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好的。”程颜迷糊着挂掉电话，开始起床穿衣。
　　
　　 “程颜，你认识方敏吗？”这一次的警察显然没有上一次那个客气。
　　 “我说了很多次了，我不认识。”程颜因这警察的态度而烦躁起来。
　　 “她的男朋友白帆，你认识吗？”
　　 “不认识！”因为莫名的烦躁，程颜回答得异常干脆。
　　 警察抬起头，凌厉的眼神中充斥着怀疑:“我们在方敏的胃里发现有可以使人产生迷幻效果的毒品，可是据我们调查，方敏并没有吸食毒品的经历，坠楼前，是她第一次接触毒品。而她的男朋友白帆目前不知所踪。程颜，你再仔细想想，你真的不认识白帆吗？”
　　 程颜皱着眉头，在脑海里搜寻着这个并不熟悉的名字。许久之后，方才想起:“也许，他是我的客户吧。”
　　 “也就是你们认识了。”警察埋下头去，刷刷地在纸上记录下来。
　　 “算是吧，我是做销售的，接触的人很多，不一定每一个都有那么深的印象。”
　　 “那么，方敏出事之后，白帆有没有和你联系过？”
　　 “没有，他只是我的客户而已，除了公事，不会有任何联系。”
　　 一整个上午，警察把刚开始的那些问题翻来覆去又换着方式问了好几遍，试图从程颜这里套出一点线索，可是程颜的回答仍旧是那几句“不知道”或者“不清楚”。最后警察看确实也套不出什么线索了只好叫程颜24小时开机保持联系，便让她回去。
　　 程颜走出大门，又想起方敏坠楼的那个下午，不知怎么的，随口道出一句:“真是祸害。”
　　
　　 傍晚时分，程颜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连鞋都没来得及换，便匆匆跑出去。
　　 天气在昨日的一场大雨之后又回到持续高温的状态，整个城市找不到昨天留下来的湿漉漉的痕迹。汗水在风中混合了灰尘，粘粘的附着在皮肤上，程颜奔跑在大街上，像是一场逃亡。
　　 医院抢救室的灯一直亮到深夜，程颜在门外跪着，乞求每一个进出的人:“求求你，求求你，一定救救我妹妹…”
　　 别的病人和亲属来了，试图拉起跪在地上的程颜，她推开他们，只是一直哭着说:“我就这么一个妹妹，没了她，我就什么都没了，救救她……救救她……”然后，每一个试图拉起她的人都摇着头离开了。
　　 半夜的时候，抢救室的灯熄灭了。妹妹蒙着白布被推出来的时候，程颜的腿已经没有了知觉，她几乎是爬过去，抓着医生的大褂把自己拉起来。她把白布掀到地上，撕心裂肺地尖叫起来。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病人移植的肾在今天傍晚突然发生排异反应，我们真的无能为力……”主刀的医生说着官方的套辞，脸上带着一种莫大的悲痛。
　　 “不！她不会死的！她怎么会舍得丢下我。你们再试试，救救她，救救她……”程颜拉着医生，一个劲儿地哀求着。
　　 医生无可奈何地摇着头走开了。午夜的走廊，有的病人听见声音出门来看，也只是叹息一声，又摇着头将门关上。
　　 程颜跪坐在冰冷的地上，眼泪仿佛无尽般流淌，不自觉地想起半年前的时光:程颜带着妹妹来到这个声称“一定可以治好妹妹”的城市，在火车站外，她看着熙攘的人群，忽然意识到她面临的将是怎样一个天文数字。程颜翻出包里刚买的粉笔，在地上写下煽情的求助话语，她知道，看了她的这些话语，人们都会感到同情的，然后他们在她面前停下，聚集的人越来越多，给予她帮助，她不停地跟他们说“谢谢”。可是，很快的，她发现并不如此。人们来来往往，抬着头，望着前方，却很少会低头看看自己脚下的路。地上的字迹被凌乱的步伐踩到模糊，程颜便重新写上，反反复复，人们终于意识到她的存在，却极少有人停下匆忙的步伐，大多只是绕开，继续行走，留下一个夹杂着怀疑的同情目光。而妹妹倚着她，一言不发，不知何时，两人都湿了眼眶……很久之后，一个陌生的男人走了过来，似有叹息，道:“你这样下去，到她死，也凑不够。”程颜抬起头，对上他黑色的眸，她仿佛看见深藏在那双眼睛里诡异的黑洞，一旦涉足，再无回头。
　　
　　 很久以前，我看过这样一篇报道:一个女人在闹市被抢劫后，歹徒又捅了她两刀，才不慌不忙地逃开。女人倒在地上，流了很多血，而很多人从她身旁经过，仿佛没看见一般……画面是不远处一个ATM取款机的摄像头拍下的，整个过程都是无声的，我不知道那个女人有没有呼救，可是身旁来往的人，有的走过了还回头望着她，但终究没有回去。许久，也许是确定歹徒已经走远了，这时候人们才渐渐聚集起来……
　　 是什么时候开始，我们都希望被保护，却忘记了去保护的呢？
　　 听见很多人说“我第一次看见抢劫诶”、“我第一次看见人自杀诶，好恐怖”的语气，和“哇噻，我第一次看见流星雨诶”相似，或者只是一些冰冷的言语，“啊，死都死得这么恐怖”、“她跳下来的时候有一个老太太当场就吓晕了”、“那个血都溅到我裙子上了”……
　　 我想你只是不小心，不小心忘记了。当你说出“啊呀，又地震了，终于可以放个假了”的时候，我盯着电视里新闻下方每天不断上升的确认死亡数字，想着你只是忘记了，忘记了怜悯该是怎样一种态度。
　　 在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星星在消亡，每天都有人与世长辞，因着各种原因。
　　 因着你的冷漠……
　　
　　 “咚咚咚！咚咚咚！”
　　 程颜把自己扔在床上，不去理会外面的敲门声。
　　 “咚咚咚！咚咚咚！”敲门声很大，越来越急促。
　　 敲门声持续了很久，程颜方才走出房间去开门。
　　 一个男人迅速蹿进来，将门关上。
　　 “东西呢？给我，给我！”男人抓着程颜的胳膊，摇晃着道。
　　 “白帆？”程颜看着他，若不是那次派出所外那一次特殊的擦肩，她从来不会记得那些客户的名字。
　　 “快点！给我！”男人死死地抓着程颜的手臂。
　　 “那个吗？”程颜看着眼前这个乞求着自己的男人，漠然道:“没有了。”
　　
　　
　　 “副队，白帆已经上去了。”对讲机里一个在外面假装等车的便衣汇报道。
　　 “收到，等到他们交易，我给你们信号就行动。”车里的警察摸了摸腰间的配枪，一切都准备就绪了。
　　 若不是前几天他们在那个跳楼自杀的女人胃里找到残留的毒品，他们也不会这么快便查到这个隐藏在茫茫人海中的毒贩。他们一直桉兵不动，就等着白帆去找到她交易的时候，将她一举抓获。他们说起那个跳楼的女人的时候，都觉得真可惜，不知道怎么的，她就这么误食了她男朋友的毒品，从而枉死。只是他们不知道，方敏在刺瞎双眼之后，白帆大叫着“魔鬼！魔鬼！”便跑了，再也没有来找过她。方敏再一次听见忙音之后，摸出她曾经背着他藏起来的那包白色粉末，凑到唇边嗅起来，仿佛他的味道，那样的熟悉……
　　 在夏季的阳光里，车里的气温远高于外面，闷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警察死死盯着不远处的那栋居民楼，汗水流淌他眉间皱起的沟壑，他一手放于腰间，一手拉在车门的开关上，在心里默数:5、4、3、2……
　　 “啊——”一声尖叫划破苍穹。
　　 “行动！”伴随着突如其来的尖叫，他命令道。
　　
　　 尖叫声划破沉闷的长空。
　　 程颜听见自己内心的凄厉的哀号，她将自己的左手举起来，从手腕处，被人齐齐砍去，鲜血淋漓。男人已经彻底变成了魔鬼，他终于掰开她的手，眼睛更加血红。可当他掰开来，才发现她之前藏着的，不过只是一张现在被鲜血所浸染的一寸照片而已。照片里的女孩笑着，在他眼里，变成一种莫大的讽刺。
　　 “啊——”第二声尖叫，来自那个男人。他扔了刀，毒瘾发作的痛苦，让他忍不住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拿头撞着地板。
　　 程颜被斩断的左手手腕上不断地流血暗红色的鲜血，流到地板上，蔓延得到处都是。
　　 男人不停地用头撞着地板，抬起头来的时候，满脸都是鲜血，不知道是他的，还是程颜的。
　　 程颜站在他面前，看着他不能控制地对着她磕头，笑起来。
　　 男人受不了了，爬起来，试图抓起刚才被他扔掉的刀。他将手里程颜的左手连同那张寸照一起扔出了窗外。
　　 那一瞬之间，程颜的笑容消失了，她想去抓住它，抓住那一寸的笑颜，习惯性地伸出左手，却只剩眼前的淋漓鲜血……
　　 警察破门而入的时候，只看见一个身影从窗户坠落下去，像蝴蝶一般轻盈。而地上到处都是鲜血，令人作呕。
　　
　　 记得曾经看过一部片子，说一个人跌进了一串连环的噩梦里，想要从梦里醒来只有死亡。于是他就不断地死亡，不断地死亡，以求回到真实的世界。最后，他终于死了，死在梦魇般的现实里。
　　 有时候，程颜觉得自己就在做着一个漫长的梦，梦里和很多冷漠自私的人们生活在一起。后来，妹妹走了，她想着，她是该到醒来的时候了。
　　 她很多次站在窗边看着楼下，想着如果跳下去会怎样？如果跳下去会怎样？
　　 现在她终于知道。这是一种绝望代替了曾经的失望，是一种告别。
　　 她不是想死，只是想要离开。
　　 告别绝望。
　　 告别，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