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厅入口处一阵骚动，涌进来一群人。老板娘眉开眼笑，殷勤招呼着带来客人的诸暨东道。哇，大概有十七八个人。舞厅服务生在临时加桌椅，右手边近邻着的地方，拼起两快桌椅来。哈哈，听口音不是诸暨人，说的是普通话。好嘛，待会好好欣赏一下他们的舞姿。把两张空椅子给他们拉过去，他们礼貌地表示着感谢。等他们安顿下看有没有几乎邀请她们跳上两曲，做一下交流。
　　 哦，接着，打个比方说，你看准了你要邀请的舞者。走到她身边，有礼有节地发出邀请。她如果推说累了，休息一会儿，就不能马上就邀请她的同座的其她人。推说累了的她此曲也尽量不要另外接受其他舞者的邀请，那样很不礼貌。你当然也不能不顾前后，马上又去邀请她同座或是临近的其她舞者，也是不礼貌的。双方都尽量等此曲完结之后的下一曲再做出新的选择。这是一种文化，舞厅交谊舞的文化。
　　 新的舞曲重新响起来了——伦巴《错过了缘分错过了你》。伦巴被誉为“爱情之舞”，柔和浪漫、热情，富于表现内在感情。舞厅伦巴，舞曲显现伦巴音乐的精髓和灵魂。舞蹈具有慵懒的音乐风，借于抒发心中郁闷的情绪。现在的舞厅伦巴已失去了过去的悲伤情绪，但它的音乐仍有催眠的感觉。也就是这种感觉，深受大家喜欢。风格和律动特点可以归纳为：稳中摆，柔中韧，快和慢。
　　 邻桌的这批客人有几对上场了。舞动起来，拘谨就慢慢解除了，动作也有了自信。他们的伦巴舞拉丁味很足，给舞场带来了清新的“春风春雨花经眼”的感觉，着实让人眼前一亮。只是舞厅里播放的这种伦巴舞曲，难以适应他们的舒缓曼妙的舞蹈。他们的动作很娴熟，也很标准，显现出不容置疑的功力。只可惜音乐是舞的的灵魂，难以体现丰润的情感和格调，阳春白雪遇到了下里巴人，实在是有些遗憾。我在心里为他们鼓掌喝彩。
　　 一曲落下，一曲又起。快三，维也纳华尔兹《美丽的西班牙女郎》。站起身，避开下场经过自己身边的舞者，立在那群客人桌边。向一位穿红裙的女年轻女士低头摆手，发出了邀请。红裙子脸上泛起了红晕，接受了我的邀请。舞厅里跳的交谊舞，只有快三最接近摩登舞里的维也纳华尔兹。维也纳华尔兹来自奥地利宫廷。轻松活泼、热烈欢快、回旋流畅，有着“舞中皇后”的美誉。阿朱在的时候，每当维也纳华尔兹舞曲响起时，都是必须上场的，可以说几乎没落下过。站在舞场上，面向舞程线抬起左手。红裙子趋步走近，伸出右手，左手搭在我的右臂三角肌位置；然后端起双臂，头颈左转45度，稍向后仰起；视线从我的右肩上斜上方看过去，俩人的手臂和身体上部有了一个高宽大的空间。哦，握持很到位，真得很到位。起步，右转，旋转中的上步，内外圈的掌握，升降，起伏，摆荡，倾斜，平衡，右转后退连接步，左转，旋转中的左转步，后退时的锁步，左团团转，切克转右团团转，右转，前进中的换步，角落里的叉形……喔噻！不会吧？！这一系列的动作，珠圆玉润，毫无半点抵触梗阻，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哦，明白了，这不是偶然，这是必然的结果。之所以会这样的原因在于：男女舞伴都是在严格按照国标的规定标准在跳舞，男女舞步的动作有着唯一的规范。比如同一批次的零部件，在较严格执行标准内，不同厂家生产用同一张图纸生产，就有通配性和互换性。只是舞者在舞场上，是活动的雕塑，流淌的音乐，幻化的诗句。
　　 那感觉，像音符般蝴蝶，翻飞在春天的花园里。面对姹紫嫣红，嗅着春天的芬芳，陶然若醉。心神轻灵若羽，飘缈于覆着轻纱的梦。地球啊，请你停止转动。时间啊，请你莫再叩响玉漏相催的金吾！让我尽情舞动青春，煽动翅羽，焕发活力，塑造永恒。如果这是梦，请让我长醉不醒！
　　 在舞场上，男女舞者，手搭在一起就确立了舞伴关系。当适时脱开了搭在一起的手时，就意味着舞伴关系的结束。维也纳华尔兹是圆舞曲，节奏比较快，运动幅度大，一般都比较简短。最后一个音符结束时，左手顺势引导带她右手，使她左旋了两个圈。自己也屈膝歇步摆手和她一起谢了舞。又向她颔首致意，撒开手走下舞池。她又成了我邻座一位外地来的客人，一位舞技不凡的红裙女郎。
　　 舞曲响起来，恰恰恰《伤不起》。
　　 “你的微博里，辣妹很多，我也不过只是，其中一个。万花丛中，你来找我，口口声声说你，爱的是我。伤不起，呀，伤不起……”
　　 唉！生活亦如这舞曲么？刚刚还是一曲欢快流畅的《美丽的西班牙女郎》，转眼之间，就由欢天喜地的曼妙仙境，幻化做哀怨忧伤的《伤不起》。不由想起了自己初涉舞厅的那些时日。确切地说，喜欢上跳舞的时间只能说是07年6月份，那段哀伤凄凉的日子。往事不堪回首，算了，不说那段时日是如何哀伤失意吧。亲身接触到舞，用肢体舞弄而不是用眼睛羡慕观赏舞也算比较早。像小时候和同学们一起跳的表演舞，中学和大校里接触的青年集体舞，摇摆舞，迪斯科什么的都做不得数。07年在龙游溪口镇庙下，做快餐盒生产技术负责人时，同事见我心情郁结，用摩托车带我去了镇上的一家舞厅。坐下来，吃茶，看人们跳舞。舞影婆娑，乐音激扬，笑颜真切。舞者们陶醉在舞的世界里，尽情挥洒，展示真我忘我的风采。他们的脸上洋溢发自内心的笑容；他们的心海里承载无尽的欢愉和满足。是啊！人生的最终追求是什么？不就是寻找获得自己能快乐吗？！人生实难苛求美满，但快乐无处不在，你去寻找过了吗？你获得了吗？哪怕你是以苦为乐也好，“后天下之乐而乐”也罢，你得先寻找到快乐目标，然后获得快乐。不管你身陷何种境地，你连自己的快乐都不愿去寻找确定获得，也就无药可医了。那些舞者的快乐侵染了自己，迷醉了自己。确定做一个舞者就是自己的快乐。站起身，面对炫目的舞池和快乐满足的舞者人群，心里默语道：对不起，我来了。我将作为一个舞者去追寻舞者的快乐！
　　 第二轮舞曲开始了。舞曲又换成了并四《天籁》——凤凰传奇。
　　 “美丽的草原别说我不在我就是你身边那一朵云彩不一样的河流不一样的山脉我想变成一只蝴蝶自由自在草原的风声是我的天籁吹落前世今生都化作尘埃不一样的心情不一样的等待我想变成一滴露珠留在你心海……”歌曲感情真挚，焕发出心灵的自由原始的呼声。旋律荡气回肠，一咏三叹。正沉湎其中，向往着那种自由奔放的意境，想象自己如一只鸟儿，飞向那蓝天白云阳光绿野。忽然，翅膀上被人拍了一下。扭头一看，一脸惊愕。扯吧！竟然是阿朱。唱着一张天籁般的笑脸，手里拎着那双土黄色的舞鞋。“美丽的草原，别说我不在，嘿嘿，我来了！”
　　 想起我那《夜的救赎》。既然答应给人一个承诺一个救赎，可眼下这又这么说呢？你的承诺和救赎就只有大半个月好保证好维持吗？那天晚上你家里的一直在等我。开了门，按亮灯，后脚刚进房间，他的前脚到也踏了进来。虽说也吃了一吓，也一眼就认出了他。示意他沙发上坐。他坐下，闷头抽烟。我给他泡茶，他说不用，说几句话就走。一直低着眉眼。突然抬起头望着房间门的气窗说：“你答应我，再不要和她跳舞了，好吗？”静默了一会儿，也将眼光转向那个气窗，说：“好，我答应你，我不和她跳舞了！”视线都从气窗那儿拉转来，四目相对。眼里是一张沮丧宽阔苍白的脸。那眼神像在我的脸上得到某种确实的保证。这眼神里蕴涵着有多少内容呢，不敢去想。尔后他站起身往外走，走到门边时又说：“别告诉她，我来过你这里找过你。”阿朱，你不用忙着换鞋，你知道吗？我已经有了一个承诺，一个救赎，外加一个蕴涵着很多内容的眼神。换好了舞鞋也好，你可以和其他的舞者跳舞的，你已经出师了，已经是一个不错的舞者了。你学的不错，你有一个不错的师父和舞伴。
　　 当初师父在龙游溪口镇上的舞厅，心里默言过：对不起，我来了！那个舞厅不如现在你正换鞋的这个舞厅。那个舞厅比这个舞厅小得多，地面，灯光，音响，都没有这么好，只相当于浮山的那个舞厅。那里的舞者都是山里人，小隐于青山环抱之中。不管他们是教师，是公务员，是市场里的摊贩，是超市营业员，是普普通通的打工者，是靠山吃山的山民，他们都像大山一样朴实，丝毫也不藏着掖着他们对美好的追求，他们都是快乐的。他们才会真正唱出《天籁》这样的歌，“美丽的青山，别说我不在。我正依恋着你，宽阔的胸怀。浩瀚的竹海，别说我不在，你就是我最美的天籁。”
　　 我也要在他们的那个天籁里寻找自己的天籁。要在舞厅里学舞，就必须赶在每晚的早和晚这两个节点上。师父学舞的那段时间，几乎每天傍晚就早早在舞厅门口等着开门了。在正式开场的这段时间，舞厅老板娘或者来得早的舞者才有时间教你，你才有机会认真学。一旦等到开场后，老板娘忙着操控调音设备，更换舞曲，舞者都在舞场尽兴起舞。你作为一个初学者，杵在那里就是个障碍物。你自己也得识相呀，只能利用这段时间到镜墙那里练基本动作，基础舞步。口里念念有词。还有，晚些离开舞厅时舞者渐渐少了，老板娘或者舞者看你喜欢跳舞虚心好学，也会来教你带你，让你实践体会，自己做了陪练。再就是，你一定要有持之以恒的精神，风雨无阻，锲而不舍。
　　 阿朱换好了舞鞋，整顿好衣裙。扭动腰的肢挡在热身，按耐不住跃跃欲试的心情。
　　 “师父，吧台那儿，老板娘问，怎么好久没来，说你信耶稣去了。哈哈，尽瞎扯了！”
　　 “哦，我胃不怎么舒服，胀鼓鼓的。你等下一曲受邀别的舞者吧。”
　　 “这么长时间没来城里跳舞了，人都憋死了，我得和你跳。浮山跳排舞敲腰鼓太没劲了！”
　　 “我在回想我学舞的那段经历，要不要听听？哈哈，脚痒难耐，还是去跳舞吧。”
　　 阿朱拎起了桌上的热水壶，拔了木塞，给浅了的茶杯续上水。稳稳地放回，又从包里摸出一包烟放在桌角，走向舞场，在镜墙那里摆臂，上步，跟掌，腿脚掌，并脚——练习升降，倾斜……
　　 她肯定是打回头的来舞厅的。在浮山新桥头，刚巧碰见了和她一起跳排舞的陈羽，打了招呼。她或许就是从陈羽的口中得知自己回城关跳舞的吧？把她当做徒弟和舞伴已经足足三年了吧？初次见到她的时候是在浮山舞厅，很质朴结实的样子。身量还可以，就是不怎么匀称，肢体有些肥厚；气色也如同龄段的妇女，面孔脖颈臂膀像蒙着一层黑油。从开始出现在舞厅以后，少有间断。跳起舞来，比较生硬，步法身位都缺乏规范到位。她倒是符合自己教舞带徒的三原则：一，有正当职业；二，家里支持；三，有坚持性。知道她在服装厂上班，家住在舞厅不远，家里也支持。看样子也很喜爱跳舞，应该能坚持下去。就开始请她跳舞，常跳了一些时日后，告诉她忘记过去的舞，苦练基本步法，摆正架型，形成定势。跟她一起来舞厅的许多人，有的在付学费跟某些师傅在学。一会儿学会了这种舞，一会儿又学会了那种舞。告诉她，沉住气，贪多嚼不烂。学坏了舞，纠正起来更难。不能着急，你要信服我的话，就要按我的要求去做，循序渐进一步步扎扎实实地去练；下去后在家里利用闲暇也要练。拳不离手，曲不离口。三个月过去了，半年过去了，一年过去了。你的舞姿、步法、身位、升降、摆荡、倾斜、扭臀摆胯乃至反身位，舞感，律动，韵味，节奏，姿态，线条都有了别人渴望难及的长处。而且一年多的时间，你身形，皮肤，气质，姿态，完全焕然一新。这些变化虽不敢说完全归功于跳舞，可你终究是破茧化蝶，有了让女伴们惊奇瞠目的蜕变。这下你就知道了为师的良苦用心，功到自然成。作为师徒教学相长，作为舞场上搭手时的舞伴，形的贴切的配合，不言而喻的默契，想必你和众多的舞者都有目共睹，羡慕不已；至于神韵上的，那是说不清道不明，只可会意，难以言传。当然还不算完美，还要融会贯通，日臻完善。但那种感觉你作为舞伴能体味到，旁观的舞者也能体味到。因此，当我们在舞场上跳舞的时候，有了一种境界。吸引了人的眼球，也招来了人的嫉恨。
　　 不会忘记那个承诺与救赎：不和你跳舞。让你失望了吧？你今晚算是投奔师父而来，还搭上十五元的车钱。舞场结束时，还是要和从前一样，用“小白龙”载你回浮山。到了老桥头，还是和从前一样道了晚安后分手。曾有那么多个反反复复的从前，都是一辆踏板车两个人，从从容容地来去去来。浮山舞厅关张以后，多多少少个日子，像这样的夜晚，在这个舞厅，既是师傅又是舞伴，感受到了多少舞者的快乐哦！可如今的现在，除了快乐以外，还有许多不堪的沉重要背负，洒脱的灵魂被禁锢。
　　 胃本不会总是那么胀鼓。我很清楚，只要延续着一个个舞者的曼妙的舞夜；通透淋漓地流淌出一身身爽朗的汗水，已经不铁的胃还会成为铁胃。或许只消在这个已经缺损晚点的舞夜，放松身心地舞几把，就会有肠胃通畅安适的，不再饱胀滞气；会产生那久违的、惬意的饥饿。回到浮山，来碗热腾腾的狗肉面，然后在汤面暖融融余温里圆一个香甜的梦。
　　 哦，《天籁》！还在舞夜的天籁里回响。还是那么铿锵振奋，让人神采飞扬！天籁啊，天籁，何处才有一个舞者向往的天籁呢？！
　　
　　 草根草于2012-1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