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水流年*散文』张姨的故事(外一篇)
[张姨的故事]
我了解那个年代,可我也许不懂;我知道她的美丽,可是已经模糊。在整理我家老照片的时候,我再一次地看到了我的张淑琴阿姨,我很想念她,但是今生难再见了。张姨曾经带过我一段时间,1975年以后,我再没有见过她。
我父母都是铁岭人,1965年冬,父亲当兵转业后就去了黑龙江农垦建设兵团做汽车连连长,在黑河、孙吴、晨清、二龙山和红色边疆等地工作,我们也经常搬家,很艰苦,记得父亲一个月回家两次,开车回,开车走。我就出生在黑河的西岗子镇。
北大荒有很多大城市的知青,张姨就是天津的知青,当时也就十七、八岁,跟很多人一样,她被分到我父亲的汽车连,一边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一边跟我父亲学开大解放车。其实,北大荒当时基本没有人烟,哪儿有什么贫下中农呢?我父亲带领这些知青的主要工作就是开荒,种地,运输,森林救火,北大荒太大了,一望无边。父亲说北大荒太冷了,吃住条件很差,有过一阵大风把门刮开,雪花都跑到被窝里去的经历,知青们经常哭鼻子,这些连二十岁都不到的年轻人,如果是现在,还都是不定性的孩子呢。
张姨就好像是我们的家庭成员一样,经常来我们家。她跟我妈妈像姐俩似的,妈妈不在身边的时候,只要张姨在,我就不会闹了。她总是用自己可怜的那点钱给我买吃的,妈妈说,张姨对我喜欢的不得了,只要有空,她就会把我领出去玩。中苏在珍宝岛发生了武装冲突,当时边境形势非常紧张,人心惶惶,于是父亲就让妈妈带着我回到铁岭老家避难,呆了好长时间,等局势缓和后,我和妈妈又回到了北大荒。记得张姨看到我后,一把将我抱了起来,紧紧贴着我的脸,哭了起来,说:“小宝贝,想死我了,别再离开张姨了啊,听见没?”我看到爸爸妈妈都在流泪,我记得我也抱着张姨在哭。时间真是太久了,张姨给我的是一种模糊的亲切。
妈妈后来总说,张姨长得特好看,心灵手巧,嘴巴甜,招人喜欢,追求她的人非常多,但是她迟迟不肯对任何人敞开心扉。后来,一个哈尔滨男知青走进了张姨的内心世界。那男知青很英俊,很有文化,写的一首好字,会拉小提琴,还会写小说,彬彬有礼,我妈妈说那小伙跟张姨特般配,张姨也喜欢他,林荫中,田埂上多了两个人彼此相依的身影。可惜的是,好景不长,另一个哈尔滨女知青从中插了一脚,在张姨回天津的一次探亲时,他们两个好上了,那女的还怀了男知青的孩子,张姨于是整天在我家里哭。妈妈后来说,那男知青肠子都悔青了,找张姨请求原谅,还找我妈妈给说和,但张姨心已死,从此再没有跟那个男友说过一句话。妈妈说,那个哈尔滨的女知青丑死了,也不知道那男的咋想的。
一次张姨在我家,我父亲对她大发雷霆,张姨只管哭,就是不说话。当时我不懂怎么回事儿,当我大了点后,我问过妈妈,她告诉我:“你张姨考驾驶证没有通过,因为她聪明,比别人学的都好,但就是紧张了,所以让你爸爸臭骂了一顿。”张姨从此与汽车无缘。想到现在考驾照如同儿戏,发驾照的过程就像是产生马路杀手的过程,恍若隔世。
一天,张姨领着我来到屋外,我记得当时是初夏,天很蓝,风也微凉,远处是一望无际田野。我高兴地乱跑,而张姨一直沉默着,跟在后面,我觉得无趣,望着张姨说:“我累了!”其实这三个字是我请求张姨抱抱的暗示,张姨蹲下身,用两手摸着我的脸,说道:“你们家要是走了,你能忘了张姨不?”我不知所以然,也不懂,我高叫道:“我不走!我要天天跟张姨在一起!”我记得,那天张姨就没再说别的话,一直很晚才带我回家。
那天,那个旷野,那个美丽的身影,我至今记得。
1972年夏,父亲带着我们全家回到铁岭,在地委行署车队工作,而张姨继续留在了北大荒。1975年,张姨回天津探亲,路过铁岭,在我们家住了几天,跟我和父母有一张合影,从那张合影看,张姨显然已经成熟了许多。那是我们一家最后一次见到我的张淑琴阿姨。张姨后来跟我家保持过几年通信联系,直到80年代初,知青回城,张姨才回天津,那时,她已经快30岁了,据说后来张姨嫁给了一个工人。广袤的北大荒消耗了她最美好的时光。
张姨现在应该有60多岁了,这几天,她的音容总是在我脑海中萦绕。今天,不,现在已经是凌晨了,是昨天,在网上,我跟一位好友说起此事,她跟我说,应该去看看张姨,我说找不到了,张淑琴这个名字太普通了,很难查的。想到这里,我已经泪眼朦胧。
张姨,愿你晚年幸福啊!
[远去的女儿]
女儿去海南了,她从来没有离开过家,大学嘛,虽然不忍,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只是海南实在太远了。晚间跟女儿视频了一会,看到她精神状态不错,也就放心了。这些年,孩子感觉缺少父爱,心里一定是有阴影的,想到这,我悲从中来。其实,孩子哪里知道,作为父亲,心里是充满了爱的。但我也知道,作为父亲,我不合格。
还记得,孩子刚出生时,剖腹产,在婴儿室里,护士不负责,不给洗,孩子的小屁股腌的通红,我立刻像疯了一样要去找护士,被家人强力阻止了,但是我却撂下一句狠话:“今后谁要是让我女儿受一点委屈,我绝不会答应!”但是,在这10年之中,却改变了这些,首先让孩子受委屈的人就是我这个父亲,无论如何,在孩子成长的关键时刻,身边少了父亲的点滴陪伴,女儿的人格教育是不完整的,钱不能买来一切。在与他人的交往中,在我的每篇文章里,对于亲情,我都讳莫如深,不愿谈及,很大一部分就是因为女儿对我的不认可。我总认为,这是我人生中的最大失败。
孩子初中时,一度经常旷课,学习成绩不好,我跟她妈妈商量,我出钱,在寒假给孩子找家教,一对一的。我满心希望孩子上午在家补课,下午能在家复习,尽快追上学习进度。我经常打电话询问孩子的学习状况,孩子的回答让我很满意。
但我还是不放心,于是,在一天下午我去孩子那里看看她的学习状况,我敲门进去,发现屋里至少有七八个孩子在叽叽喳喳的闹,几个孩子围在电脑前在上网、听歌、唱歌。我见此情景,大怒,当着那些孩子的面给了女儿一个耳光,并对那些孩子喝道:“都给我滚!”孩子们霎时间都没影了,只剩下我和女儿在房间里,在女儿的眼里,我看到了恐惧,但也看到了愤怒。孩子趁我不注意,推开门就跑,我追了出去,但我追不上了。
那天孩子迟迟不回家,我和她妈妈到处找,把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但还是找不到,我非常后悔,生怕出事儿。半夜了,我突然接到孩子同学家长打来的电话,告诉我们不要担心,孩子在她那里。我在电话里跟孩子服软,承认当天的错误,哀求她回家,而她妈妈也一直在责备我,我也一直低着头不说话。从那以后,我在孩子面前说话也不像以前那么高高在上了,但孩子跟我也很少交流了。
然而,孩子今年高考,自从接到录取通知书后,我发现,孩子似乎在一夜之间长大了,在一夜之间成熟了,说话和举止变化都很大,我也总能接到女儿的电话了。孩子临行的前一天在照相馆洗照片,我知道后找她,分开时,我过马路,路上的车子其实不是很多,但是孩子却一遍又一遍地喊:“爸啊,慢点走,车多呀!”这个影像和声音最近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里,我心里很温暖。
一次家宴中,女儿看着大家跟我说:“我还没注意呢,爸爸,你鬓角都白了,你为我付出这么多,等我有钱了,我一定要报答你!”当时我控制不住自己,泪如泉涌。其实,我的女儿啊,爸爸哪儿需要你报答呢,爸爸不需要你养,也不要你伺候,你以后能够自食其力,有个幸福的未来就是对我最大的报答了。
平时,我很少表露出自己的脆弱,很少表现出对于亲情的渴望,在孩子面前也是严肃的时候居多。但是在孩子临去机场时候,孩子刚上车的一刹那,我的心突然紧绷,大脑一片空白,目送着车子远去,直到在我的视线里消失,好久,我才缓过神来,我知道,女儿远去了,这只是开始。今天,女儿跟我说:老爸啊,海南太好了,我不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