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小说】哥哥,你是给我的礼物
“啪”的一声,她的脸上被家具店的高老板打了一耳光。这个平时说话结巴的高个子男人,说话不赶趟儿,就用这个方法表达自己的愤怒。
小橙橙哇的一声又吓哭了,宝成本能的用自己的拐杖挡在陈圆圆的前面,他厉声的喊了一声:“你们干吗?什么事儿不能慢慢说,吓坏了小孩怎么办?”
旁边的人赶紧拉开了高老板。本来斗志昂扬的陈圆圆,看见有人帮忙解围,反而捂着脸哭了,那是一种撕心裂肺的哭声,人们一看这个阵势,也只好慢慢地散了。宝成示意祥五在脸盆里倒了一点热水,把一个毛巾递给抽泣的圆圆。圆圆回头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借过毛巾,蘸了热水给女儿擦了擦小脸,也给自己擦拭了一下。
宝成把两个香蕉递给橙橙。轻声说:“回家吧,赶紧离开这儿吧,要不然,你过不安宁的。”
“我哪儿有家啊!当初为了跟他结婚,跟爹妈都闹崩了,我现在这个样子……有脸回去吗?”
“哦。”
沉吟了一会儿,陈圆圆擦干了脸上的泪痕,对他说:“我不怕,大哥,反正就这个样子了。谢谢你,你那二百多块钱,我会想办法还你。”说完,也没等宝成说话就匆匆抱着孩子走了。
他回头看祥五哭丧着脸,就问:“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狗娘养的,他还借了我二百五十块钱呢。”
“呵呵,吉利的数儿。对了,你哪儿来的钱?”
“前天卖了花生米,没想到他会跟我借……我也不好意思不借。”
“知道那大对虾不便宜了吧?”
过了腊月二十三,祭灶的日子,小镇上过年的味道越来越浓厚了。好多外出的人都陆陆续续的回来了,修理铺附近的临时停车场每当有车一停下来,就有提着大包小包的人从客车里出来,那些穿戴时尚的打工青年脸上洋溢着回归故里的喜悦,他们有的家人早就在这儿等着了,亲人们久别重逢的景象令人唏嘘不已。宝成隔着窗户远远望着,点上一支烟抽着,久久的沉默不语。
镇上的人知道他从来没有回老家过年,因为他说,家里已经没有亲人了。
腊月二十八日,上午刚刚开门,祥五就急忙忙走进来了:“宝成哥听说了吗?出事了!”
“怎么了?”宝成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个什么,小狐狸精被人昨晚扔黑石头了。”
“你说的谁?”
“就是那谁嘛,那骗子小陈的媳妇啊!碎玻璃把她的头扎破了,听说她去医院找她大姑姐包扎呢!”
宝成停下手里的活儿,怔怔的看着他。半天才问:“小孩子没事儿吗?”
“不知道。大概没事儿吧。不过,这事儿做的有点缺德,她们孤儿寡母的怎么下得去手。”
“孤儿寡母?”
“嘿嘿,就是这么一说。你说跟着这样的男人能赶上当寡妇吗?”
宝成笑了笑。从兜里掏出十块块钱递给他:“去烧烤店喝两杯去吧。”
祥五的小核桃脸儿上立刻乐成一朵花儿。赶忙接过钱来,双手一抱拳:“得令啊!还是宝成哥疼我,大恩不言谢,小弟告辞了!”嘴里打着锣鼓家伙点儿急三火的走了。
傍晚的时分,宝成刚刚吃完饭,陈圆圆一个人来了。她的头上缠着不大的一块纱布,在右眼眉的斜上方有清晰的血洇。她说:“大哥,我打个电话”。
可是,她要打得电话没有打通。她骂道:“个畜生,关机了。”
“你找橙橙她爸爸?”
“是啊!”我要找到他杀了他!“
她拿起电话打了另一个电话,还好,通了。宝成不想打扰人家的私事儿,他从屋里出来,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抽烟。但是屋里激烈的电话交锋还是追了出来,听得真真的。
“你们总说没钱没钱,当初借钱是怎么说的?你们家都有工作买新房有钱,怎么不还俺的饥荒?你的那个畜生弟弟又坑人好几千块钱,把我们娘俩扔在这儿当人质,被人欺负,你们还是没有钱,我们娘俩怎么办?没吃没喝的真要我卖大炕吗?”
接着,是一阵悲愤的的哭声。宝成怕邻居有人听到没法儿解释,赶忙起身回到屋里,陈圆圆也似乎意识到这儿不是自己哭泣的地方,哭声戛然而止,有些羞怯的低下头去。“对不起,大哥。”
“橙橙呢?自己在家吗?”
“哦,在她的大姑家呢。这几天暂时不回自个儿的住处了。”
“你的……脸不要紧吧?”
“没事儿大哥,就是玻璃划了一条口子,不碍事。”
“你没有报警吗?”
圆圆叹了一口气。“大姑姐要报的,我没让。他们其实就是想吓唬我一下,不是真的要我的命,那个扔进来的石头比鸡蛋大不了多少。想想人家一下子被骗走了那么多的钱,谁不心疼啊?谁的钱不是血汗挣得啊!”
宝成定定的看了一眼这个女人。
“权当让人家出出气,大过年的,不想搞得鸡飞狗跳的。”
“那刚才这个电话是打给谁的?”
“我的另一个大姑姐,我们刚刚结婚就跟我们借的钱,老是不还,这一家人都是畜生。我想让她还给我们六千块钱,我可以把这里被骗的钱还一部分,剩下的我去打工还人家。可是,她还说没钱,”她笑了笑,“我骂了她。”
宝成看她的情绪平和了一些,也宽慰的笑了笑。
圆圆说:“谢谢宝成哥,我现在好受一点了。你忙吧,我回去了。”
听到陈圆圆第一次喊自己“宝成哥哥”,宝成觉得心里热热的。所以,当陈圆走到门口的时候,他似乎是下意识的叫了一声:“圆圆你等一下,有点事儿跟你商议一下。”
圆圆也很诧异的回头看着他。转身走回来。“宝成哥,什么事儿?”
宝成踌躇了一会儿。侧身打开自己修理桌上的一个抽屉,从一个塑料外皮的本子里翻出一张对折的纸张,把它递给圆圆的手里。
圆圆打开一看,嘴里轻轻地“啊”了一声,“哥啊,你这是……”
“这是一万元的存折,你拿去赶明儿把欠人家的钱都还了。”
“这不成啊哥!”
“你听我说完,这不是白给你的。你只不过换了一个债主而已,现在你是欠一大帮人的,赶明儿你就欠我一个人的,我的条件只有一个——”
他停顿一下:“你必须在橙橙嫁人之前还我。否则的话,我去你们家砸窗玻璃。”
圆圆早已泪水涟涟了,当她听到宝成最后一句话话时又噗哧一声乐了。娇嗔的看了他一眼:“讨厌你啊,拿这种事儿逗我。
不过,她很快的正色道:“哥,你想好了吗?也许我永远还不起。”
“交滞纳金。”
“好吧,”圆圆说,“明天十点以前我不会去提钱,你要是反悔来得及。可是过了十点我就要提出来了。”
宝成把自己的印章身份证都递给了她。“同意,我有一宿的时间定盘子呢。”
第二天的傍晚,祥五乐滋滋的来了。一进门就嚷上了:“大哥,好怪啊!那个陈圆圆今天把我的钱还了哎,听说他们的也都还了呢?
“哦,这下子过年有酒喝了。”
“你说她一下子哪儿弄这么些钱?”
宝成回头看了看他:“你没看看那钱是真的么?”
“看了。没错的,都是真的。”
“那你管人家钱哪儿来的干吗?”
“看来她是害怕了,怕下晚再挨黑石头!”
宝成皱了皱眉,“你吃了多少大蒜,熏死人了。离我远点。”
“嘿嘿,真是馋猫馋狗鼻子尖!”
…………
天还没有全黑呢,附近的店铺,人家,镇政府的大门口挂着的红灯笼就陆续的亮了。比灯笼亮的更早的是远远近近人家急性子的小孩偶尔燃放的鞭炮声。等到天渐渐的黑下来以后,整个夜空立刻就被各色各声的烟花爆竹照耀的仙境一般的灿烂。
宝成从冰箱里拿出一袋冰冻的水饺,在煤气炉上烧水。
他拢着胳膊看着窗外天空。,外面璀璨的烟花让他的小屋显得更加的幽暗。忽然,他听见有人敲门,轻轻的,还伴随着一个小孩的叫喊声。
他没来得及拄拐,单腿跳着打开房门,只见陈圆圆抱着女儿站在忽明忽暗的夜色里。“在屋里忙什么呢?俺橙橙叫你好多声大大你也不开门。”
“呵呵,这外面都是烟花爆竹的,我没听见呢!”
没等宝成邀请,娘俩已经闯进来了。圆圆的手里还拎着一个包袱包着的方盒子。她一眼就看见炉子旁边的冻饺子。
“呦,过年了,还吃这个?算了,不用下了,我给你送来了。”说着,打开带来的饭盒,里面真是冒着热气的饺子。“这不过年了吗,我不想在大姑子家打扰人家。就回自己的住房了。我跟橙橙商量了,包好了饺子来跟大大一起过年好不好啊?橙橙高兴的跳高呢,是不是啊橙橙?”
橙橙咧着小嘴笑着,呲呲的说着什么,看得出是很兴奋的样子。“
宝成什么也没说,他伸出手摸了摸橙橙的头。
圆圆忽然问:“宝成哥,不会有人来了吗?”
“哦,没有了。”圆圆起身去把门从里面插上了。不顾宝成的疑惑的目光,拿来了筷子:“哥,尝尝我的手艺。”
宝成仔细的尝了一个,赞许的点了点头,又紧接着往嘴里塞了几个。
“好吃吧?你吃出什么味儿的吗?”
宝成摇了摇头:“很好吃,但是不知道是什么菜馅的。”
“是荠菜啊!下午我带着橙橙去镇外的麦田里挖的,是不是很鲜?”
“哦,对啊,是这个味儿,好多年没吃了,小时候妈妈就包过……”他忽然停住,想起来什么似的,神态忽然有些悒郁。直到电视里春节联欢晚会开始了,三个人一排坐在大床上,倚着被子看节目。电视里那些小孩子装扮的小兔子蹦蹦哒哒的跳舞,坐在两个大人之间的橙橙高兴得手舞足蹈,也深深的感染着大人的情绪。可是,小孩子的兴奋劲儿持续不久,等两个大人被热闹的小品逗得哈哈大笑的时候,她早已睡着了。
圆圆起身把橙橙挪到床头,给她盖上了自己外面穿的羽绒服。回身的时候就紧挨着宝成坐了。正好一个好笑的包袱都开了,两个人乐的前仰后合,陈圆圆更是笑得趴在宝成的怀里了。
宝成笑不出来了。他象中了魔怔一样的僵住了不敢动,只有呼吸急促的象老牛犁地。圆圆慢慢地抬起头来定定的看着他。
这时,电视里正在敲响新年的钟声。
陈圆圆轻轻说:“宝成哥哥,新年好!”
“新年好圆圆!”宝成咽了一口唾沫。
圆圆拉住他的一只手,问他:“你给妹妹准备了什么新年礼物了呢?”
“这个……嘿嘿,真没准备呢!”宝成的脸红了。
圆圆回身看看屋里的东西。说:“那么我在这屋里自己选一件好吗?”
“这里哪有什么好玩意呢?要不明天……”
“不,就现在要。你把眼睛闭上,我自己来拿!”
宝成顺从的把眼睛闭上了。很快的,他就闻到一股优雅如白莲花一样的气息扑面而来,接着,他的嘴上就被一个柔软的,温润的东西钉了一下。他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圆圆那微微撅起的嘴唇。
“好啦,你的礼物我拿到了。”圆圆调皮的对他眨着眼睛。
宝成的身子打了一个激灵,他一下子就把面前的小女人扑倒在床上,只是他像一个刚刚练习捕猎的豹子一样不知道从哪儿下口,撕扯抓挠,形同散兵游勇。好在他的猎物富有牺牲精神,用一只小手牵引他熊熊燃烧亢奋,强攻丘陵高山,驰骋千里平原;匍匐萋萋芳草,饮马清水河畔……在呐喊与嘶鸣中鸣金收兵。
圆圆枕着他的胳膊,用指甲在他汗水津津的胸上轻轻地划着:“真的是……第一次?”
“嗯。”
她的小手摸到他残缺的腿上:“你多大了受的伤?”
他沉吟半晌才说:“23岁的时候——不过圆圆。不要问我怎么伤的,好吗?我以后会告诉你。”“好的,我不问。我就知道你是个好男人就够了。”
“我是在山里长大的。我有两个姐姐,我爸爸老哥仨只有我这一个男孩,所以从小就宠爱的不得了,爸爸妈妈惯,爷爷奶奶护着;尽管脑子也挺好使,就是不爱念书,贪玩。那时候就是盼着放学放假,每天都是在山里野地里跟小伙伴们疯。我们那个地方可美了,一条从山上流下的小河紧挨着村子流向远方的五龙河,夏天的时候河里有小鱼小虾,河两边的草丛里有筑巢的苇莺,秋天螃蟹肥了……尤其是春天,阳坡上的迎春花早早就开了,接着就是一串串的山樱桃花一片片的红,可俊啦……”宝成说着,忽然有些感慨起来,轻轻的叹了口气。
“说啊!后来呢?你没考大学吗?”
“呵呵,没有。光贪玩了。十九岁的时候高中毕业,去省城学习家电修理,一年后回到家乡的镇上开了一个修理部。也不好好干,呵呵,交了一帮坏朋友。整天吃吃喝喝”
“好了,没什么好说的了,说说你吧,说说你的经历。”他说。
陈圆圆叹了口气:“其实也没有什么新鲜的。有眼无珠嫁错郎。我十一岁的时候妈妈得病走了。爹爹拉扯我跟弟弟长大。我在十八岁的时候读书成绩不好就退学回家,半年后经人介绍到县城一个卖化妆品的店打工,平时还学习皮肤保养按摩。我能吃苦,学手艺也快,不到半年就成了店里的能手。老板娘也很会用人,很大方,一年下来我挣得工资比老店员都多。三年以后我到了另一家更大的美容店打工,当时我已经成了整个县城最有名的美容师了,也就在那一年我认识了橙橙他爸爸。那是个能把死人都说活的骗子,人长的也帅,出手大方阔绰。尽管我已经知道他的名声不太好,可就是顶不住那家伙的死缠烂打,那些想象不到的勾人花样让我这个乡下丫头享尽了虚荣。就象吸鸦片一样的不能自拔。为了跟他好我宁愿断绝了跟家里的联系,甚至,”陈圆圆眼泪下来了,宝成轻轻地拢住她。“我给我弟弟寄的学费都被他退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