相信,便能赋予快乐,那我也愿意日子这样永远延续下去。
只是很可惜,倘若这个词,最最恼人,最最喜欢逆了人意。
【九】
会在公司的庆典晚会上看到苏澈,那在我的意料之外。
浑然天成的一张脸,修身合体的品牌西装,温暖和煦的笑容,在红粉佳丽之间应对自如。他果然是只游戏花间的蝴蝶。就如楚南风说的那样,一张无可挑剔的俊美面容,更拥有着令人垂涎的优厚家世,即便是名副其实的花花公子,却也从来不缺少飞蛾扑火的仰慕者。
真心,真情,当真是廉价。
优雅的音乐,富丽堂皇的大堂,布置华丽的装饰,制作精美的菜肴,炫丽的水晶吊灯,暧昧的目光,融合泛着迷离光泽的红酒。还有那个被一群女人围在中间的男子,低眉颔首,目若杏花,欲拒还迎地撩拨着十里春风,一切恰如其分的典雅浪漫氛围。只可惜,不过是某人游戏人间的又一程迹遇。冷哼一声,转过身正好看到怔在一旁的销企经理,在他探询的目光中已经顾不上是否会失礼。我别无选择,始终无法冷静地看着那个男人八面珑玲地安扶他的莺莺燕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