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总是在怀念里落泪，也总是在怀念里微笑。
　　
　　 9.
　　 分开了两个月以后，我因故回家，虽然只有短暂的相聚，但于我，已是那么地刻骨铭心。
　　 远远地，我就听见你喊着“妈妈”，我情不自禁地蹭下身伸开双臂，你一下子就扑进了我的怀抱，那种感觉是多么温馨和美好。我问你，愿意跟妈妈去吗？你说愿意。
　　 只是，两个月的时光，已经让你又适应了家里的一切，你并不真愿意随我去，而我依然没有办法将你带在身边。唯有珍惜和你一起度过的那些时光。你总是喜欢时不时叫着“妈妈”，我总是应着你，然后问你什么事？你总是说没事，叫着玩的。所以后来，我总是很明快地应着你。
　　 吃晚饭前，我听从了奶奶的要求，宠溺地喂你吃饭，虽然你在我身边的那些日子里我并不主张。对于本来就瘦弱的你，回老家后又开始了每餐饭都要人喂的坏习惯，那么亲爱的，就让我也宠溺你这一回吧，因为明天，我就要离你而去。
　　 等到我开始吃晚饭的时候，亲爱的，你蹭在我身边，开始用自己的小拳头替我捶着腰，我情不自禁地说道：“还是有个女儿好啊。”我就看见你，很开心地笑着，顶着一脸的骄傲。看着我快要吃完了，你就忙着去拿纸巾，我以后你只是先帮我拿着，谁知道我一放下碗筷，你就走过来，亲自用纸巾替我擦了嘴巴，然后又跑去拿牙签给我，虽然我不常有这个习惯，但我还是象征性地用了，再次感概：“还是女儿好啊。”，然后看你顶着笑脸，怎样骄傲地走到一边，独自玩着，我的心却是暖暖的。
　　 吃过午饭，就是我们要说再见了，你坐在窗台下的桌上独自玩着，我说我要走了，你头也不抬地说着“讨厌”，我佯装没有听见，问你说什么，你依然回我一声讨厌。亲爱的，我知道，你不想面对这样的别离，可是我们却又是那么地无力。
　　
　　 10.
　　 我的脑海里，一遍遍地回荡着：“妈妈，等你不累了时，再回来接我过去。”，亲爱的，你忘了吗？我没有忘。每次想起来，我的心都会开始隐隐地痛。
　　 儿子的学校忽然传来停办的通知，对于他的何去何从，我们一直在纠结着。新的学校，新的地点，新的问题突然之间，汹涌而至，但儿子的懂事深深地感动了我。那是在一个饭桌上，我试探着问儿子：“要不，你同妹妹换换，你回老家读书，让妹妹来这里？”
　　 “我早就想到了这个办法。”
　　 “你怎么会想到？那你的意见呢？”，好半天，你都默不作声，我就说道，让我来替你回答吧：“你不能说好，因为这不是你的心里话；你也不能说不好，因为你不想我们这么为难。”
　　 “是不是这样呢？”
　　 “嗯”
　　 “那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要不，让我同妹妹换一年，一年之后再还原。”
　　 我的心，还是不设防地颤动了一下，为儿子的懂事和退让。因为，他无数次地向我表达过，他不愿回老家，他要留在我们身边读书。儿子自从三岁以后就接来身边，五年了，除了寒暑假被送回老家外，他一直和我们在一起，从最开始的不愿来，到后来回老家过完漫长的假期后不肯与我们同行，到如今的不肯与我们分开，除了漫长的假日。儿子一点一点地慢慢长大，一个孩子的调皮，任性，贪玩，在他的身上无一例外。但他的懂事，以及我们朋友式的关系，是我最大的欣慰和感动。
　　 儿子同我一起出门的时候，我们常常会肩搭着肩，直到他长高到我的肩头，我喜欢家里那种轻松自由的朋友式的关系，而不是冰冷的家长与子女的关系。作为父母，我们并不是完人，也会犯错和判断错误的时候，那样的时候，我总是主动向他说对不起，当然，当他错了时，也会向我道歉。有时候，作为一个孩子，当他做的很好的时候，我从来不会吝啬我的夸奖，常常会发自内心地对他说：“还是有个儿子真好啊。”
　　 不记得是从哪一天开始，当我们一起出门时，儿子总是会帮我分担一些，他总是喜欢尽他的能力帮我提部份或全部的购物袋，我总是悠闲地跟在他后面晃着，那样的时候，我就会觉得幸福，我觉得他就像一个小小的男子汉；或者当我购物归来，叫他开门时，他总是会跑出来开了门后就接过我手里的一些物品，那个小小的举动总是让我觉得很温暖。
　　 有时候，我也会表现我的软弱，以及我的无能为力。一个无助的母亲更能激起一个男孩的保护欲望，成就他小小的男子汉，而且慢慢地我发现这很有效。孩子其实是有无限的潜能，只是有时候因为家长替他们安排好了所有的一切，所以就抑制了他的自我发挥。比起对孩子的说教，我更期望他的独立能力。正是这样的时候，儿子学会了煎鸡蛋和蛋炒饭，甚至他也会突发奇想地做鸡蛋汤。当那些每一个第一次，他兴奋地拿着自己的作品向我展示时，我由衷地夸奖了他，告诉他终于长大了，可以慢慢照顾自己。这样的时候，他就会骄傲地告诉我：“妈妈，你以后星期六要上班的时候，中午就不用回来了，我可以自己做饭吃。”我总是很自豪地表达我内心的喜悦。虽然后来，偶尔要上班的周末，我中午还是会回来给他做饭，但我已经很为他开心了，儿子于我，也是很棒的了，就像小小的女儿曾骄傲地告诉过我她就是我很棒的小孩。
　　 每次这样的时候，我的内心就会有深深地遗憾：女儿，也应该可以享受我这样的爱。
　　
　　 10．
　　 我不知道，怎样的教育于孩子才是最好的。我只知道，一家人在一起，同甘共苦，共同努力，一定可以快乐地度过每一天。我认为最好的教育，就是父母对孩子的言传身教，甚至是让孩子直接参与到生活中来，让他学会去承担生活的一部份，因为他的今后的人生是靠他自己去谱写，我们所能做到的，只是让他学着该怎么去面对。
　　 儿子学校的事情基本得到了圆满的解决，同往常一样，他被送回老家过暑假。至于女儿是否要接来身边，只有儿子一直是支持我的，他说，下学期他就上三年级了，他可以放学后接回妹妹，这样就算我工作有时脱不开身的时候，至少有儿子可以替我照顾女儿。但是，我更知道，要说服奶奶，让我把女儿再次接来自己身边，将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所以，我让儿子做了先锋官，回家后要做奶奶和妹妹的思想工作，让她们不至于太突然。
　　 除了让儿子做说客，我另外交待了他一件事：“现在你长大了，要对自己的言行负责，暑假作业自己要安排好，如果没写完，是什么后果你自己知道，我就算给你打电话，也是不会再提醒你的。”
　　 “我知道，没写完，就不能过来了。”
　　
　　 儿子回老家后，我的生活失去了重心一般，突然变得颓废起来。原以为，我会很自由，可以随心所欲地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比如游玩，比如码字，比如看书。可是，我却非常沮丧地发现，我已经没有激情一般，满脑子全都是想念，儿子和女儿的点点滴滴不停地在交替重复，每到周末我哪儿也不想去，将自己宅在家里，或者闭着眼睛装睡，我开始习惯了晚睡，这里一下，那里一下，总是可以磨蹭到很晚，或者看文章，或者一整天地窝在电脑前，写些回忆的文字，却总是静不下心来，常常写几个，哭一场，就停下来，然后再继续，这样断断续续地差不多一个月了，信马由缰，甚至前言不搭后语，而在以前，不过一周之内就可以完成的文字而已。我总是这样地提不起劲来，甚至是中断了坚持了多年的晨跑习惯。
　　 我一天一天地盼着自己快快好起来，却没想到一切变得越来越糟糕，而三周前的那个电话，彻底打败了我，让我觉得是那么地无能为力。
　　
　　 11.
　　 7月21日，替儿子在新学校里报了名回来，我就给家里打电话。
　　 接电话的是儿子，我兴高采烈地告诉了他新学校的基本情况，然后就让他将电话给奶奶，我要告诉她，儿子的学校联系好了，我会将女儿一起接过来。老太太告诉我，女儿的幼儿园在扩建，新学期的费用会上涨，我很自然地接过她的话题说下学期会接女儿一起过来。突然之间，老太太非常反对，并指责我的想法总是与别人的不同：
　　 “那么多人都是将孩子放在家里读书，家里的孩子照样考一百分，比在外面的孩子成绩还好些。你当初怎么不考个好大学？你为什么总是要坚持将孩子带在身边，是嫌我带得不好还是怎么了？”
　　 “我不是嫌你带得不好，我觉得孩子跟父母在一起对她要好些。”
　　 “你一边上班一边带两孩子，你不辛苦吗？”
　　 “儿子现在长大了，他会帮我分担一些的，再说，为她们辛苦，我心甘情愿。”
　　 “你现在有办法了？去年带了半年后你怎么又把她带回来了呢？你这么有办法，她四五个月大的时候，你怎么不带在身边？你现在有钱了是不是？我帮你把她带大了，你就要把她带走？”
　　 “去年把她带回家，不是我的本心，是你儿子觉得累了，我自己还是愿意的。每到寒暑假我们就会把孩子送回来，这样每年几乎有两三个月的时间和你在一起，而我们只是在过年的时候回来才与孩子呆几天。”老太太的言语已有些歇斯底里了，并且开始口不择言：“怪不得，俩个孩子时不时问要不要去你那边了？你不要做得太过分，这十来年我待你算是不错的，就像是自己的闺女一样。”等我还要再分辩什么的时候，电话猛然被挂断，我的眼泪就开始了夺眶而出。我终于也明白了孩子们的变化：开始的时候，每每问起作为说客的儿子有没有向奶奶和妹妹传达带妹妹来广东的信息，他总是说有，而问及妹妹肯不肯来时，他总是欲言又止；每次问及女儿她肯不肯来时，开始时，总是肯定地应答愿意，后来就不肯说，而是把电话直接给了奶奶。
　　
　　 是的，十年了，整整十年，我们之间从来没有起冲突。我知道公公去世的早，你独自撑起这个家不容易，所以，我总是对你尊敬孝顺，就算有时候我们意见相左的时候，我总是敬你是长者，不与你计较，宁愿委屈自己。所以，嫁过来的这十年里，我在周围有极好的口碑，甚至有时候你自己也会得意地向众人标榜你有一个怎样好的儿媳。在你面前，我收藏了自己所有的任性，甚至有时候面对你的过分之举时，我也从不与你闹口角，起矛盾。因为我知道，你年纪大了，与我们还能相处多少年呢？再来十年，了不起二十年罢了，何况平时我们长年在外，只是逢年过节时，匆匆地在家里呆几天，享几天天伦之乐而已。所以，当个性强硬的你，在我面前偶尔也会有隐藏不了的强势时，我总是忍让。因为我知道，无论我怎么有理，一旦与你发生口角之争，必定将会把我推向无理的角色，毕竟你是长者，我是晚辈，所以，十年了，我从来没有与你红过脸，更没有忤逆你。同时，我更知道，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对你有任何的不恭。因为，对你丝毫的不敬就是对我亲生父母的不敬，只会让旁人耻笑我的父母怎么会生育了如此不堪的女儿，我不愿因自己的言行举止而给他们脸上抹黑。所以，这些年来，我以一颗人子的心，同老公一起孝敬你，虽然因为生活所逼不能行孝在你跟前，照顾你的起居，但也是尽可能地满足你一切的愿望和想法。俗话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何况你是我老公的母亲，我怎么可能不会善待你呢？
　　 但是这次，本来是想与你商讨将女儿一并接来身边，你却那么无情地挂断我的电话，伤人的话语如刀子一般插进我的胸口。我就这样握着手机，在商场里推着购物车，不停地兜圈。我的意识完全一片模糊，不知道自己要买些什么，只有眼泪，眼泪，在不停地疯狂地坠落，那个一直隐藏着的叛逆的自己，突然龇牙咧齿地狰狞在我脑海里，我心里一遍遍地对自己说：“好，以后就让女儿叫我姨了，不要再叫我妈。”我虽然生了她，却不能亲自养育她。一想到这里时，我的眼泪流得更欢。
　　
　　 12.
　　 我的脑海里闪现的是女儿那小小的脸庞，无邪的双眼，以及瘦弱的身影。可怜的孩子啊，你虽有父母，可同孤儿有什么分别，我们长年累月不在你的身边，而同样是父母所生的比你大了四岁的哥哥却可以跟在我们的身边。亲爱的，你心里会难过吗？特别是在你曾与我们一起生活了四个多月的那些日日夜夜的以后？
　　 曾经的誓言你忘了吗？你说过的“等妈妈不累了时，再接我过来。”，亲爱的，我一天也没有忘。正因为我没有忘，所以我总是想试图说服大家，可以让我将你接来我身边，让你可以正常享受到来自父母的爱，而这种爱，是不能被替代的。可是，亲爱的，连这最简单的想法，于我们竟是一场遥不可及的奢望。
　　 亲爱的，我给不了你富足的生活，或许也不能让你出类拔萃。但是，正如你自己所说的，你就是我很棒的小孩，仅此一点，就已足够。亲爱的，物质的富饶填补不了精神的贫乏。但是我的爱，却可以见证你的成长。那成长路上的点点滴滴有我一起陪伴，一起哭一起笑，一起随风而长。但是亲爱的，到最后，我不得不妥协，虽然孤掷一注有可能会将你一并接来我身边，但老人既然不能习惯南方的生活，那么我就不能不顾及她的孤单落寞。所以，亲爱的，到最后，我唯有忍痛，将你留在家里，留在奶奶身边，聊以慰藉。
　　 但是亲爱的，将你留下，不是因为不爱，相反，更是魂牵梦绕，只有那满腹的亏欠日日夜夜鞭笞着我。我甚至更知道，那是我人生最大的遗憾。那些日日夜夜，被你我错失的，将是永远的错失，因为时光永不回头。
　　 我想要的，不过是我们可以生活在一起，简单地爱着，不管生活多么困苦艰难，只要我们坚守在一起，仅此而已，此生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