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他很想问问女孩看的是什么书，但终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从明天开始，以后再也没机会去实施这个念头了。因为车行打来电话，他的车已经修好，明天晚上就可以取了。这最后一次早班车，一切都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依旧是那么多人，车依旧开得那么快，女孩依旧是那么甜美脆嫩的声音提示每一个站点，依旧是心头满满的都是平和宁静。
　　 如果不是他看到身边那个中年男人把手伸进了别人的口袋，如果不是他下意识地大吼一声“小偷”，如果不是那个人惊恐之下狠命地朝他脸上打过来一拳，然后将他撞翻在地。也许，一切都不会再有任何不同，也不会再有任何进展。而一切也都会成为过眼云烟，在以后的岁月中，泛不起丝毫的涟漪。
　　 然而，那一拳实在太猛，落到他脸上，立刻鲜血横流。再加上那一撞，他一个趔趄，咚一声重重地摔在了车厢地板上，然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等他睁开眼时，看到满眼都是白色，并与女孩焦灼而关注的眼神撞在一起，他才知道，自己挂了彩，被送进了医院。
　　 他有些尴尬，无奈地摇摇头，碰到了后脑，痛得他微微皱眉。女孩睁大细长的眼睛，伸手却突然缩了回去，只低声且关切地问：“怎么样？你还好吧？一定很痛吧？”软语低声，如一道轻风贴波拂过，在他的心头漾起一丝微澜和温暖。他笑笑，示意女孩没事，然后让她坐下告诉他最后怎么回事。当得知那个小偷最终激怒了车上所有人，大家看管住那个小偷，车先进医院，再进派出所，将那人绳之以法时，他释怀地笑了。虽然有些疼，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四
　　 虽无大碍，但那一撞，还是有些轻微的脑震荡，所以暂时还得住院观察。于是他打电话请好假后，小柔便举着一束香水百合来到了医院。见他半边脸肿起老高，吓得不轻，一叠连声地问疼不疼，那份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女孩见状，便告辞回家，默默地关门退了出去。
　　 他微笑着告诉小柔说没事，只是撞了一下而已，很快就可以出院。小柔娇嗔他一眼，盈盈地笑了。然后追问他当时的情况，一边惊叹一边埋怨，怨他逞一时之勇，却不懂得保护自己，同时又对他的挺身而出表示敬佩。摸摸他脸部肿起的地方，心疼得无以复加。
　　 晚上9点多的时候，女孩拎着一只保温桶，轻轻地推门进来。他正看席慕容的诗，乍一见一袭粉紫长裙的女孩，就像刚从诗里走出来的一样，那么娴静优雅，那么灵秀飘逸。脱下一本正经有些俗气的制服，此刻灯光下的她看上去特别柔婉、清纯可爱。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茉莉清香，满头黑发微润，显然刚洗过。低垂着眼帘，略带一丝浅浅的笑意，如一朵素淡的玉兰花，娟洁而美好的样子令他微微有些惊艳。
　　 见他出神微怔的样子，女孩显出一丝拘谨，举起手中的保温桶，示意给他送东西来了。他放下书，饶有兴致地看她从小桶里舀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鱼片粥。是他最爱吃的，母亲最爱给他煮鱼片粥了。那时候家境不是很好，而鱼是最有营养又最适合孩子成长的需要，因此母亲常为他煮鱼片粥。一股浓香传来，吸吸鼻子，有些刹那之间的恍惚。他迫不及待地端起来喝了一口，有点烫，他轻吐一下舌头，自嘲地解释：“哈，还真是饿了，这粥太香了，馋虫被勾出来了。”女孩忍住笑，递过筷子，然后安静地看着他。
　　 见他有些不好意思，女孩赶紧拿起他刚才看过的书，立刻轻叫出声：“席慕容诗集？哇，真好！”“是吗？”他讶异，又兴奋，还有一丝抑制不住的惊喜。也许是这会比较脆弱，需要人陪伴，也许是女孩那份独有的宁静温柔吸引了他，也许是那碗可口香浓的鱼片粥，也许是源于那本诗集，他不由得对眼前这个清秀温婉的女孩有了强烈的兴趣。“说来听听，你为什么会喜欢她的诗？”
　　 女孩羞涩地笑笑：“上高中那时候就看过，很喜欢那种清丽隽永的诗句，带着淡淡的惆怅和落寞，一个生活在甜蜜幸福之中的女子，怎么可能写出如此忧郁的文字？而那些文字，一点点渗入到你的灵魂深处，令你无法拒绝这样清泠泠的一份心绪在你的心间起舞。该是怎样细腻温婉的文笔，方能写出如此灵动飘逸的诗句呵？”女孩双手握书捧在胸前，那份虔诚和神往的表情令他怦然心动。有了共同话题，两个人的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了，小小的病房洋溢着满满的温暖。
　　 住院观察的三天时间里，除了小柔来看他之外，每天女孩下了班就给他送饭，还给他带来mp5。里面下载了好多经典优美的曲子，有古典浪漫的钢琴曲，有行云流水的古筝演奏曲，还有清越悠长的笛子演奏曲。这些都是他喜欢的。他为她的细心体贴感动的同时，也对她独特的品鉴能力有着充分的认同和赞赏。两个人的话越来越多，他的心也越来越活泛，被那份温馨温暖的感觉充斥着，整个人显得异乎寻常地精神和开朗起来。
　　 出院那天，女孩抱着一束蓝色的勿忘我进来时，看到小柔已经在为他收拾衣物了，她不动声色地低头微微一笑，把花递给他，说声再见便转身快步离去。他靠在门边，听着女孩轻快急促的脚步声，若有所思地看着那束蓝色的勿忘我，干净轻透的花瓣像女孩温柔清浅的微笑，细长的眼睛似乎隐在花丛中，看到他和小柔谈笑时那一丝淡淡的忧郁的眼神稍纵即逝。他的心一下子被硌疼了，空落落地难受。来不及多想，扔下兀自发愣的小柔，一反身便追了出去。
　　 等他追到门口时，女孩美丽的身影已经上了那辆浅绿色的公交车，汽车卷起一阵轻烟，绝尘而去。他赶紧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跟在后面，一个劲地叫司机快点超过，赶到前面的站点放他下来。当他钻出车门时，22路公交车刚好吱嘎一声停在他边上，车门打开，他一个箭步就跳了上去。
　　 女孩站在车门口，看着他，浅浅的笑意自细长的眼睛往嘴角延伸，露出一排细密光洁的贝齿。他斜斜地看她，捉住她白皙修长的双手轻笑着说：“你怎么能把乘客丢下不管，自己开车跑了呢？告诉我你的工号，我要去公司投诉你！”她愕然，然后释然，然后绯红着脸，将眼帘低低地垂了下去。汽车嘟嘟两声，哧一声关门，然后飞速前行。
　　 两人站立不稳，双双跌倒在彼此的怀里。后视镜中，是司机促狭而善意的笑容。窗外，阳光正好，风正轻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