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吧？”
　　 “当然。”如果没有楚南风的话。
　　 轻轻走到她身旁，不知道如何开口。望着她身边七零八落的空瓶子，不知道她在这里坐了多久。仍是在为楚南风的事情而烦吧。
　　 默夺过她的酒杯，默默的在她身边坐下。“别喝了，我……对不起。”
　　 竖起的手指制止我要说起的话。“应该有一年多了吧，很久没有好好和你说次话了。”顿了顿又道，“沈言，苏澈的事情，我从来都没有怪你。即使这一年我刻意疏远你，当初是有些生气。”一双纤细的胳膊揽过我，“这里很堵。”她用力指着自己心口的位置。“我只是想正常的谈场恋爱，有个人放在手心里疼，即便不是他心尖口上的那个，在纷扰的生活里，能够携手走一程，就样就好。一个人的心只有那么大，要装下的东西那么多。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苏澈完完全全地将我放在心里。”酒水淌过杯壁发出沉闷的声音，注满推到我面前。“也许你说的对，我爱上了楚南风，爱上了自己的姐夫。我心里明白，不敢承认。他对我好，把我当成他的责任，只是因为对我姐的愧疚，让我如何不恨。”
　　 “楚南风他……”
　　 “男人忠于的，永远只是他自己，苏澈是，楚南风也是。当年他来上海谈生意，与一个女人暧昧不清，他才和我姐结婚半年！八年了，我看着他一天一天过来，他说过会永远等待。如今他却要与另一个女人结婚……”
　　 “白微，放手吧，白术她不会回来了。”昏暗灯光下苍白的脸有瞬间的恍惚。我笑，抿了口杯中的酒，从喉咙淌过，如同灼人的火。“她不会回来了，倘若她真的爱他的话。当初她误会楚南风背叛了她，她离开是成全楚南风也是成全自己。与其等到无情地被对方推开，不如掌握主动，聪明的女人能够做出这样的决定。如今八年了，即便她弄清当年是她误会了楚南风，她也不会再回来了。试想一下，八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她无法保证她回来以后楚南风会如她想象那般爱她，况且婚姻不是一朝一夕。如今楚南风事业有成，要钱有钱，要相貌有相貌，
　　 难保他不会变心。她不回来，至少楚南风会记住她一辈子，一辈子都是她最美丽的样子。在楚南风的心中，她不会老，不会死，不会生病。倘若时间能够不灭，她在楚南风心中就可以永恒。”
　　 “因为爱，所以离开？沈言，她真的是因为这样才不回来么？”头靠在我的肩膀，整个人蜷缩在沙上发，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闪亮起，又渐渐暗下去，突然又想想起什么，惊道：“误会？你说我姐误会了楚南风？沈言，我知道你素来对楚南风有好感，他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药！”
　　 一杯咖啡，八年挂念，二年目光追寻，换来意乱情迷的一个雨夜，全都是错误。微微苦笑，“楚南风他的确没有做过对不起白术的事情。”
　　 “你怎么知道！”
　　 “因为……因为那个人是我的母亲。那一年楚南风来上海谈生意，与之纠结不清的那个女人，她是我的母亲。”我避开了她愈发深邃的目光，她握我的手微微用力，指甲扣进了我的掌心，疼的我几乎要喊出来。只是可惜，即便再多的疼痛，依旧抵不去纠缠了各自八年的心结。“我的母亲是个追求极端完美的美丽女子，那年与楚南风相遇，的确为彼此的风采折服，不过那是对彼此的欣赏。彼此都有家世，母亲一直很爱我的父亲。这件事情发生以后，我父亲与你姐姐一样，也误会她是个不忠的女人，因此意外身亡。父亲死后不久，母亲割破了自己的手腕追寻父亲而去。这九年以来，这件事情纠缠成我心里拂之不去的心结。今天，我可以告诉你，他们从未做过对不起别人的事情。”
　　 “这件事情我本来不想说，但我不想你活在对楚南风的误会当中。白微，放手吧，楚南风这样，无论对你，还是对他，都是最好的。”
　　 在这个夜晚，悲伤瞬间细细密密地生长出来。扳开紧扣我的手，默默地回到卧室，轻轻地爬上床，感觉到空前的疲惫。
　　 都累了吧，我多想这一切尽快结束。静，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声音，无休无止，仿佛没有尽头。
　　 一如多年前的那个雨夜，冰凉直入心底。
　　
　　 【十四】
　　
　　 然而时间依旧在继续，无法快进，也无法停下来半刻。
　　 楚南风的婚礼定在第二年的二月。
　　 已经是十一月，是我来上海的第二年年尾。算起来与楚南风也算相识了十年，十年一切都还停在原地，无法向前跨一步，也无法向后退一步。唯一庆幸的是，白微不置一词地接受了这场婚姻，尽管她已经很少露面。
　　 与苏澈一前一后走在街上。两年了，同他之间的距离始终这般，不远不近。看似一切都没有改变，却又似改变了许多事情。他收敛了不少，仿佛一只倦飞的蝶，不再流连花丛得意忘归。身边的莺莺燕燕，早已不知道散落在哪里，他却仍是当初在‘流裳’见到的那个男子。站在我身边，微微侧过目光就能看到。一张俊逸的脸，剔去了当年的此间年少，走向成稳成熟，眉宇间多了几分隐忍和沉默。凝神注视的瞬间，常常想到第一次见到楚南风的情形。仅仅是二年的时间，他的生命里最重要的关联不再有白微，并且再过段时间，我也终于可以将楚南风从生命里剔除。
　　 这样的两个人，牵绊在一起的关系是交易，还是相互扶持，谁也说不清楚。
　　
　　 我生日那天，苏澈坚持要为我庆贺。
　　 接到他电话的时候我懒在客厅的沙上了无聊地看着电视里播报的新闻。窗户开了一条缝，有风冷冷地刮进来，贴在皮肤上冰凉凉的，忍不住缩了下脖子。指间的酒杯，鲜艳的液体在灯光下泛着柔柔的光泽，提醒着去年此刻和白微拼酒的情景。自从她对楚南风的婚礼不置一词之后，她就很少露面。即便是这样的时刻，我仍然找不到她。
　　 放苏澈进来后，他打量了一圈客厅的情景，对着桌上半空的酒杯看着我明艳一笑，笑容里的揶揄味道不言而喻。
　　 那天拽着苏澈说了许多话，从母亲说起，她步步算计的美丽，追求的完满生活渐化成一场不得要领的形式。十四岁的雨夜，挂念了八年的咖啡，隐去了姓名，不过是个辨不出模样的故事。连同与白微四年的大学生涯，都仿佛一组组失帧的照片。他只是静静地听，眼睛里柔柔地光泽。说到白微，心里有微微失望。每年一起过的日子她不在，不知道在哪里。那日的话还历历在目，她说她从来没有怪我，却离我越来越远。幽蓝的灯光不停闪烁，双手被白皙温润的掌心拥住，将我带到身前异常笃定地道：“沈言，我爱你。”
　　 四目相对，他的目光更加深邃起来，仿如深不见底的幽泉。四周静悄悄地收了声音，只剩下时光在眼前凝聚，混合纠结的目光、微热的呼吸以及乱了节奏的心跳声。
　　 垂首，桌面上躺着四五个酒瓶，他面前还是我之前注上的那杯。我醉了么？伸手抚上他的脸，冰凉的手指从他光滑的额前滑过。苏澈，依旧那般清晰真实的一张脸。突然就想起那夜，楚南风他真的喝醉了么？
　　 虚虚实实，怎么也清楚不起来。
　　 在我未及做出任何动作之前，他印上了我冰冷的唇。
　　 疯狂而寂寞，而从彼此身上寻找一丝丝慰藉。唇齿相融，如同两只失去方向的幼兽，撕咬和鲜血，如此这般来平复慌乱。
　　 蓦然，紧闭的门被打开，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那是白微。短暂的错愕，物品落地的声音，之后是转身离开的裙角，苍促之中带有一丝慌乱。一如此刻怔在我身上的男子，幽潭般的双眸里某些东西格外分明。双手环上他的颈脖，更加热烈地从他唇上碾过，第一次如此主动，从唇边移到耳侧，轻轻地道：“我也爱你，苏澈。”仍旧是没有任何动作，如同一具以假乱真的玩偶。手指移至他的胸膛，一片裸露的肌肤，在我进一步之前被猛然推开，然后是慌乱的眼神对我说起不起，终于吁了一口气，大声地笑了。
　　 笑着笑着，终于禁不住酒劲，倒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醒来已经是第二天凌晨。
　　 身边的男子依旧在沉睡中，俊逸的脸在晨光中舒展开来，眉头微微轻皱，仿佛藏着某种隐忧。伸手将他唤醒，怔然地望着我，一脸的睡意。瞬间醒悟过来，有些慌乱地望着我，吞吞吐吐地道“对不起，昨晚突然就睡着了。”
　　 我笑着制止他。“苏澈，我有话要说。”
　　 静下来，一双倦怠的眼里带着某些意味不明的东西，依旧昨晚璀璨分明。
　　 我淡淡开口，“苏澈，我们分手吧。”
　　 他有一瞬间的错愕，继而面含愠色地开口，“沈言，你这是什么意思？”他以为我在别扭昨晚的事情，“我从没想过要和你分手，昨晚，我只是没有准备好……”
　　 我轻轻摇头，“苏澈，其实昨晚我只是试探你。昨天和你说白微的事情，我就感觉你有些奇怪，后来看到白微，从你的神色中我就更加确定了一点，你是爱着白微的，不要否认，当我刻意和你亲近时答案就已经非常明显。还有就是，我不爱你，当初接近你的目的，想必你也清楚。那时你真心未表，我说过不允许你伤害白微。现在好了，我也放心了。我准备离开这里，以后白微就拜托你，她是个好女孩，希望你好好待她。”
　　 沉默，空气中只是彼此的呼吸声。苏澈，你我一直不过各取所需，我有我的目的，你开始只是好奇心，后来纯粹是征服欲望。虽然也许我能够让你真正爱上我，但我始终无法给你对等的幸福。而我无法做到的事情，白微却可以，我也确信，你们会幸福。只是楚南风，原谅我，这件事情不能帮你办成。
　　
　　 给楚南风打电话寻问是否有白微的踪迹，他只是平静地说在我公寓楼下。
　　 下了楼，钻进他停在路边的白色丰田，不想追问他为何会在这里。沉默，良久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他忽然转过头对我说声谢谢，他说白微在‘白术’，她已经决定走了，明天就动身。他说，这样也好。竟似放松地吁了口气。
　　 听到他说白微要走，我心里一紧，打了电话给苏澈，让他赶快去‘白术’。挂了电话，转头望他，示意我要走。
　　 “等等，沈言。”他拉住我的手制止我，从口袋中掏出支票，用笔划了几下递给我，“谢谢你帮忙，这姑且当作谢礼。”
　　 我摇头，不想在这个问题个多作纠缠，“楚先生，我还有事，麻烦你放手。”
　　 “沈言，这十万块钱，也是我对你的一点补偿。”
　　 补偿，我在心里冷笑。不管是补偿还是买卖，你将我沈言看作什么人了。我所做的一切，难道在你眼里就是为了图你的钱吗？楚南风，我爱你十年了，十年的时间，你知道对你一女孩子来说意味着什么吗？还有这十年来在你身上失去的用钱就能弥补得了吗？接过他手上的白纸，用力将它撕碎，冷冷地道，“楚先生，麻烦你开门，我要下车。”
　　 他一脸怔然，“沈言，如果觉得不够，可以跟我说。当初我只是想让你帮我托住苏澈就好，其实你不用……”
　　 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为什么不用？是，我就是这样不知廉耻，我勾引你的时候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嘛，况且这件事情你心底不正希望我这样做么，不然怎么会有今天的效果，白微岂肯这样轻易放弃。再说，苏澈他比你年轻，比你温柔，比你有前途。楚南风，在你眼中，我沈言不就是这么一个为了金钱不折手段的贪婪女人吗。我是可以为了钱跟他上床，甚至我还可以告诉你，包括那一夜，都是我精心策划的，你是不是很满意？可是就是这样的我，竟然爱了你十年，你是不是觉得很恶心？”
　　 “啪。”一声生闷的响声，我开了车门径直走了出去。
　　 蓦然只觉心碎了一地，原来还可以疼成这样。
　　
　　 【十五】
　　
　　 “沈言，你不能就这样走了。”
　　 上海浦东机场，穿流的人群，炫目的霓虹灯光，一座迷失的城。
　　 下了蒙蒙的小雨，抬眼望去，满目城坻隔外应景。雨雾迷蒙了视线，也迷蒙的双眼。母亲曾说，上海是座美丽的城市，却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这种美丽。这个生活了两年的城市，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甚至连现在都无法把握。
　　 白微的声音自电话里传来，偶尔一两声熟悉的男声，我微微轻笑。
　　 “白微，好好珍惜现在的生活，只要你和苏澈好，我也就放心了。苏澈虽然以前贪玩了点，但你在他心里的地位是特别的，并且他才是最适合你的人选。还有，白微，谢谢你，谢谢你这六年的陪伴。”
　　 不等对方回音，毅然将电话挂掉。卸了电池，将电话卡丢向窗外。
　　 一切从这里开始，将从这里结束。
　　 “沈言”熟悉而遥远的声音传来，“那天对不起，留下来……”
　　 回过头望向那张熟悉的脸。十年了，楚南风，已经十年了，我已经没有多少个十年了。我努力过，却始终无法跨越横亘在我们之间的距离，我甚至都不能好好地跟你说声我爱你。楚南风，我尽力了，也累了。
　　 “为什么？”
　　 他只是定定地望着我，却依旧不作任何解释。
　　 楚南风，终究是我还放不下。我到底还是想在有生之年，听你说出那几个字，即便是骗我的也好。那一刻无法抑止的眼泪掉下来，拖着行李箱往里走。
　　 在我转身的刹那，他的声音在身后追过来，“沈言，那天……是我误会了你，对不起。另外，我会记住你的。”
　　 背后的声音飘缈如烟，在时光的折皱里与某个轮廓重合。楚南风，没想到，过了十年，你我竟又回到了起点，那份无法兑现的却让我记挂了十年的诺言。不过楚南风，你一直都没有打算记得我，而我，却仍然希望，在最后的最后，你能想起最初的最初，那个雨夜，那个满身只有十几块钱的小女孩。
　　 于是我忽然孩子气起来，对他调皮一笑，“呃，此话此真！”
　　
　　 “我会记住你的，小丫头。”
　　 “呃，此话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