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涩的回头草
在脸色由红变白,由白再变红,几番来回后,风铃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了下心情,淡淡地问道:“你来干什么?”
乐天心中那颗惊喜的心,因为风铃这句淡漠的话语,变得有点沉重,心头仿佛被一颗子弹,狠狠地击中了。
他愣了愣,不过马上恢复成常态。也许,是这几个月的时间让风铃对我产生了一丝陌生感吧,不过没事,我们的感情很快会恢复如初的。乐天自我安慰。其实,乐天心里,已经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只是他不想承认而已。
“我……”乐天看了一眼风铃身边那两位故意避在一旁,不打搅他们,却时不时用眼神瞄几眼的小姐妹,轻轻地说道:“我很想你,实在是熬不住了,所以今天换了个班,赶过来了。”
在乐天说完这句话的时候,风铃的眼睛,折射出一丝晶莹的亮光。虽然时间短暂,但还是被站在对面,细细看着她的乐天,给捕捉住了——那是风铃的眼睛,在乐天说完话的一刹那,因心里感动,眼睛蒙上水雾,映射出的路灯的光线。
她心里还是有我的,不然她不会有那样的情绪反应,我了解她。乐天那颗刚刚沉下去的心,又开始复活了——就像一间小黑屋里亮起了一根蜡烛,虽然光线微弱,但在黑黑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显眼。
“给,我刚买的玫瑰花,一共十一支,代表我一心一意爱你。”
静,唯有双方的呼吸声可闻。顷刻,理智又回到了风铃脑中。我不能心软,否则就前功尽弃了。再一段时间,再一段时间我就能作出真正的决定了——风铃心中刚刚燃起的那点小火苗瞬间被黑夜吞没了。她恢复到了先前,冷冷的,淡淡的态度。没有对待陌生人的那份谦礼,没有对待熟人的那份婉转,没有对待朋友的那份热情,更没有对待男友的那份喜悦。
“我不要。”
“拿着吧,我都买了。对了你……”
乐天一边说着,一边把花硬塞到风铃的手心里。
风铃握住花柄的那刻,他笑了,他想约风铃去走走。
笑容刚起的瞬间,僵硬着,留在了嘴角。他的眼光,随着风铃手挥动的曲线,顺着玫瑰花抛落的身影,一直落下去,落下去。直到玫瑰花掉进路边那个四方的大大的垃圾桶里,直到那玫瑰与塑料桶碰撞的声音消散,他还是呆呆地盯着,好似看到了一场,令人惊讶的奇事。
风铃和她的两位小姐妹错身走过了,他还是呆呆地立着,呆呆地让黑暗迅速吞没他的躯体,以及他的灵魂。
他不甘心,他不服气,仰天大叫了一声:“啊……”叫完,胸膛里的闷气有所平息,怒火有点消散,他又开始恢复冷静的头脑。
这是一段长达四年的感情,我自问,我松不了手;我自问,我掩埋不了。
等冷静,风铃她们已消失在黑暗中,不见人影。乐天掏出手机,按下了风铃的电话,半晌,没人接听。
过了会,他欲再打,风铃的一条短消息过来了:你回去吧。
乐天不愿意就此罢休,他又回拨了过去,但这时,却传来另外的一个动听的女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候再拨。”
乐天心头的火气,又“腾腾腾”地升了起来,他有种砸手机的冲动。
不过,他还是忍住了:你不愿见我,我偏要见你。我一定要问问清楚,你倒底是怎么回事?
想完,乐天再次向风铃的宿舍走去。
他知道风铃不可能回宿舍,但他只能在那边堵她。
夜渐渐深了,小区内喧嚣的吵闹声和周边住户的欢笑声、电视音响声现在已被远处尖锐的汽笛声代替了。人们大多休息了。只有乐天还在楼道口徘徊。想起前面上楼的几个人的复杂的眼神,乐天觉得有点难堪,有点害躁,但他忍了。现在没有人看他了,他的心里反而比当小丑让人耻笑,还要难受。寒冷愈逼愈近,全身的毛孔已经反射性地收缩起来,汗毛也竖了起来。乐天也反射性地缩紧坐在楼梯上的身子,但是,依旧抵不住寒意的侵袭。慢慢的,骨子里仿佛也渗进了寒意,他开始咬牙发颤。脑袋也不失时宜地迷糊起来,但在寒意的包裹中,总是难以彻底迷糊过去。
乐天双手抱肩,缩了缩身子,但屁股舍不得移动分毫,因为一寸地一寸暖,他要守住,这块温暖的宝地。
手机握在手里半天了,时不时会碰下按键让它亮起来,但却没有进一步拨的勇气。不知多少次了,每次都是关机。
刚刚,乐天又点了下按键,荧光点亮了周边的空间,好像一缕温暖,注进久违的身体。
移过来瞥了眼屏幕,晚上十二点了。怎么还不回来?
以前风铃和朋友出去玩,是从来不会这么晚回家的。记得有次,她的同学硬拉着她去唱歌,风铃不好意思拒绝,去了。但是,没到十点,就打电话给乐天,叫他去接她。她困了。当然,风铃一个人的时候也是如此。
他开始有点担心,会不会出点事?不过,应该不会吧,有这么多朋友一起。难道,她住朋友家?可能,但我总不能这样走开吧?再打一个电话看看。
通了,通了,乐天心里喜悦涌动。皇天不负有心人。这时的电话铃声,在乐天耳里,成了天籁之音。
“风铃……”
“你有病啊,风铃现在是我女朋友了,你还缠着他。我警告你,你再骚扰她,当心我对你不客气……”电话里,没有风铃那悦耳的女声,只有一阵凶神恶煞的男声传来,让乐天一阵反胃。他不甘示弱,马上反击,口气更狠:“你少跟我来这一套,我跟风铃的事你没资格插手,让风铃接……”话刚说一半,对面无声音了,原来电话已经挂了,他拿舌头舔了下发干的嘴唇,无语。
片刻后,等麻木的精神恢复过来,他打了一条短消息。我等你到天亮。
一夜,乐天带着伤痛,爬上了回单位的公交车。他脑子里一片混乱,他感到自己和风铃这一页,真要被翻过去了。傍晚下班,乐天在小店,买了一瓶白酒,拎着,边喝边游走在两人曾经逛过的那些地方。
路人鄙弃、好奇的眼光他已不在乎,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为这段感情找个安葬地。
等半瓶酒下肚,原来就不太会喝酒的乐天,脚步已有些踉跄,曾经两人到过的地方,也差不多走遍了。
乐天眯着一双醉眼,顶着暴烈的头疼,感到自己很孤独、很无助。
他开始无意识地游荡,踉跄的步履,干渴的嘴巴,闷热的胸膛,酸痛的额头,急剧的脉搏,都催促着他不停地走。
一阵冷风袭来,乐天不禁打了个寒颤。他停了下来,张望了一下。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天空中的那轮明月,依旧陪伴着自己。
这是哪?乐天眯着眼歪头盯了一会,“呵呵,呵呵呵。原来是这里啊……”他开始高一脚低一脚地走过去。
站在山巅,酒醒了大半。岩石上的誓言仍在,佳人却远去。乐天靠着岩石滑坐在地,又开始喝酒。喝着喝着,他哭了,鬼哭狼嚎,涕泪不分。从慢慢地抽咽,到号啕大哭,再到趴在地上打着滚儿哭。他要把这些天的委屈全都哭出来,反正这里没有人,也丢不了人。
最后,他一仰脖,哭着把剩下的白酒全倒进了口里。灼热感让他觉得胸口好像要炸烈一般,但他需要这种感觉。慢慢地,乐天睡着了。睡梦中,他依旧牵着风铃的手。
在乐天哭天喊地那会,风铃也在流泪。不知道是为乐天而流,还是为自己而流,抑或为两个人而流。
昨晚也是,虽然让朋友的男朋友接了乐天的电话,但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滋味。而在收到乐天的那条短信时,心更是一阵阵的绞痛。但她已经回不了头了,因为妈妈对她以死相逼。
嫁了就嫁了吧,死就死了。风铃侧卧着,拉过床上的抱枕越抱越紧。泪水浸湿了抱枕的一角。
这个是大狗抱枕。因为风铃属狗,平时乐天就喊他小狗狗,而风铃则喊乐天大狗狗。
刚搬进这出租房时,乐天说他不能每天陪着她,所以特意和她两个人在玩具商城,选了一个半人高的斑点大狗,美其名曰:替身。物是人非,谁之过。“唉。”风铃长长叹了一口气。思绪却得不到半刻安宁,悠悠然然。只是害了乐天了。
生活就是这样,当你无力反抗的时候,只能任它蹂躏,直到它满意为止。风铃和乐天都决定放弃对方,忘记对方。
不久,风铃嫁给了那个让他生不起爱,也生不起厌的男人黄磊。乐天也碰到了另一个让他心仪的女人。
也许人性就是这样,女人会一辈子记得那个初恋,而男人在新的女人面前则会很容易忘记曾经的恋人。
婚后的风铃曾经试图找到与丈夫生活的兴奋点,让生活变得多姿多彩一点,然而一切都是徒劳的。除了婚后刚开始的一个月有点激情之外,其他的日子都是平淡的、泛味的,没有一丝波谰。
每天下班回家,风铃面对的都是冷锅、冷灶,还有一大堆前天换下的衣服。等晚饭做好,天色己经暗了,接下来又是洗碗、洗衣服。丈夫呢,则经常在饭后,不见人影。风铃知道,他又跟一帮狐朋狗友,不是泡吧,就是搓麻将去了。风铃生气过,吵闹过,他也承诺过,发誓过。然而,转身又是另一番嘴脸。唯唯喏喏后,没过几天还是回复到老样子。时间久了,他却嬉皮笑脸地说,这样的老公才能让人放心,否则老公外面偷人就惨了,说得风铃又好气又好笑。
后来,有了孩子了,风铃的父母也住到了他们家,因为要照顾小外甥。
风铃父亲跟黄磊进行了一番长谈,苦口婆心、语重心长。黄磊被说得有点不好意思,也碍于岳父岳母天天见得尴尬,慢慢收心了。
然而,风铃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丈夫由于在家无聊,一来二去,竟然迷上了网络游戏。每天,别人都在手忙脚乱照顾宝宝时,他却在电脑面前噼里啪啦地乱按着。深夜,大家都睡了。风铃关上电视,躺在床上,总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因为边上的位置总是空的。
这样死气沉沉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啊?原本以为自己能过上好日子,可现在除了生活水平较以前提高点,其他的又得到了什么?风铃想着,看着房门对面的书房照射出来的灯光,以及那低声的老公兴奋的吆喝声,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父亲看到风铃的样子,知道风铃心里的苦,但他不好多说什么,只能背着附以一声长叹。有时也会当着风铃的面,莫名其妙地来一句:现在都结束了,不要乱想了。
说是如此说,做又是另外做。
一次,风铃带着儿子黄海在客厅玩耍,父亲在厨房里忙着做晚饭。突然,“叮当”一声响斥整个房间,接着黄海的啼哭不期而至,并开始形成高分贝的长鸣:“哇,哇啊……”
父亲从厨房里跑了出来,看到外甥哭得脸都涨得通红,不由问道:“怎么了,宝宝?”
黄海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根本无法停下来回答。父亲遂转头问风铃:“风铃,怎么啦?看孩子哭成这样也不管一下!”
“哭哭哭,我就没见过这么皮的孩子!”风铃一脸的怒气。
这时,搂着黄海的父亲看到地面上有一摊碎瓷片,又看了一眼桌子上另外一只颜色一模一模的怀子,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也不再责问风铃,只是轻声说了句:“只不过是一只杯子,至于为这打孩子嘛?”
“一只杯子怎么啦?当初要不是因为你们,我至于现在空守着这对杯子吗?”风铃好像找到了一个发泄口,开始歇斯底里地暴发起来。
“你,有你这样的女儿的……我们这是为了谁啊!”父亲被风铃的话一刺激,加上外甥的哭声不停,有点心烦意乱,不禁怒火成簇。他猛地一拿起桌子上另外一只完好的杯子,用力向地下摔去。
“叮当”,破碎声比前面更清脆。随着杯子的落地,黄海整个人颤了一下,惊住了,忘记了哭。风铃也震住了。随即,风铃的心悸动几下,失去了知觉,也许心随着杯子震碎了吧。
她愣愣地盯着地上那一地的碎片,眼神中满是不舍,心头的怒火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留下的唯有心痛。
风铃蹲了下去,颤抖着双手,摸那最大的瓷片。锋利的切口划开了风铃的皮肤,与心脏撕裂的感觉融合在一起,是那么得尖锐。鲜血沿着瓷片向地面滑去,没有一丝停顿,风铃的泪水也随着滴落在地。
这杯子是风铃第一次租房时和乐天一起买的。
那天,两人一起去买生活用品,风铃说家里还缺个杯子,要喝水。
乐天听了,说,那我们索性买一对情侣杯吧,代表相亲相爱一辈子,好吗?
恰好边上有一家情侣物品专卖店,俩人手拉手就进去了。杯子的连接口是心形,叫“一心一意”。当时,两人的眼神不约而同地落到了它上面。“这个好了。”两人异口同声。
看着碎裂的杯子,乐天那笑吟吟的面容也碎裂了。它随着碎片在不停地晃悠,渐斩地化为一缕青烟消散。
风铃擦了下眼泪,怀中揣起一片片碎片出了门,连儿子的哭声都听不到了。
天越来越黑,空气越来越阴冷。风铃紧了紧身子,咬了咬有点发紫的嘴唇,一步一步地挪着。
她很想乐天能突然出现,很想让乐天抱抱,哪怕是一秒钟也行。
但这是不可能的,她笑了下,笑得有点苦,有点涩。
路边有一家酒吧,里面人声鼎沸,热闹非凡。风铃那颗孤寂的心,跟着节奏蹦了一下。她呆了片刻,转身走了进去,找了一个阴暗的,很少有人关注的角落,叫了一打啤酒。
买醉千万不能用啤酒,它只能填满你的胃,让你上呕,却麻痹不了你的思念。一打啤酒落肚,风铃感到胃有点难受,想吐。她皱了皱眉,用力吞咽了下,她要把这种感觉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