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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三条腿的狗 ——老男孩的回忆


作者:毛毛的刀 布衣,221.2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7335发表时间:2012-10-24 18:18:02
摘要:祭奠那些青春过往,献给七零后


   梅香攥着一把蒜苗站在路边,脸上尽是惊讶。耳锅子对她说毛毛喝醉酒骑自行车摔了一跤,得送到镇卫生院包扎包扎。梅香拽着耳锅子的衣角,两人低声说着什么。豁豁等得不耐烦,说救人要紧,有啥话回来再说。我估计豁豁是吃醋了。
   四
   我们原本是要把毛毛送到镇卫生院的,幸亏在半路上碰见了王普通,他亲自开车将我们几个人送到县医院。我替毛毛感谢王普通,假如不是他的帮助,毛毛可能永远不会醒来,这让我对他多了几分好感。
   毛毛脑门上缝了七针,像一条蜈蚣爬在在那儿。那个风流倜傥的许文强小马哥不见了,代之而来的是沉默寡言目光呆滞的毛毛。每隔几天幺女就要给毛毛炖一钢筋锅鸡汤,根据她暧昧且充满柔情的目光,我不再怀疑毛毛曾经谝过的关于他与幺女之间的风流韵事——或许这就是爱情,我想。粉粉呢?她快参加高考了吧,她是否还牵挂我?
   这年农历五月的最后一个周末我见到了粉粉。粉粉穿着一件藕粉色的连衣裙,高窕的身材和凹凸有致的躯体以及她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的体香,这一切都足以另我想入非非。我尽量掩饰内心的自卑,问她什么时候高考?准备报一本还是二本?有没有把握?粉粉春风满面,她说她考大学是手到擒来,因为有人帮她争取到了定向委培的指标。我傻眼了,在此之前我几乎不知道还有“定向委培”这样奇怪的名词。为了掩饰我的孤陋寡闻,我将粉粉家那条三条腿的狗抱在怀里,望着一脸茫然的狗说,你真行,将来是大学生,我们村有史以来唯一的大学生,有前途。粉粉不在意我的调侃,她蹲下身摩挲着狗的脑袋,亲昵地喊着“花花”,花花使劲从我怀里挣脱开来,舔着粉粉那鲜红的脚趾。粉粉咯咯地笑起来。我的眼神从粉粉的裙领钻进去,看见了她那白生生的乳沟,这又让我心潮澎湃了一回。
   粉粉笑过之后恢复了平静,微微叹息一声,悠悠地说,你不懂,这年代,要想成功是必须得付出代价的。我不明白粉粉为何会有这番感慨,我想安慰或开导她,至少应该让她高兴,因为我觉得我和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如两列不同轨道行驶的火车。
   粉粉第二天就返回学校,按她的话说,她要做最后的冲刺。我希望她能冲出去,冲出这个范囿着我们青春和梦想的村庄。同时,一丝莫名地惆怅涌上心头,难道我和粉粉之间若有若无的初恋就这样无疾而终?
   当我的爱情故事几近尾声时,豁豁和梅香的婚事却在跌跌撞撞中摆上了议事日程。这缘于镇上计生干部的火眼金睛。他们在下乡时看见梅香走路姿势不对,就认定梅香有未婚先孕的嫌疑。名义上说,梅香毕竟还是姑娘家,镇干部为防患于未然,采取曲线救国的方式,请村干部从侧面调查。他们说梅香“胸高腹大眉毛稀,走路就像扇簸箕”,肯定有三四个月的身孕。支书说镇上那些干部眼睛里带着x光,估计这事情八九不离十。也是他活该找孱,找到梅香妈,绕来饶去说出他的担忧,被梅香妈一顿臭骂。
   支书回家后问豁豁是否和梅香做过那事,豁豁矢口否认。支书给儿子做工作,说梅香是七仙女的妹子——她就不是凡人,只怕是庙小容不下大佛爷,让豁豁打消了那个念头,改天找一个老实本分的女子成家过日子。豁豁铁了心,说,你要不同意我和梅香的事,我就出门打工,永远不回来。
   支书只有这一个儿子,指望豁豁将来养老送终,惟有应承下来。照规矩,豁豁给介绍人驼背叔买了一双皮鞋。驼背叔提着烟酒糖茶四色礼来到梅香家探听口气,没想到梅香不再扭捏,大大方方地同意了这门亲事,双方商定六月十六举行订婚仪式。
   五
   得到准确消息,支书和梅香妈展开角力,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彩礼由原来的六千降为四千八。按梅香妈的说法,订婚要花两三千,还有一千多将来梅香过门时是要装在箱子里做压箱钱陪嫁到婆家的,因此支书家一点也不吃亏。
   那几天豁豁上庄蹿下庄到处吹嘘,说他有个台湾亲戚要给他寄美圆过来,改天订婚时他给大家发美圆,十圆的票子,嘎嘎响。我找到毛毛,把豁豁即将订婚的消息告诉他。毛毛在床上睡觉,慵懒地翻了个身,说,他娃,瞎子点灯,白费蜡。我给毛毛发了一支哈德门,毛毛摆摆手,说,戒了。我说,你能把烟戒了,我把饭借了。毛毛说,那你完了,以后别吃饭了。
   毛毛的枕头边放着一封信,我拿起来一看,是上海来的。能看吗?我问。毛毛说,我们是兄弟,没啥不能看的。
   我粗略地看了信,才知道这封信是毛毛他爸从上海寄过来的,大意是说这么多年亏欠毛毛太多,请毛毛原谅,并希望毛毛远赴上海,父子团聚。
   你准备去上海?我问。毛毛摇摇头,说,我不走,我要看看这地方的人咋样对付我这知识青年的种。我说,你犯不着大沟人治气,这些人没文化。毛毛说,即便我不跟这里的人治气,我也不去上海。我凭啥听他的,当年他把我和我妈撂在这穷山沟里,自己回大上海逍遥自在。现在老了,想儿子了,写一封信就让我回去,我又不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我说,即便你不替你自己着想,你也替你妈想想。她独自一人把你养活大,容易吗?她有资格接受你爸的补偿,无论是精神还是经济层面的。毛毛笑笑,说,你呀,太天真。你以为老家伙是大款?我给你说,他在上海是下岗工人,靠吃低保过日子,他拿什么来补偿?就算他想补偿这么多年亏欠我们的,恐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我说,就不管他有钱没钱,毕竟你们父子能够团聚,终归是好事情。你看我,我爸去世早,我就想喊一声爸,也没人答应。毛毛摇摇头,说,那不一样,你爸在你心里活着,因为他尽了所有父亲该尽的责任。我爸在上海活着,在我心里他早已经死了。
   毛毛跟我谈了大半夜,最终我也没能说服他去上海和他父亲团聚。他那不负责任的父亲早已让他心如死水,我还能说什么呢?
   和大沟村许多村民一样,我也翘首期待豁豁订婚,大致是因为豁豁许下的美圆,而最终我们也没能见到美圆长什么样。梅香在订婚前的一个礼拜问家里要了两千块钱,说是要进城置办衣服鞋袜香水化妆品,然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如同人间蒸发。和梅香一起消失的还有耳锅子,有人看见他们俩手牵着手走在大街上,很亲密的样子。
   豁豁去梅香家兴师问罪,支书跟在后面,逢人便说“这不是钱的问题,我丢不起那人,我丢不起那人呀!”梅香妈慌了神,哭哭啼啼到派出所报案,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无论如何得给支书家有个交代。
   这让我想起了毛毛说过的话。毛毛毕竟是知识青年的种,有先见之明。
   六
   村长家的老母狗无缘无故地死了。起初粉粉妈一口咬定村长在外面得罪了人,被人下了毒,发誓要找出凶手。驼背叔仔细研究后认为那只三条腿的花花和老母狗在一个食盆子里吃饭,假如有人下毒母女俩应该同时中毒,花花不可能幸免。粉粉妈将信将疑,说,既然没人下毒,难道它真老死了?驼背叔说这有啥稀奇,生老病死是自然法则,只要是有生命的东西都逃脱不了这个轮回。
   我认为驼背叔说得很有道理,他说出了只有哲学家才能说出的话。这天晚上驼背叔吹着笛子,好象是《天净沙》的调子,悲凉怆绝。驼背叔没有机会站在更大的舞台上,假如给他机会,他很有可能成为音乐家,我想。
   失去了母亲的花花并没有太多悲伤,它整日里在庄子里游荡,寻找一切能填饱肚子的东西。毛毛喜欢花花,时常泡方便面喂它,这让三条腿的花花和毛毛成了朋友,在以后的日子里他们几乎形影不离。毛毛喝烂酒,吐出的污秽被花花清理,花花走起路来摇摇晃晃,一幅醉酒模样。
   粉粉回来了。她是坐着王普通的切洛基回来的。王普通带来了大包小包一堆礼品,粉粉妈笑开了花。我借口找村长有事,来到粉粉家,问村长在不在,粉粉妈不愿搭理我,开水也没给我倒一杯。
   王普通要去县上开会,开着车走了。我失望地来到庄头的皂角树下,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失望,或许我只是想见粉粉,想跟她见一面,聊几句,仅此而已。
   粉粉没让我失望。她来找我了。她先去了我家,我母亲说我出去了,她就来到皂角树下。她说,她被一所大学录取了,定向委培,是王普通帮的忙。我强忍着夺眶而出的泪水,说,祝贺你,你终于圆了大学梦。粉粉问,你会瞧不起我吗?我说,我瞧不起我自己。
   粉粉穿着那件藕粉色的连衣裙,胸前多了一串项链,珍珠的,在夕阳下熠熠生辉。我揣测那是王普通给她买的,或许是定情信物,我的心被刺痛了,几乎要滴出血来。粉粉捻着项链问,漂亮吗?我说,漂亮,红粉配佳人,绝配。粉粉肯定知道我的感受,她是故意刺激我敏感的神经,我想。
   我点燃一支烟,猛吸了一口,故作潇洒地吐出一串烟圈。你学会抽烟了?粉粉问。我说,早学会了,一天一包。粉粉说,你变了,你不再是那个有理想有抱负的陈二虎了。我说,我就是一农民,我从来就没啥远大理想,只要一天有三顿饭吃,我就满足了。我跟你不一样,你有后备县长做后盾,你有锦绣前程,我没法和你比。粉粉叹息一声,说,你是我最好的知己,我想你终究会理解我的。
   话说到这个地步,也就没有继续谈下去的必要。什么恋爱不成做朋友,我还没达到那个境界。好在粉粉没有再刺激我,她说,以后能帮忙的地方她会尽量帮我,我说了声谢谢。
  
   七
   毛毛说好要和我一起去当兵的,最终没能成行。整天和花花呆在一起的他拒绝与任何人接近,包括幺女和我。没人看见三条腿的花花和公狗交媾,它的肚子却莫名其妙地大了,有人说毛毛强奸了母狗花花,说得绘声绘色。
   毛毛的母亲找到我,说这村子里的人想杀了毛毛,让我陪毛毛去县城躲躲。我以为毛毛妈在说胡话,但我也不愿毛毛就此消沉下去。我推门进屋,屋子里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骚气。我喊了几声,没人言传,揭开被子,赫然发现毛毛光着身子抱着花花蜷缩在被窝里。我试图让他起床,花花忽然对我狂吠不止。我从门后找到一条扁担,准备将花花赶下床,毛毛圆睁怒目,把花花搂在怀里,说,你滚,你给我滚……离开毛毛家,我心想,完了,毛毛完了。我不再怀疑流言的真实性,毛毛的确完了。我想挽救他,可惜我不是救世主。大概半个月后,毛毛将他的生殖器放在砧板上,举起斧头生生地砍了下来。
   一年一次的征兵工作如期而至,这是我离开大沟村最后的机会了,我不愿放弃这次机会。和我一起前往镇上的还有几个所谓的适龄青年,其中就包括豁豁。
   体检尚未开始,竞争就已展开。一种流言很快包围了我,始作俑者是豁豁。他说我为了阻止他参加体检,偷偷拆除了他自行车的刹车皮,以便在下坡时刹车失灵,这样就会摔死他。这么大一顶帽子扣在我头上实在令我不安且愤懑,这就是说我有谋杀未遂的嫌疑。豁豁并没在我面前说这些话,传话者有艺术加工的可能,虽如此,我还是忍不住破口大骂:我日你妈,豁豁,你狗日的侮辱人格,将来生个娃儿没屁眼……
   最终我们都通过了体检。就有人给镇武装部干部送礼,母亲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让我找二舅去想想办法。二舅说,粉粉她姑父在县武装部,让我去求粉粉帮忙。离开二舅家我买了一瓶二锅头,我学李太白,大声吟唱: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我没有五花马,也没有千金裘,我只能喝最廉价的二锅头,于是我醉得一塌糊涂。
   豁豁没能当上兵,还是以前的那点破事儿,有人举报他曾被公安局处理过。我因为没钱送礼拉关系,也被莫名其妙地刷了下来。后来有人对我说,豁豁记我的仇,说是我举报的,让我给人家赔礼道歉。我说,让他来找我,当面说清楚。豁豁最终也没来找我,他见了我就躲着走,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这年冬天出奇地冷,春节前后,有人看见毛毛死在河川地里,花花卧在他身边,嘴里含混不清地呜呜着,像在悲鸣,又像在歌唱。毛毛唱过的那首歌仿佛在河滩上回荡着:我相信,婴儿的眼睛,我不信,说谎的心。我相信,天边的流云,我不信,生生死死的约定……
   一个月后,三条腿的花花下了一窝狗仔,黑白相间,分外好看。村长亲自给毛毛平反:关于知识青年的后代——毛毛——强奸母狗的事情纯属造谣。
   我走了,开始四处漂泊浪迹天涯。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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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篇文字读起来就如同一个年轻人愤世嫉俗的自言自语,别有一番味道。题目很离奇,故事更是充满着无法左右生活的无力感。故事里人物很多,但作者却并没有深入地塑造任何角色,只是在一种不近不疏的距离描述着自己看到的一切,青春的萌动因为贫穷而深陷忧伤,或许物质生活是安身立命之本,也或许爱情的层次过高,爱情的纯净眼神根与金钱、权利、与前途永远没有可比性;而毛毛的遭遇则让我们感到深深的怜悯,虽然他的外伤与最后的精神状态有关,但当一个人孤独到与狗为伴的时候他内心的感受恐怕已不是孤独能够形容的吧,狗只是他一个可以相依取暖的伴。本文反映出农村文化生活的贫乏,物质生活的贫困对人们特别是青年一代的可怕影响。作者在文中埋伏了两条线索,一条是爱情,一条是文明,然而在贫穷与愚昧之中,这两条线索都被生生的扼杀了。借用主人公在文中的一句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是啊,谁又知道为什么,这个世界永远都是不成熟的,永远都在用惨烈的代价证明一些无需证明的东西。作品立意含而不露,通过人物对话、动作以及一些细节把几个农村青年形象刻画得栩栩如生,艺术手法娴熟老练,语言一本正经的幽默传神,颇具农村生活气息,引人入胜,推荐共赏。【编辑:瞳若秋水】【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X012102412】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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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毛毛的刀        2012-10-24 19:22:27
  谢谢编辑推荐
2 楼        文友:瞳若秋水        2012-10-28 21:20:29
  呀,当时只觉得文字不错,光想着推荐了,竟然没有留评,呵,抱歉哈,毛毛不会怪秋水吧,文字相当有功底,期待更多的精彩之作,问好毛毛。
秋水横波远836239137
回复2 楼        文友:毛毛的刀        2012-10-29 10:12:58
  谢谢好友,一篇习作,见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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