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小说】蝉缘
那年初秋,大旱,赤地千里,民不聊生,禅音寺长老七日诵经,不眠不休,终于求下大雨,救了百姓。
从此,禅音寺香火鼎盛,远近香客皆来虔诚礼拜。
那年初秋,禅音寺长老自山下捡回一五岁小童,收为弟子,长老言,此子一身佛骨,与寺有缘,故法号禅缘。
禅缘剃度时,满院古树蝉鸣声,格外响亮。
……
禅缘八岁参禅,十二岁读遍禅音寺藏经阁诸部佛典,十六岁佛学小成,在寺内代师傅给香客讲经说法。
他形容俊美,且深通佛理,讲起经来,舌绽莲花,顿时引得诸多善男信女趋之若鹜,即便偶尔有那游方行脚僧,妒此盛景,心存不忿而出来辩难,也俱被他高深精妙的佛法见地所折服,一时间,竟使得他声名大振。
来往参拜礼佛的诸多香客都知晓,禅音寺里有位年轻的禅缘大师,佛法高深,佛理精妙,不出意外,以后必是一代大德高僧。
……
禅音寺后院,有大片荷塘,荷塘四周,绿柳成行,轻风拂来,柳枝轻扬,枝叶微点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在水面上铺散开来。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
炎炎盛夏,柳荫深处,禅缘正手持经卷,如痴如醉。
他声音清越温和,面目俊朗,生具佛像,即便穿着朴素的僧衣,但是非但丝毫不影响他出尘的气质,反而更添一分沉稳。
虽然耳边阵阵聒噪蝉鸣,可坐于清凉幽深之地,闻此满耳蝉音,反而更能让他心灵沉静,浑然忘我。
“吱……”
一道分外高亢的鸣叫声猝然响起,声音尖利,惊得四周聒噪蝉音和那道清越禅音同时收住,柳林间一片寂静,只剩下清风穿过柳叶时带起的沙沙声。
紧接着,一阵纷乱的窸窣振翅声隐隐传来的时候,一只蝉速度奇快的飞出,后面紧紧跟着一只穷追不舍的黄雀。
蝉儿惊惶失措,也可能是筋疲力尽,一头钻进禅缘宽广的僧袖中。
那年,禅缘十八岁。
……
独立简陋的僧舍中,禅缘望着手掌中的蝉,温和说道:“蝉儿啊蝉儿,你已经安全了,快快飞走吧。”
蝉依旧一动不动的趴伏在他手掌中,轻轻嘶鸣一声,声音短促,凄凉而悲怆。
禅缘看着手心上蝉翼破损的小蝉,心生怜悯,微笑轻念:“我佛慈悲”
说罢,张嘴吐出一缕清气,清气无形无色,却慢慢飘散出满室清香,彷佛是一种莲花高洁清雅的香气。
……
夏去秋来,秋归冬至,转眼间过了一年。
禅缘依旧苦读佛典,精研佛理,偶尔闲暇也会下山传经说法。
那只蝉在经过季节转换,岁月交替下,却并没有死去,反而愈发的生机盎然,并将原先那一身丑陋的黑壳慢慢褪去,长出一副莹白若玉的蝉体,显得玲珑而灵性,于是禅缘给它取名白玉蝉。
禅缘苦读佛典时,它便钻出他的衣袖,爬到佛典之上,跟着禅缘一起摇头晃脑。
禅缘吟诗作画时,遇到绝妙好辞,它便轻声嘶鸣,以示赞赏。
禅缘感觉自己越来越离不开这只心爱的白玉蝉。
“如果你是尘世红颜,我是凡间知己,那该多好……”禅缘时常在无人时低声对着白玉蝉喃喃道,浑然没有注意掌中小蝉听到此话时,眼中露出那抹人性化的柔情。
又是一个炎夏的午后,禅缘依旧在那片临塘的柳荫下观阅佛经,依然是清风徐徐,蝉音燥耳。
池塘上水雾蒸腾,风挟带着水气穿林而来,原本潮湿闷热的微风变得清凉温润起来,拂在禅缘面庞上,使他心底生出一丝慵懒困倦之意,清越疏朗的诵经声渐渐低沉下去。
禅缘做了一个梦,梦中一个白衣飘飘的绝美女子在对他含情脉脉的微笑,女子肌肤如玉,一张妩媚的瓜子脸上眉黛弯弯,眼若秋水,琼鼻玉口,如此倾国倾城的绝色佳人,禅缘一时看的呆住了。
女子“扑哧”一笑,腮边梨涡隐现,隐隐露出一排洁白的玉齿,对他笑嗔道:“真是个呆子……”
一连数月,禅缘都会梦到和她在一起的情形,有时候是两人卿卿我我,月下细语的情景,有时候是女子抚琴,他吹箫伴奏的情景。梦境中,琴声悠扬婉转,如泣如诉,甜蜜而充实。
但禅缘内心很矛盾,感觉自己亵渎了佛,却又知道自己离不开那个梦境,日子一长,人竟然渐渐消瘦了下来。
一日午后,小沙弥前来告知禅缘,长老召见。
……
“弟子拜见师尊。”
禅缘对着长老恭敬磕头行礼。
长老眼神复杂的望着自己最得意的弟子,暗叹一声,闭上眼睛,缓缓开口道:“把它交给为师吧”。
禅缘一愣,茫然问道:“弟子不知,还请师尊明示”。
“你可知那袖中一物,会给你带来多少劫难吗?交给为师,为师帮你了结。”长老怜悯的看着他。
禅缘骤然明白过来,脸色煞白一片,他紧紧捂住衣袖,连连摇头:“不,不,弟子恳求师傅,放过小蝉……”
“痴儿,你身具佛骨,有望成佛,岂能因一小小妖物而将自身毁于一旦?”长老怒声呵斥道,雪白长垂的眉毛无风自动。
“师尊曾讲过,三千大道,皆可成佛,我虽钟情小蝉,但向佛之心未减……”
“住口,你可知你的言行已经亵渎了佛门,佛求大自在,六根清净,而你,一个痴念便将你折磨的如此模样,你还凭什么成佛?痴儿,放下心中的那份痴,斩断心间的那段情。”长老痛心疾首的规劝着。
禅缘只是一个劲的摇头,眼中满是绝望之色。
“既然你狠不下心来,为师便替你了结。”长老面色一紧,沉声说道。
言罢,右手并拢,袍袖轻轻一摆,对着禅缘衣袖倏然一指,一道白光闪过,一个精致玲珑的白玉小蝉出现在他手中。
“不……”
禅缘大惊失色,拼命想扑上前来,可是面前彷佛有堵无形的墙壁在阻挡着他,无论他如何挣扎,都难以上前分毫。
“不,不要,求师尊放过小蝉,求师尊放过小蝉……”
禅缘跪在地上,不断磕头,须臾,额头上便流出道道鲜血,他却浑然不觉,只是不断哀求。
长老望着手中的白玉蝉,嗅到其中那股莲花般高洁清雅的香气,感受到其中蕴含的那股禅缘的气息,脸色大变,半响,长叹一声:“孽债……”
说罢,跌坐在蒲团上,脸容彷佛骤然苍老了许多。
半响,长老微涩的声音在禅缘耳边响起:“罢了罢了,你既今日种下了因,他日便要收得果,既然三生石上有你二人的名字,我也只能顺天随缘了。”
说完,右手对着白玉小蝉轻轻一点:“现!”
一道迷朦的白光亮起,无数玉质的光点从小小玉蝉上飘起,纷纷扬扬,逐渐汇集,凝聚在一起,一个少女的形体渐渐凝出,她身材婀娜,玲珑起伏,如瀑的黑发根根晶莹,一张倾国倾城的笑脸无数次出现在禅缘梦中。
“你二人去吧,不要留在寺里了。”长老满脸疲惫的说道。
“师傅……”禅缘泪流满面,跪在地上,连磕三个响头。
长老早已转过身去,闭上双目,低头默诵经文。
……
不知何时,来往禅音寺的香客再也没见到过那个形容俊美,声音清越,气质出尘,佛法精妙的禅缘大师。
有香客私下打听,得到的消息却是,禅缘出外云游,尚未归来。
渐渐的,前来烧香拜佛的人们渐渐忘记了禅音寺曾经有个名叫禅缘的年轻僧人。
……
禅音寺后山有一片很大的竹海,竹海深处,有一座小小的草屋,草屋内,居住着一对年轻的夫妇。
妇人长的花容月貌,娴静秀美,时常喜欢在竹海涛声的时候抚琴,琴音悠扬如诉,美妙动听。
那名容貌俊美,风神如玉的男子就会吹起玉箫伴奏,箫声袅袅,不绝余缕。
男子也时常会打坐念经,诵读佛典,他声音清越温和,极有魅力,每当这个时候,妇人就会在旁边帮他翻开典页,在一旁微笑不语的静静陪他。
夫妇两人恩爱非常。
几十年的时光悄然而逝,美貌妇人韶华逝去,不再美貌,而且也得了重病,毕竟,长老只能给她一个凡人的身体,生老病死,本就是凡人一生所经过的历程。
……
禅缘在一个细雨飘飞的夜晚,将白玉蝉葬在竹海深处,她生前最喜欢的就是这片竹海。
绵绵细雨自天洒下,把竹海小屋笼罩的如梦如幻,箫声悄然响起,袅袅缠绵的箫音与夜空和细雨交错成一曲凄美虚无的旋律,充斥着一种浓郁的化不开的难舍之情,如泣如诉,会砌出禅缘一生的独白,和与白玉蝉痴情相守的生命,又隐含令人心颤的静涤之美。
仿佛耳边又响起那清丽漫吟的曲调:“也许前世分别太匆匆,今世亦重逢,相逢在这山水中,就让这世界也无风雨也无晴,也许再回首,且看人间梅花开,世界还是世界,静静看,轮回中,幽幽禅河不尽灯……”
箫音骤停,漫天细雨随着阵阵林风洒落,“当,当,当!”远处禅音寺内响起阵阵钟声,悠扬浑厚,禅意十足。
雨中隐隐传来僧人的齐声诵读:“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林风阵阵,细雨纷飞,禅缘安然而立,顶上黑发在细雨飘洒中纷纷连根落下,随风雨四散飘飞,转眼成秃。
……
十年后,禅音寺一代大德高僧禅缘上师含笑圆寂,焚体后,现舍利子十粒,粒粒皆为蝉形。
正所谓:禅河悠悠尘影灯,
情心佛念两相承,
如来自有双全法,
不负红颜不负僧。
如作我终身伴侣
就象从大海底下
捞上来一件珍宝相似 "成佛求的是自在,是心境的超脱,而不是忘情绝性,如果真的没有情性了,那也就不是人了。谢谢或或能来点评我的文章,远握,问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