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宜的烦恼
俩人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刚刚分开,又通过电话、短信传达彼此的情意。一天静宜正在读门房送来的《读者》,谷逸生发来短信:出差,晚归。念!顷刻,相思如潮。静宜回复:发来正阅的爱因斯坦与玛加丽塔冲破政治上的桎梏相爱的故事,以伴君行。于是,静宜用无数条短信将这个鲜为人知的恋情传给谷逸生。良久,手机提示音响起,亲,已阅,感动!静宜眼中亮光一闪,她知道谷逸生那双深情的大眼睛已是潮润,她了解善感的他是与她同声气的。
那时,他只爱她,她也只爱他,俩人发誓要一辈子相爱,直到太阳照在俩人墓草萋萋的坟头上。这样坚实的感情基础,她和谷逸生怎能不相爱一辈子?她也需要朋友和快乐,他一个大男人哪儿能没有自己的朋友与活动场所,怎能要求他整天围着自己转?何况,他的事业需要应酬,常常晚归纯属正常。一刹那间,静宜理解、原谅了谷逸生。今晚就和他谈谈,谈谈他们的过去,谈谈她今天的感悟。对,就是今天。静宜兴奋地想,一幅恢复如初的琴瑟和谐的画面在她的眼前铺展开来。
六
静宜做好了饭菜,有谷逸生爱吃的糖醋鲤鱼、酸辣肚丝、清炒小青菜,还有一盆丝瓜肉丝汤。手机铃声响起,谷逸生告诉她不回家吃饭。静宜一下子没了食欲,也懒得收拾饭碗、菜碟的,任其搁在餐桌上。
没情没绪地坐在客厅看肥皂剧,看访谈节目,看热热闹闹的娱乐频道。直到时针指向10时,还没有钥匙转动房门锁孔的声音传来。静宜关了电视,洗漱一番上了床。
迷迷糊糊中,听见卧室门被推开,静宜睁开眼睛,看见谷逸生坐在床边脱衣服,她从背后搂住他,我等了你一晚上。
等我干什么?谷逸生回头看她一眼。
我想和你说说话。静宜看着谷逸生的眼睛。
说什么?他又看她一眼。
逸生,今天我一直想你,想我们以前的日子,想……
又来了。谷逸生掰开她环在自己腰间的手,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老夫老妻的,说这些不怕酸掉牙齿?我累了,让我休息。
静宜睁大眼睛看着他,这是他吗?是那个抱着她凝神听她絮絮叨叨说个不停的谷逸生么?黑暗中,静宜如在大海行船一般,一阵阵眩晕,心里突然一片虚空。她放下手臂,将身子缩进被子里。
谷逸生的呼噜声响起。静宜看着天花板,眼角慢慢渗出泪水,这就是自己要的幸福么?
早晨醒来,静宜的眼睛肿得桃子一般,用冰袋冷敷后,才到学校。
上午没课,静宜在办公室备课。你的眼睛怎么了?张立仁进来,看了她一眼,有些吃惊地说。
静宜眼窝一热,她抬头望天花板,拼命忍着,不让泪水流出。张立仁站了一会儿,说,有事要我帮忙就说一声。
晚饭后,静宜看都没看在书房上网的谷逸生,走了出去。谷逸生的冷漠挑起了她的自尊和孤傲。
走到街上,静宜悲哀地发现,原来自己竟没合适的地方可去。还是上山吧,只有梅岭山才能接纳自己。
傍晚的梅岭山,山风徐徐,静宜的长发被吹起,心中的委屈在这少人行的林荫道上随着热泪哗哗流淌。泪眼朦胧中,看见有人递给她纸巾,说,别难过了。是张立仁,陪你走走,好么?
看着张立仁温厚、关切的眼光,静宜觉得他是可以信任的。这位教务处副主任,外表儒雅、洒脱、风流倜傥,为人谦和、彬彬有礼。虽然私下有人颇不以为然,可他人缘很好,朋友很多,校内校外都有。同事几年,对她没出格举动,俩人关系不亲不疏。静宜点点头。默默走了一段路,张立仁说,人人都有烦恼,我也不例外。我妻子在行政单位,虽说不是单位一把手,可整天忙得像陀螺转。不是开会,就是下乡检查工作。我爱她,也很想和她像别的相爱男女一样,朝朝暮暮厮守,享受有妻有子的天伦之乐。可是,我连和她一同吃饭都是奢望。最近三年,她干脆脱产在北京学习,已经去了半年。白天还好,忙工作,忙家事,可漫漫长夜,我的寂寞、孤苦有谁知道?
张立仁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他的话让静宜非常意外,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整天笑眯眯、乐呵呵的张立仁心里藏着这么多的苦衷!静宜满腹怅惘,人生怎都是这样不完美?张立仁顿了一下,接着说,小艾,人生不像我们看见的那样光鲜、完美,都有缺憾。就说静娴吧,她爱上一个浪漫而身无分文的艺术家。她也许得到了想要的爱情,可漫漫人生路,她注定将走得比别人艰难。
她爱上一个画家?静宜了解静娴,她从小生活在爱的氛围中,是个爱情上的理想主义者,这么多年寻寻觅觅,终于在而立之年找到所爱。静宜为静娴感到欣慰,同时又莫名地为她担忧,画家能给她希望的爱么?
小艾。张立仁俯视静宜的眼睛,说,第一次在这儿看见你,我就知道你有烦恼,今天又看见你的泪,就更知道我们同病相怜。我一直欣赏你,也很敬重你,如果不嫌弃,让我做你兄长一样的朋友吧。心情不好时,找我聊聊,或者陪你在山上走走,散散心。
张立仁说得真诚、恳切,静宜看着他,眼窝一热,点点头。叫声大哥。
七
你真爱上一个画家?静宜看着走进办公室的静娴。
老张告诉你的?静娴端起茶杯喝一口,说,是,我爱上了画家。
他是我一直在寻找的理想爱人,是我爱的和爱我的男人。
不害臊,还没结婚就男人长男人短。静宜故意撇撇嘴。
哦,老张最近和你走得很近?静娴突然说,我的直觉告诉我,他对你有非分之想。
别把人想得太坏。静宜涨红了脸,我还不至于认人不清。
作为朋友,我提醒你,和他交往你得小心一点,他和你交往是有目的的。有人说他貌比潘安,心如蛇蝎。静娴放下茶杯,给静宜的杯子倒满水端给她,好了,不说了,这杯茶就当我给你赔不是。
静宜不再绷着脸,说说你的画家吧,他有多好,值得你爱么?
他是个才华横溢、风流倜傥的画家。能和他相爱,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事。他非常爱我,决不允许我受一点点伤害,他说,如果有人胆敢欺负我,他会拼命保护我的。我相信他为了我可以去死。静宜,和他在一起,我才知道男人和男人是不同的,有的只适合仰视,有的只能远望而不可近观,有的看一眼就会噩梦连连。可我的画家啊,他是上帝赐给我的亲密爱人,和他在一起,我才觉得自己是个真正的女人。他让我享受到人世间最浪漫的激情。一个春雨淅沥的周末,我们到了梅岭山深处的卧佛寺附近,那儿,大片的桃花正在怒放,地上的草叶滚着亮晶晶的雨珠,白雾在身边飘游。他说这美景和身边心爱的女人,给了他灵感,他要立刻将这一切变成一幅画。他说那将是他最满意的作品。我坐在湿漉漉的草地上,微仰着头,斜睨雨中作画的他,心中涌动着绵绵不尽的爱意。突然,他扔下画笔,拥抱住我……他的嘴吻住了我的唇,一股比翠峰茶更清醇的味儿让人欲醉,我几欲窒息……我躺在他怀里,闭上眼睛,身体酥软到几近虚脱,我难以自禁地呻吟着,扭动着身子,我知道,我已波翻浪涌了,此刻,只想和他一起在烈火中焚烧……突然,一股热血冲向大脑,一声锐叫,令人晕眩、麻醉的酥痒淹没我……那儿真好,杳无人迹,他说我忘情的叫声足以穿透梅岭山而不顾忌被人听见。那是我的第一次啊。静娴的声音梦呓一般,脸上是梦一般的甜蜜。
你呀,你呀,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为了他的事业,我们暂时不结婚。他是自由职业者,没有固定收入,我要尽我所能支持他实现成为中国高更的理想。
静宜爱怜地拍拍静娴的头,让我怎么说你呢,你呀,为自己选择了一条付出和吃苦的路。
我心甘情愿啊。静娴微笑着,目送静宜走出办公室。
静宜时不时上山散步,每次都能遇上张立仁。有时她也会想,世上哪儿有这么巧的事?可又一想,即使约定的又如何?张立仁是她异姓大哥,再说,他的妻子是那么出色的女性,他还能看上谁?于是,静宜不再心生不安、戒备,与张立仁越来越熟稔,说话也越来越风趣、机智,散步、聊天就成了极愉快的活动。静宜本来就善于表达,一些琐屑的事,她都能说得娓娓动听,引人入胜。每当这时,张立仁都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和热情,这鼓励了静宜,使她的的表述更流畅更生动。
张立仁的饭局很多,他做东的次数也多,偶尔的,也会请静宜和静娴一起吃饭。一天下午,张立仁请静宜、一起吃饭,可静娴有事,因此,只有静宜与他共进晚餐。那次,张立仁喝了很多酒,一瓶酒喝得快要见底,一张脸便喷血一样红。静宜劝他少喝,他端起杯子红着眼睛说,你这样关心我,我喝得高兴。头一仰,一饮而尽后,忧伤地说,妹子啊,说句心里话,别看我朋友成群,可有谁把我真当盘菜?就连我妻子也无暇顾及我。关心我的只有你。有时候,我也想不通,为什么要请人吃饭?为什么要不停埋单?谷逸生因为生意要应酬,前几天,他还请我们吃饭、K歌了,不过做成这单教学仪器生意,也值了。可我为什么?虽说我不用为了生意应酬,可男人活的是一张脸啊!末了,我还是要埋单。张立仁一把抓住静宜的手,红着眼珠盯着她说,妹子,我也是为你醉酒!
静宜惊得猛地抽回手,端起酒杯抿了口酒,又望着张立仁,目光慌张、锐利而刚烈,张立仁抢着说,你别多想,我的意思是说,看着你生活得不快乐,我心痛,你是我的妹子啊!张立仁眼泪鼻涕直往下流,妹子,女人是经不起折磨的,心里烦恼、忧伤,脸上就老得快。谷逸生肯定对你不好,所以,你孤独、寂寞,他根本不懂得你这样的少妇是不能没有爱和理解的。静宜先是因为误解了张立仁而面带愧色,接着,张立仁又句句说到她的伤心处,她忍不住低声啜泣。
不知不觉的,吹面而来的风不再灼热,一场浓雾把秋天带来了。在浓雾的笼罩和浸润下,树叶无声地变黄,悄悄地飘落,飘落在各种楼房的屋顶或阳台上。
晚饭后,静宜在河堤散步。抬头看天,晴朗的天空不知什么时候漫上几块鸽灰色的云团。莫非积攒一个夏天的雨,今晚要下么?便急急忙忙跑回家。
客厅没人,走进书房,电脑开着,却不见人。电脑都没关?也许自己后脚刚迈出门槛,谷逸生便拔脚离开。静宜咧开嘴角一笑,那笑有些无所谓,有些无奈。
坐下,看远山的呼唤——谷逸生的QQ昵称好友栏里,紫色精灵的头像不停闪动,拿起鼠标,想删除,突然心里一动,何不看看谁和他聊,聊什么?鬼使神差一般,点击那闪动的头像,查看聊天记录。
逸生,我想你!一颗鲜红的心格外刺目。一阵眩晕,她定定神,继续看。
你好!为什么叫我逸生?做为我的员工,你应该称我谷总。
因为我爱你。
我有女人。
我不管,我就要爱你。我会等你离开她,和我在一起。
别等我。你还是找一个和你一样年轻的小伙子相爱吧,我无福消受。
……
窗外,狂风呼啸着滚过,一阵电闪雷鸣后,大雨倾盆而下。
八
谷逸生停好车,抬头看见家里的窗户亮着灯光,在这风雨交加的晚上,他感到了温暖。
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此时,他心中生出渴望,渴望把静宜静静抱在怀里闻她的发香。
他爱静宜,为了她生活得更好,为了女儿将来上一个好学校,他辞去卫生局副局长职务,经营文体用品公司。没开公司时,纸上谈兵,认为经商不是太难做的事,等到辞职进入商界,顿时明白了其中的千难万险。他没有退路,唯有拼命才有生路。他身心俱疲。
几年过去,公司有了一定规模,他买了车,一家人也从八十平米的小房子住进二百平米的大房子。可是,谷逸生像绑在滚滚向前的战车上的勇士一般,停不下前行的脚步,他一桩接一桩地做着生意,并为此亢奋、焦虑、急躁和郁闷。他还能有余暇顾及静宜和家事?再说,他也没有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欲望横流的商海,每天都在上演着逢场作戏的男欢女爱,唯有他坚守着自己的情感道德底线;他让她和女儿在这小城生活得像贵族,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此刻,望着那扇亮着灯光的窗户,谷逸生突然感到,让女人,一个他爱的女人,每夜孤灯独守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他心中有了愧疚,并因此更清楚地知道,他爱她,她依然而且永远是他心中那个宁静、温柔的美丽女人,没有谁能取代她走进他心中。
走进家门,谷逸生感到了异样。空气中弥漫着丝丝紧张,所有房间的灯全都打开。卧室的地板上,俩人的结婚照躺在地上,已成碎片。一股热血快速冲上脑门,荡涤心中久违的温情,气愤代替愧疚。
艾静宜,你发什么疯?不想过了明说,用不着拿照片出气!谷逸生铁青着脸吼一声。
是我不想过,还是你不想过?不是有人在等你么?静宜一字一句地说,你和那个紫色精灵一样没廉耻!
啪!谷逸生一巴掌抡出去,静宜脸上立刻红了一大块。空气凝固了,俩人同时愣住。静宜好奇地望着谷逸生,仿佛挨打的不是自己,又仿佛在体味第一次挨打的滋味。看着静宜一脸的无辜和惶恐,谷逸生的心揪成一团,静宜,我……静宜捂住发红的半边脸颊,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他,然后夺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