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微，我们四年的友情，真的只能到这里么？
　　 但愿你不要恨我。
　　
　　 【十一】
　　
　　 那天白微回来的很晚。
　　 听到钥匙转动门把的声音，我从卧室出来，她已经换了鞋，一身疲态地躺在沙发上。见了我，也只是若无其事地扫一眼。
　　 只是我仍然看到，她眼睛一闪而过的黯然。
　　 坐到她身边，扳过她的肩膀，她冷冷地推开。两个人静默，她点燃一根烟，巴嗒巴嗒地吸了几口，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烟卷在空气中弥散，带着浓郁的烟草味。她忽然转头幽幽地看着我，“为什么？”
　　 “什么？”我装作不明白的反问。
　　 “沈言，你是真的喜欢他么？”
　　 依旧低头狠狠地吸了几口，香烟被她夹在中指与食指之中，缭绕的烟圈之中，说不尽的魅态。动了动口不知道如何回答。难道这个时候能够跟她说实话么？告诉她，我做的一切都不过是遵照楚南风的吩咐，只是为了让你对苏澈彻底死心！
　　 微微垂首，心里无限悲凉。
　　 和楚南风以及白微，即便是三个人的电影，我却始终没姓名。
　　 “不喜欢。”白微，至少此刻，我没有对你说谎。
　　 “那你为何……”客厅里只开了一灯台灯，昏暗的光线里，她指间的香烟闪闪烁烁，移到唇间顿了顿，复又移到桌面上的烟灰缸里熄灭。
　　 “沈言，你不应该这样做的。苏澈的个性我了解，我之前跟你说过，一个人的心就那么大，却要装下很大东西，我从不期望他将我完整的装在心里，他的那些莺莺燕燕，我可以不在意。可是，沈言，为什么偏偏是你？”
　　 “白微，对不起。”我深深地叹了口气，“我必须生存。我不是你，有楚南风给你打点一切。我想要什么都得自己去努力争取，没有人会帮
　　 我。苏澈不仅人长的好看，而且家世优厚，能够给予我想要的一切。不喜欢又如何，这个时代哪里又还有纯粹的感情。”
　　 “不要跟我提楚南风。”
　　 “楚南风对你很好。”对着有些激动的白微，是淡淡的陈述的口吻。
　　 “他对我好，那是因为他愧疚，他做什么都是应该。姐姐那么爱他，把一切都给了他，才结婚不到半年，他就和别的人女人暧昧不清逼走了姐姐。沈言，我恨他，我恨死了他。这些年来，他风流快活，却把‘白术’开的到处都是，自诩对姐姐用情至深，全都是他的幌子。以前他总是叫我丫头，很宠溺的感觉。可是他偏偏把姐姐逼走了。”
　　 “姐姐走的那一天，下了很大的雨。我因为跟他赌气不愿理他，在屋外站了一夜，他在里面陪了我一夜。他信誓旦旦地说他深爱姐姐，此生此世只爱我姐姐一个。这些年来身边却从没有少过女人。骗子，大骗子……”
　　 白微，原来那一切都是属于你。
　　 十四岁那杯咖啡，那句‘丫头’，还有八年后似曾相识的那个夜晚。
　　 沈言，你还真是可笑又可悲。
　　
　　 白微，其实你自己都不知道，就像当初你对我说的那句‘你爱上他的’。或者说，你知道，可是你不敢承认。他是你的姐夫，这是一穷尽一生都无法逾越的距离。
　　 可能白微，你能否想象，或许楚南风的心里也是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你。尽管或许在楚南风的眼中只是你姐姐的替代品，巧妙地完成了思念的转移，可是毕竟他把他所有的宠爱都给了你。那句‘丫头’，原来是你的专属名称，我却为此记挂了八年。并且在第九年里，因为一句丫头，欢天喜地地将自己能给的全部给了他。在你们的故事里，我注定只能是个旁边者，我一厢情愿的等待显得那么苍白无力，我承受的辛酸悲苦全部都是咎由自取，还有我那所谓的爱情竟那般荒谬至极。
　　
　　 接下来的日子，白微刻意疏离，我们终于越走越远。苏澈摒退了围绕身边的莺莺燕燕，看似转了性子。总是恰到好处出现在我身边，不会太频繁，也不会太冷落。合适的地点，不会太疏远，也不会太暧昧。不得承认苏澈游戏风月的手腕，本来令人烦恼的事情由他来做便觉得十分自然。当渐渐习惯自然，有些事情便已经发生。
　　 倘若得真心相待，他便是最完美体贴的伴侣。
　　
　　
　　 楚南风要结婚的消息，算起来我是最后一个知道。
　　 因为白微对此反对的态度非常激烈，楚南风打电话向我求援，在电话里言辞恳切地要我劝劝白微。
　　 “你爱她吗？”
　　 楚南风，我还是想知道，即将嫁给你的，是怎么的女子。
　　 “你觉得我这个年龄还有资格说爱吗？我独自照顾小微八年，那时她还小，对我误会颇深，况且我也放不下白术。我将她名字的咖啡店开遍了全国，我总以为有一天她会回来，可是八年了，她一直没有出现，我终于累了。如今小微长大了，终究是要离开我。我只是想找个人陪在身边，一个人的日子并不好过，没有等待的日子更不好过。沈言，我想你应该可以理解我的。你是小微最好的朋友，你能不能帮我劝劝她……”
　　 “楚先生，我和小微……”我犹豫着，终究不忍心，“楚先生放心，我会的。”
　　 “沈言，谢谢你。”
　　 楚南风，到如今，你给我的都只有这句‘谢谢’吗？我为你做的这些，为了白微接受苏澈，甚至与她决裂，或者是为了给即将和你结婚的女人扫清障碍，我从来没想过要你一句‘谢谢’。
　　 这般委曲求全，却心甘情愿。
　　
　　 【十二】
　　
　　 我在‘流裳’见到白微。
　　 那时她已经喝的烂醉，却仍然不要命地叫小艾给她酒。一双通红的眼睛将整个人带入疯狂，对小艾的劝阻视若无睹。看到我出现在门口，小艾松了一口气，我对他微微点头，他便如蒙大赦般地跳到一边。
　　 白微，难道你自己还没发现么？当初看到我和苏澈在一起，你尚且可以转身视若无睹，甚至心平气和地向我质问，楚南风要结婚的这件事情却让你痛苦至此！只是白微，楚南风无论对你还是对我，都是穷尽一生抵达的城坻。
　　 倘若那个女人能够给楚南风想要的生活，这便是我们三个最好的结局。
　　 夺过她手中的酒杯，冰凉的蓝色液体溅在手指上，一双迷离的眼晴仰头看我，突然不可抑制的暴跳起来。
　　 “你这个狐狸精，你想嫁给楚南风，我决不同意。”
　　 原来她把我当成了那个女人，果然醉的不轻。轻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透明的高脚杯散成无法碎片落在地面上。心里有细细的声音，如同寒风从洞开的裂缝里肆虐展过。叹了一口气，将她抱在怀里。
　　 “白微，我是沈言。”
　　 “我不同意，我决不同意。楚南风这个伪君子……”
　　 我从来不知道看似纤弱的白微有这么大的力气，如同一头癫狂的幼兽在我怀中挣扎，不顾一切地想要脱离束缚。含糊的声音在耳边不断，身体微微颤抖。冰凉的液体浸入我的肩膀，慢慢安静下来。
　　 抬起头瞥了眼角落里的小艾，他微微点头，片刻给我端来一杯醒酒茶。
　　 与小艾一起扶了她在后面的沙发上坐下，对小艾首了声谢。
　　 一声不吭地坐在沙发上，旁边是白微安静的睡颜。依旧是四年前我遇到的那个女子，在岁月里越发鲜艳夺目。柔柔的灯光打在脸上，露出美丽而白皙的脸。眉宇微皱，即便是在睡梦中依旧不能展开。
　　 窗外一片压抑，头顶逼仄地笼罩着层层乌云。
　　 “沈言，楚南风要结婚了。”不知道何时醒过来的白微，在我耳边愤恨地道。
　　 我犹豫了一会，“白微，就这样吧，你和他不可能。”垂首，过份抿紧的唇，慢慢渗透出一丝细小却尖锐的疼痛。
　　 “沈言，你胡说，你什么都不知道。我怎么会喜欢楚南风，我恨死了他。”面前的身体微微一怔，骤然变色的眼睛，言辞激烈的否认。
　　 “你恨他，也爱他。白微，其实你知道，你只是不敢承认。即使当初我跟苏澈在一起，你都没有这么大的反应……”
　　 “你给我闭嘴！我和姐姐相依为命，他把姐姐逼走，他说他很爱我姐姐，八年了。楚南风做的一切，不过是要我感激……不，他枉想，我恨不得他去死。”
　　 轻轻地握住她的手，直直地盯着她躲闪迷离的眼睛。
　　 “白微，你可愿听我讲个故事？”
　　 长长地叹了口气，不等她开口兀自接着说。
　　 “女孩本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父慈母爱。有一间茶馆，父亲没有楚南风那样的经济头脑，生意平平淡淡，却懂得知足。母亲是个非常美丽的女子，所有的心思都放在美丽的算计和维持上，过份地追求完美与优雅。这样的家庭，虽然偶有一些小摩擦，却依旧很快乐。”
　　 “这样很好，沈言，你比我幸运多了。”
　　 “呵，要是一直这样自然没有话说。所有的一切结束在女孩十四岁。十四岁那年发生了很多事情，母亲与一楚姓男子相交甚密，两人间生嫌隙。父亲因为猜疑终日郁郁寡欢，最终在一场意外中丢掉了性命。尽管之后不久，母亲也追随父亲而去，但在小女孩心中，依旧是对母亲满满的恨意。”松开紧握她的手，轻轻帮她挽起散落在额前的碎发。“小女孩很难过，难而这不过不幸的开始。母亲去世后的一个夜晚，下了很大雨。她不知道在街上走了多久，停下来的时候正在一家咖啡厅门前。通透的落地玻璃，木质的装饰，安静内敛的男子，四目相望，一杯咖啡，一宿交谈，仿佛认识了很久……之后，小女孩再也没有见过他，八年前的一杯咖啡，让她记挂了八年……”
　　 “沈言，这怎么可能……”摇摇头，淡淡的笑，不置可否的语气。
　　 “怎么可能，十四岁的孩子，怎么懂得爱情，况且只是一杯廉价的咖啡？可是谁说一定就得是爱情，那是他给我的感觉，很像我的……父亲。是的，那种宠溺和温暖。倘若只是那一次，也只能这样下去，偏偏八年以后，我又遇到了他……白微，很多感情根本不受内心控制，你以前说的对，我爱上了他，即便是他至今未娶，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十多年的差距，是穷尽今生也无法跨越的。”
　　 沉默地低头，却发现她已经又睡着了。
　　 叹了口的气。
　　 “白微，你和楚南风，即使没有中间没有白术，楚南风也不可能接受你……”
　　
　　 回到‘白术’的时候，那个女人正巧也在。
　　 瞥了一眼，依旧是精致的妆容，不浓不淡，端庄得体，只是眉目微微郁结，似乎也正在为这件事情发愁。将沉睡中的白微交给楚南风，听他轻轻的道谢从耳边滑过，不发一言准备离开。
　　 楚南风，我能为你做的，也就这么多了。白微的心结终究还是需要你去解开。
　　 走到门口的时候被温柔的女子叫住，转过身看到女人望着我眸中满满的愧疚和不安的神色。女人追上来，径直牵过我垂在身侧的手。“沈小姐，我知道你是小微最好的朋友，麻烦你跟小微说一下，倘若她觉得我哪里不好，我一定改……我是真的爱楚南风。”
　　 局促不安的神色，一张精致的脸越发显得苍白。情之所至，能做到这般，看得出是真的喜欢楚南风。
　　 扬起头对她微微一笑，“你放心，我会的。楚先生是个好人，请你好好爱他。”
　　 面对怔住的一张脸，我起身离座，却在门口被刚刚安置好白微气冲冲走过来的楚南风拉住。“沈言，你到底跟她说了什么？”低沉的脸上隐藏愠怒，瞥向女人的目光意味不明。是担心么？这个女人对你真的这么重要么？
　　 “楚先生，如果我说我什么都没说，你相信吗？
　　 “沈言，你不要任性。”
　　 “即然楚先生不信，何必多此一问呢。”
　　 原来在你心里，我沈言竟是那么一个攻于心计的女子！可是，楚南风，你到底在怕什么，怕我会告诉她我们不应该发生的关系？那一夜，你是不是也以为是我算计好的手段？罢了，楚南风，终究是我希望你好，无论你怎么样，我都为会你做完这些事情。
　　 拂开拉扯着我衣服的手，迅速离开。
　　 寒风拂面，满街堆积的落叶，低沉的天空有一种压得人喘不过气的错觉。
　　 这个秋天竟然那么长。
　　
　　 【十三】
　　
　　 如同凉秋飘飞的落叶，忘了怎么回到公寓的。
　　 衣服贴在身上，仿佛三月氤氲的霉气，让人很不舒服，隐约间还能闻到一股刺鼻的酒气。全身泛力，不想动。将自己扔在沙发里，寂静如同荒墓，直至暮色四合。恍惚中听到门把转动的声音，还以为是幻觉。睁开眼睛看到站在门口的白微，薄薄的暮色深深地嵌入背景，连同那个被疲惫笼罩的熟悉身影映入眼帘，心里瞬间闪过疼痛。
　　 本来是那样相像的两个人，耗尽最后一点温存，竟像从未相识的路人。
　　 彼此之间仅存的那些光线，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的凄冷和迷离。
　　 不知道楚南风在白微醒来之后跟她说了什么，对楚南风的婚事，白微不再阻止。
　　 那天晚上，我们终究还是没有对峙多久。各自收拾完回房睡觉，直到半夜，还睡意全无。隐约觉得有些事情已经来不及，心里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潜藏着巨大的裂缝，从缝隙里流逝里都是我和白微四年的过往。从床上爬起来，在房间里一圈圈地走，直至拉开卧室的门，看到客厅
　　 里裹在雪色睡袍里的女子。见到门口的我也是一怔，很快又扯开了嘴角，笑的有些摇摇欲坠，目光清澄的掺不得半分杂质。
　　 “沈言，过来陪我喝一杯吧。”
　　 只是这一句，又让我想起很久以前的时光。是个我行我素的女子，个性张扬。美貌、名牌，以及奢侈享受，让旁人羡慕又忌妒。她在挥霍楚南风的保护组建立自我世界的同时，与寻常脱裂开来，也就缺少朋友，却也真正美好的如同一朵不易采摘的花。酒精、香烟，过早地被当作消遣手段，翘课晚归，她都做的理所当然。甚至有时候半夜醒来，看到刚刚回来的女子端着酒杯优雅的姿势，肩膀洒落一片潋滟的月色。觉察到我的目光，转过头明艳地笑，如婴儿般的双眸清澄的如同泉水。唇齿张合，同样的一句，沈言，过来陪我喝一杯吧。语言里的温度如同辗转的约定，瞬间缩短的光阴，停在她亲手下厨的那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