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从阿宝嘴里出来，很有可信度，因为阿宝也会吸食冰毒。他有时深夜过来打牌，看似涕泪交零的样子，我就知道他吸得过量了。冰毒是一种很能透支人的体力和智力的毒品，吸食少许，可在打牌的时候精神大振，毫不费力就能记住他人的牌，从而稳操胜算。除了赌博，男人吸食冰毒，是为了玩女人。冰毒可让男人的功能最长持续到24个小时。试问一下，哪个女子能受得了这么长时间的折腾，除了这个女子同样吸食冰毒。这也是我努力解救长提街那个孝感女孩的一个重要原因。
　　 伞人和周郎也会吸毒，除了冰毒，还有芒果、K粉、大麻甚至海洛因。
　　 如果说，淫乱是这些人吸毒的动因，那么，生活检点、这么有钱又貌似善良的潇湘，又是为什么吸毒呢？
　　 我决定劝劝潇湘，又不想让她知道是我。我买来一个广州的号码，装进我的双卡手机里。我捏住鼻子，拨通她的电话。我说，我是你的朋友，但请你永远不要问我是谁。我听人说，你会吃芒果，这对人的身体和精神都有很大的伤害，希望你从此戒了吧。
　　 哈哈，看来你很了解我，那么请你告诉我，女人爱上男人，是不是中毒？爱男人还不如爱毒品。男人可以一次次地抛弃我，毒品却永远不会离开我。
　　 无论怎样，请你相信，世上还是有真爱的。我确实知道你有过情感的重创，但是痛过了，哭过了，就应该笑过了。只要你痛下决心，戒除毒瘾，一切都是可以从头开始的，你一定可以找到你的真爱。
　　 是吗，真爱？你可以给我真爱吗？只要你说可以，我明天就嫁给你！
　　 哈哈，你又不知道我是谁，就说嫁了？
　　 是谁不重要呀，只要有真爱，你是天使也好，魔鬼也好，我都嫁了。
　　 那也等你先戒毒阿。
　　 我想，她反正不知道我是谁，等她把毒戒了，我早离开广州了。
　　 此后几天，她早早给我发来信息，每次我都继续苦口婆心地劝她。
　　 一天凌晨2点，我、大勇、小玲和冰冰准备宵夜。冰冰说阿马，把潇湘叫来一起喝酒。我说这么晚了，她应该睡了。她笑着说，你打电话给她，她会来的。她给你取了饼干的美称，你好歹要敬她一杯。
　　 我说那好吧，用温州的卡给潇湘打了电话。十分钟后，她来了，一身淡黄色的连衣裙，略施薄粉，显得楚楚动人。
　　 我去拿酒时，电话突然想起，竟是潇湘打我那张广州的卡。完了完了，这下露馅了。
　　 潇湘很快按了电话，像往常一样和我说笑。我自知理亏，就杯杯自罚。宵夜吃到5点，10瓶啤酒，我一人喝了8瓶，他们四人喝了2瓶。
　　 大勇要送我，冰冰努努嘴，意思是叫潇湘送我。于是，我们走出来，站在双子星城的城楼上，东方已经隐现一道亮光，吹来的晨风驱逐着我们呵出的酒气。
　　 潇湘突然从背后抱住我，她把头埋在我的肩膀上，她说饼干，你以为换了号码、捏住鼻子，我就听不出你的声音了？你好傻呀饼干，你真以为我会对不认识的人说，明天就嫁给你？
　　 在空旷的城楼上，被人喊出这样的昵称来，好似先后三次从我的生命里消失的那个人，在电话里一遍遍地喊我傻瓜。我的心猛然发痛。我轻轻掰开她的双手，我说，其实我也中了女人的毒。她先后三次离开，我也先后三次胃出血。三天前，我刚刚吊了一周的头孢，半个月内不能喝酒。可我就是想试试，试试踏进这个雷区，会不会真让我粉身碎骨？与其中了毒煎熬着死去，不如痛痛快快地就此了断。
　　 原来你痛得比我更深，我好心疼你，就觉得自己的伤痛根本不算什么了。如果你愿意，饼干，就让我的爱，抚平你心里的痛？
　　 有些伤在骨髓里，有些痛在血液里，是任何人任何时候用任何办法都不能治好的。
　　 说完，我大步往前走去。
　　 潇湘说，饼干，你可以抱抱我吗？
　　 我一愣，停下脚步，终于咬咬牙，我说对不起，继续向前走去。
　　 从此，潇湘真的再也没来打牌了。
　　
　　 七
　　 冰冰看潇湘不成，非要把她的闺中密友介绍给我不可。
　　 冰冰说，我的密友是杭州人，有房有车，才貌双全，我了解她喜欢的就是你这一类型的人。我笑说好呀，她叫什么名字？带过来看看？她答不上来。我说我就知道你在扯淡。她说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没有扯淡。
　　 每天打完牌，一起去公寓的路上，她便反复和我说这个事情。那时都是深夜或凌晨，迂回的长廊上，除了我们再无他人，她虽是轻言细语，听起来却格外清晰。我常常充耳不闻。一直走到电梯口的便利店，有时坐下来，点三五菜肴，一起喝啤酒；有时买了饮料、啤酒和零食，互道晚安，回各自的公寓。
　　 一天，伞人叫我和大勇去他的新珠江公寓，了解场里的账目情况。大勇说，目前就阿宝和阿马各赢50万左右，其他人都是输的，输的最多的是，阿忠56万，冰冰26万。伞人笑说，现在千万别向他们讨债，阿忠这么大的老板，能欠1000万最好。冰冰也没关系，真还不起，陪我睡觉，一夜一万，也很快就还完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很为阿忠担心起来，也希望冰冰不要输太多。
　　 翌日，冰冰来打牌时，除了平时的化妆，还涂了指甲、修了眉毛。大勇笑问她，这身打扮，是不是要出台？她说是呀。大勇说，给你介绍一个大主顾，一次一万，怎么样？她笑说好呀，这个人出这个高价，是不是很老了？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他一定在新珠江。大勇翘起大拇指说，想不到“女书记”（打牌老输的人，戏称书记）也有冰雪聪明的一面。
　　 伞人和周郎在的时候，冰冰是从不开玩笑的，但和大勇和我，经常说说笑笑。别看她口无遮拦，骨子里却是很保守的女子。从不依靠男人，也不见她带过男人。这一点我完全相信。几乎每个深夜，我们分开不久，她都会给我打来电话，一聊就是两三个小时。如果她家里有男人，会有这种可能吗？我实在想睡，她就开始诉苦，说出国花了几十万，又输了这么多，给她父亲知道了，会挨骂的。这击中我的软肋，我只得用我的三寸不烂之舌劝她回头是岸，别再打牌了。
　　 大勇是性情中人，他办场子每年都能赚300万左右，但他卡里从来没超过5万。他经常带我去海鲜市场买上三五千元的海鲜，其实我对海鲜并不感冒，什么日本的三文鱼，美国的雷龙鱼，不是生吃就要暴食，吓都吓死了。小玲和冰冰则很喜欢。一般而言，隔两三天，大勇就会带大家去酒吧、包厢或桑拿。我从不去酒吧，包厢也只去了一次，还是小玲说她的歌唱得很棒，让我见识一下。桑拿则是我最喜欢的，因为一到里面，冰冰、大勇他们都去了按摩室，没有人吵我，我就能在大厅里一觉睡到天亮。我是基本消费128元，而他们按摩就要688元，有的还按两次，加上其他消费，20来人差不多就是两万了。
　　 中秋节前夕，大勇回了温州的老家，伞人直接给我下达任务：全力击败阿宝。我考虑到必须暗中帮助阿忠蜕壳，答应了。反正阿宝已经赢了50万了，阿忠输了50多万，平衡平衡也好。刚好那晚，阿宝吸食冰毒过量，精神萎靡不振，不到几个回合，就输了40多万。我暗中周旋，让阿忠赢了50来万。这个结局是理想的。可我想不到，冰冰也输了8万。我早和她说过，技不如人，就不玩了。她不听。
　　 当晚，冰冰破例没和我一起回公寓，也没有打电话给我。我估计是和小玲一起出去了。果然，第二天傍晚，她们一起回来了。
　　 我笑说，昨晚是不是到哪里喝花酒去了，也不叫我？
　　 去按摩了。
　　 不是吧，按摩按了睡到现在，谁还不知道你们呀，早想着回家好好化妆了。
　　 她们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
　　 我看着她们的窘态大笑，我说我逗你们玩的，这是你们的自由，我管得着吗？我也不是多嘴的人，不会告诉大勇。
　　 五天后，大勇回来，我考虑到知道小玲夜不归宿的秘密，会让她觉得在大勇面前不自在，提出了明天返回武汉。大勇又买了很多海鲜，准备宵夜，为我饯行。冰冰频频向我敬酒，我说现在才是凌晨三点，怎么就出太阳了。冰冰求我再呆几天，做她的枪手，帮她赢回输掉的34万。大勇也为她说好话，说这事包在阿马兄弟身上。我说好，但我只能再呆一天。我们定死，挑两个对手，背水一战，输就多输一点，赢也多赢一些。
　　 中午起来，我打电话给伞人，说明要帮冰冰蜕壳的想法。
　　 伞人说，你为什么要帮她，是不是把她睡了？一个多月的深夜同行，换了谁都会那样做的。
　　 要是我说，我连她的手指都没碰过，你信吗？我帮她只是觉得一个女孩，不能输这么多钱。
　　 那很好，你现在还有五万在我这里，你可以先帮她还债。
　　 好。
　　 帮她打牌就不必了。我刚才还想，如果她是你的女人，这些钱我都不要她还了。
　　 谢谢，我们真的没有什么。
　　 我信你，其实我们也没什么，有一天晚上，她和小玲来我这里，溜了一夜的冰，冲动得不得了，我都没把她们怎样。我以为你看上她了，而小玲是大勇的女人。不管外人对我如何评价，朋友妻不可欺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又是冰毒。我脑子嗡的一声，这个世界怎么了，真有这么多的黑暗和绝望吗？她们看来，每一个人都只是匆匆地路过自己不可知的生命，眼前一片茫然，心里时有隐痛，不得不借助毒品麻痹自己的灵魂，驱逐内心的凄寂。别人眼里，她们的美丽，她们的财富，她们的孤高，在我看来不过是浮萍般，终将枯败，终将沉入水底化为一捧黑泥。我们彼此欣赏源于彼此之间保留的神秘，我们都是孤绝骄傲的人。隐隐中却都些流浪感，毫无安宁感。都爱护生命却都失望于生命。我们索取于仓皇无迹的生命，贪得无厌，得到的却是苦难大于幸福。
　　 我立即收拾行李，也不管能不能买到车票，直奔车站。
　　 半个月后，伞人来电说，你务必在明天中午前赶到广州，场里来了个亿万富翁，该是你出手的时候了。于是，我连夜坐上了高铁。
　　 翌日到广州，在场里等到深夜，富翁一直没来，我便告辞。在快到天桥的楼道上，我听到一个女子在打电话，好熟悉的声音，是冰冰。我站在天桥口的城楼上等她，她一步步向我靠近，终于大喊一声，是你，阿马，不是说你回去了吗，怎么会在这儿？
　　 我在这里等你，只是想亲口问你，为什么要溜冰？
　　 啊？
　　 我现在才明白，你和小玲那天傍晚才回来，是因为昨晚你们溜了冰，兴奋得一夜睡不着，只得在第二天把觉补回来。
　　 对。可那还不是因为你？
　　 你说什么？
　　 还记得吗，我说我有个密友喜欢你，却说不出密友是谁，以你的聪明，不会不知道就是我自己。可是你却一直无视我的存在，我们在这个城楼走过了30多个夜晚，你连我的手都没有拉过。
　　 我从来没有无视你的存在，只是你想的我从没想过，我们是来自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那又怎样？从来没有一个男人会让我如此动心，我就是想爱了，可你却说自己高攀我不起，我姑且天真地相信你在气我说你乡下佬。所以，看到你穿着五六十元一件的T恤，我买了好多有牌子的想送给你，却一直不敢开口；看到你背的包包破了拉链，我买了个奥康准备送给你。为了让自己敢有这个勇气，我一次次地产生把你那个破包扔到楼下的念头。你不知道我爱你爱得有多苦，有多累。
　　 那也不至于要溜冰呀。
　　 你真以为我会怕还不起那34万债务，我请你做枪手，只是想让你多呆几天，可是你却说只能呆一天。从那时开始，我就想放纵了，我就想堕落了。与其爱一个人没有爱的回音，不如随便找一种东西或者一个人潦草地打发掉，失去了爱你的资格，才能断绝对你的幻想。
　　 你……
　　 ……
　　 你这是爱吗？爱一个人是要用灵魂去爱的。我的灵魂上有过很多的伤，我已经不敢去爱了。趁着那是你第一次吸毒，还不会上瘾，把毒戒了吧。我走了，你好自为之吧。
　　 在这座城楼上，曾经有一个女子对我说过，愿意为了爱我而把毒戒掉，现在又有一个女子对我说，她吸毒只是因为爱我。难道，爱真的有毒吗？
　　
　　 八
　　 我站在公寓的阳台上，望着楼下的一街车流万家灯火。
　　 20年前，这里还是一片荒凉，四周不见高楼，路上少有行人。现在却是中国特大城市的繁华中心，方圆百米之内，就有万城、九洲、国际轻纺城和长江纺织城等国际化的商城。大街小巷，不分昼夜，车水马龙，人潮汹涌，身至其间，一不小心就会被车流和人潮涡卷。
　　 10年前，苏、鲁、豫、皖四省交界的三界更加荒凉。只是现在，荒凉依旧。
　　 我一生的痛苦和幸福就从那个荒凉的三界开始了。
　　 1999年2月，还是新兵的我在三界驻训，惊闻了一个几乎让我死在这个冬天里的噩耗：我青梅竹马的师妹施施乘坐154次客机，从成都飞往温州，飞机在瑞安的上空坠毁，机上人员无一幸免。这个冬天因此更加寒冷。无数个深夜，施施走进我的梦中。她静静地望着我，那惊若天人的脸庞上写满了了断人间烟火的无望，我的心一阵抽痛，惊醒时，已是满脸泪水。
　　 同年9月，我被徐州的一所军校录取。入学前我去瑞安祭奠施施，认识了青青，一个同样柔情似水的安徽女孩。几个月后，我再次去三界驻训。这次换了一个山头，比上次的更加荒凉，布满了沼泽、溪流、沙丘和烂田。少见青砖灰瓦的房舍，只有黄泥捣造的泥屋和石块垒成的石屋。山民缺衣少食，很多小孩因为营养不良，脸蛋瘦黑得仿佛高粱饼；很多大人因为常年睡稻草堆，落得很重的风湿病。这是人间的荒原，这是没有甘露的地带，这是阳光照不到的角落。我想起这里正是青青的故乡，想起她曾经在荒原上生活过，顿时愁肠百结。一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噩梦，梦见青青就是施施的化身，她正被魔鬼钉在十字架上，伤痕累累血淋淋。我大叫师妹师妹，当即吓醒，脸上满是泪水。那一刻，我真切地感受到了青青在我心中的分量，于是，我秉烛给青青写了一封长信，婉转地表达了我的思念和爱恋。不久，青青回信了，她答应做我的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