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自习课(小说外一篇)
[自习课]
叮铃铃——
一阵刺耳的铃声在校园里响起,既尖锐又冗长。
学生们慌乱地从操场的各个角落涌向教室。李春嘟着嘴,一脸通红地从校园最东首的厕所里跑了出来,左手里还拽着半截布裤带。
“报到!”
他的嗓音既尖又细,像女孩子,但又缺少女孩子的柔性,有点硬,因此在班上混得个绰号“李公公”。
天很冷,王老师穿着一件带有毛领的旧式军大衣,两只手插着衣兜,向门外瞄了一眼,“怎么又是你?总是拖拖拉拉的!在门外罚站五分钟!”
李春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手不由自主地垂落到腿的两边,那半截如麻绳一样粗的布裤带立刻像条尾巴似的挂在了棉袄的下边,在寒风中来回摆动。
“最后一节课是自习课,同学们自己复习课文,做好课堂练习。大家不准讲话,不准做小动作,不准出教室!”王老师一边在讲台前踱着方步,一边板着脸宣布,“张霞,你到前面来,负责监督!”
“哎。”一个扎着两条羊角辫的小姑娘从中间的位置上站了起来,捧着书本走到了讲台前面。
“你们好好遵守纪律!如果有谁捣乱,张霞放学后向我汇报。另外,今晚的家庭作业是背诵白天所教的两篇课文,并抄写书后生字词五遍。”说完,王老师走到教室门口,脸冲着李春,“站没站相!腰杆挺起来!还差两分钟,在心里默数到120,然后进教室!”
李春一个激凌挺直了身子,一边望着王老师渐渐远去的背影,一边在心里急速地数着:“1、2、3、4……”
课堂里的气氛终于缓和了下来,一张张冻得发红的小脸开始有了笑意。不一会,教室里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桌子板凳碰撞声,伴着阵阵躁动,叽叽喳喳的交头接耳声也跟着活跃起来。
张霞站在讲台前,看着下面的情形,一脸焦虑。尽管她是班长,有着老师授予的权力,可面对大家还是无能为力。特别是那几个调皮的男生,她害怕他们下课时找她麻烦,更害怕他们到处叫她的外号“麻花”。所以,即使有人违反了纪律,她也不敢真的去汇报。
李春在门外刚数到100,便如贼似的冲着张霞晃了一下脑门,“到120了!”说完,就自顾走进了教室。就在他跨进门内的一刹那,不知谁突然大叫了一声:“你们看,李公公的肠子拖出来了!”
“哈哈——”
教室里立刻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李春低下头,急忙拈起那半截布裤带,胡乱地往腰间一擩,三步并着两步跑回了自己的座位。
教室里的气氛更加热烈了,除了后面的男生在肆无忌惮地嬉笑打闹外,前排的几个女生也悄悄地拉起了呱,比较着今天谁穿的花棉袄更好看,谁辫子上的扎绳更漂亮,谁书包上的花边波浪最多等等。就连站在讲台跟前的张霞也忍不住伸着头,参加到她们的讨论中了。
正当她们挨着脑袋,叽叽咕咕谈兴正浓时,突然,从后面飞过来一顶黑色的狗皮帽子,不偏不斜,正好落在了脖子伸得好长的张霞头上。
顿时,女生们发出一阵尖叫,张霞两脸绯红,一把摘下帽子,使尽地扔向墙角,嘴里愤愤地骂了句:“缺德!”
后面的男生随即变得狂热起来,混乱中有人在喊:“鸭蛋,你的帽子送给麻花了!晚上就把她抱回家吧!”
“放屁!谁扔的?谁给我捡回来!小心我的拳头!”倒数第三排,一个脸圆得像鸭蛋似的男生正舞动着膀子,怒气冲冲地威胁着。
“麻花扔的,你让她给你捡呀!呵呵!还没过门,就要打媳妇啦!”又有人在嚷嚷。
鸭蛋瞪着眼,牙根咬得咔咔响,正要继续发作,突然看见张霞眼泪汪汪地奔回座位,趴在桌面上抽泣起来,不由得把那些已到嘴边的脏话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李春就坐在张霞的后面。此刻,他的一张脸也憋得通红,正埋着头,拚命地扒着腰间的布裤带。体育课上,由于大意,在挠痒痒时,不小心将布裤带夹到,结果拽成了死结。课间去了两趟厕所,都没办法解开,反而被弄得越来越紧。此时,他虽然死死地夹着屁股,可肛门还是在一煽煽地抽搐着。
不一会,他脸上就露出了痛苦而又古怪的表情,一边呲牙咧嘴,一边不停地扭动着身子。
旁边的“鼻涕虫”马林终于被他碰撞得不耐烦了,猛地推了他一把,“李公公,你屁股上是不是生疮啦?坐稳一点,好不好?别老在这里晃来晃去的!”
就让他这么猛地一推,李春原本绷得很紧的屁股一下子松驰了。只听见“哧”的一声,接着又是一连串“咕嘟、咕嘟”的冒泡声,随即,一股熏人的臭气从空气中弥漫开来!
“什么味道?咋这么臭?谁干的好事?”大家捏住鼻孔,开始满地寻找,教室里又是一阵骚乱。
马林清楚地听到了李春屁股底下发出的这沉闷的怪声,不过他的两个鼻孔被厚厚的黄浓鼻涕堵塞了,闻不到身边传来的臭味。看见大家都在胡乱地猜测,就疑惑地捅了捅李春,“喂,你小子是不是干了见不得人的事?刚才是些什么声音?”
李春慌忙朝马林摆了摆手,并暗暗挤了挤眼睛。此时,他的脸色已缓和了许多,如大病初愈一般,一点痛苦的表情也没有了。他一把扯过马林的耳朵,悄悄地说:“鼻涕虫,你反正闻不到,只要你别说出去,回头我送你好东西。”
“你小子果然……”
“嘘——”李春吓得连忙捂住了他的嘴,慌乱中,手心正好盖在那两道黄浓鼻涕上。
李春抽回手,在裤子口猛擦了几下,“你说吧,想要我的弹弓,还是木头枪?”
马林眼睛顿时一亮,他挠了挠头皮,犹豫了一会,说:“那就弹弓吧。”
“好!”
“唔,不行!不要弹弓。”他又急忙改口,“我要你的小人书——《西游记》!”
“什么?那是我妈上月刚为我买的。你真够狠的呀!”李春急得差一点蹦起来,屁股一着劲,里面的大便被压到了裤子的布眼里,板凳面子立刻变得橙黄橙黄的。
“那你看着办吧!”马林一摊手,装势起身要叫人。
李春慌忙一把拉住他,细着嗓门说:“好吧!就《西游记》!不过,你得答应我个条件,今天这件事永远不准说出去!另外,放学时还要替我把着风,我得去河边把板凳洗干净。”
“行!”马林一脸得意。
前面的张霞早已顾不上抽泣,受不了身后发出的阵阵臭味,不得不掩着嘴巴鼻孔又回到了讲台上。
鸭蛋见始终没有人承认谁扔了自己的帽子,只好气哼哼地站起来,准备亲自去捡。但当他发现张霞又回到了讲台时,便又重新坐了下来。
就在大家捏着鼻子,锁着眉,相互猜疑的时候,猛然,耳边响起了那熟悉的声音:
叮铃铃——
啊!终于下课了!
教室里立刻像炸了窝,大家手忙脚乱地往书包里塞着书本,顾不得臭味,你推我搡的直朝门口挤。张霞也赶紧回位去拿自己的书包。整个教室,只剩下李春和马林坐着不动了,但,此时谁也不会注意他们。
鸭蛋背着书包,艰难地从人群缝里弯腰捡起了已被踩得一塌胡涂的帽子,跌跌撞撞的,差点儿被绊倒。
不一会,教室里就已一片安静。
马林站起身来,跑到门外四处看了看,回头对李春说:“喂,没人了,你快点!我还要回家哩!”
“嗯,你在我身后挡着点。”
就这样,两个人一前一后,鬼鬼祟祟地提着板凳,迅速地跑到了校园外的小河边。李春撕下本子上的一张纸,躬着腰,把凳子放在河里使劲地擦洗着,那裤子里外都糊满大便的屁股在半空中不停地晃动着。
“行了!再不走,就晚了!”马林催促着。
“好了。”李春匆忙答应一声。
随后,马林把着风,李春又一路小跑地把板凳送回了教室。在路口分手时,马林扔下一句:“别忘了,明天把我的《西游记》带来!”
“放心吧!”李春嘴里答应着,心里却在嘀咕,还没到明天哩,就说《西游记》是你的了!太不仗义了!他一边愤愤地想着,一边满腹心事地往家的方向赶去。
或许,家里等着他的不只是妈妈烧好的热气腾腾的饭菜,还有爸爸那无情的巴掌……
[窗口]
队伍已经排得很长了,窗口却始终没有动静,业务仿佛中断了一般,焦虑写在每一个人脸上。大家都伸长了脖子,耐心几乎到了极限,那种压抑的愤懑酷似烈日下暴晒的麦秸,随时有可能熊熊燃烧起来。
整个营业厅显得异常的肃静,空气也如凝滞了一般,人们的心情变得更加沉闷和焦躁。
今天是星期天,银行只开设了两个储蓄窗口。按以往情形,双休日的业务是比较清淡的,顾客一般不会排成长队,但是,今天却非常特殊。
参加工作才一年半的小王是1号窗口的储蓄员,他正满脸严肃地坐在电脑前打印着存款凭条和活期存单,眼眶里隐含着一丝怒气,原本白净的脸上此时因愤闷而变得愈加苍白。然而,作为一名在岗职员,他始终不敢有所发泄,只好不停地吞咽着唾液,紧咬着嘴唇。
不一会,他站起身,把一张刚刚打印好的存款凭条递到窗口,喉咙里生硬地蹦出几个字:“请你签名。”
默默接过凭条的是一位长得虎背熊腰的中年男子,身穿一件咖啡色夹克和一条棕色的休闲裤,身前柜台上放着一只黑色公文包,包旁边是一扎十元面额的纸钞,大约有一万元左右。只见他漫不经心地在凭条上签好自己的姓名,然后,又一言不发地推到柜槽前。
小王接过凭条,同时把一张存单递出:“请收好你的存单。”
男子向存单上斜瞄了一眼,随即,面无表情地从那一扎纸钞里又抽出一张递给小王:“存活期。”
小王的喉管暗暗地蠕动了两下,机械地接过那张十元钞票,再次坐下,重复那已操作了几十遍的存款流程。
男子把那张十块钱的活期存单捏在手里,轻轻地朝它吹了口气,然后递向旁边的2号窗口。
2号窗口前站着一位打扮得十分妖艳的年轻妇女,戴着铂金项链和耳环,头发和眉毛都染成了金黄色,嘴唇涂得红润润的,上面套一件大红短风衣,下面是黑色紧身裤配高筒马靴。只见她得意地从男子手里接过刚刚开出的存单,瞧都未瞧一眼,便立刻扔进了面前的柜槽里,“把这张也取掉!”
接待她的储蓄员是小刘,虽然比小王早两年参加工作,阅历稍微丰富些,但毕竟是一位女同志。见此情景,尽管心中十分忐忑,却也不敢有任何表露。只好一次次接过对面递来的存单,再一张张地为她办理取款业务。
就这样,这对男女一人霸占着一个窗口,旁若无人地这边存,那边取,钱和存单在他们的手中不停地轮转。
他们的身后,是两排长长的队伍,许多人脸上布满了焦虑和愠怒,然而,却都敢怒不敢言。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他们还在继续。小王开出的三本存单已悉数转到了小刘的手里。
几个着急赶时间的人实在忍耐不住,又不敢轻易惹事,最后,不得不带着愤概离开了。
怒火在人群里逐渐膨胀,空气变得更加凝重与紧张,队伍开始出现了骚动,并隐约传出愤怒的抗议声。然而,当那男子猛一扭头时,那些声音便嘎然而止了。大家都心存忌惮,不敢莽撞行事,有一些特别胆小的,见气氛不妙,也怯怯地逃开了。
约摸又过了一刻钟,后面僵持的人群终于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他们一个个握紧了拳头,彼此用眼神偷偷交换着信息。不一会,有位男青年拿着手机迅捷地跑到厅外,悄悄拔打了110。
五分钟之后,一辆警车长鸣而至,当那对男女还没弄清怎么回事时,两位民警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站在了他们的两侧,这时,他们的身后也被一群激愤的顾客堵成了人墙。
“太不象话了!简直是无赖!把他们抓起来!好好地教训一顿!”人们压在心头的怒火终于呼呼地燃烧起来了!
立刻,他们的眼里露出一丝恐慌,但随即又镇定了下来。男子理直气壮地狂吼着:“凭什么来抓我们?我们是正当地存钱、取钱,不是抢窃!我们没有犯罪!”
“没有人说你们抢窃,也没有人说你们犯罪,但你们的行为已严重地干扰了银行的正常秩序,也影响了别人的正常业务,是违背社会公德的!现在,请你们立即离开!”民警铿锵有力的声音震撼着大厅。
“我影响了别人?我违反了公德?我这是以牙还牙!你问一问那个2号女营业员,昨天她让我老婆等了多久?她为销售一份储蓄保险,跟人家一个劲地穷聊!害得我老婆足足等了半个多小时!今天我就是来找她报复的!”男子满脸怒色,嘴里的唾沫星四处飞溅。
窗口,小刘的脸早就涨得通红,心也咚咚地乱跳个不停,她急忙站起身解释:“昨天是人家先来的,我必须先替她办好后,才能为你老婆办。时间是长了点,但我当时已向你老婆打了招呼。”
“不要找什么借口!如果不是你一个劲地向人家推销保险,会有那么久吗?还不是为了你的营销任务!别以为我啥都不懂!”男子指着她高声叫嚷着。
小刘顿时窘得说不出话来!
“可你不能因为她而来影响我们呀!你老婆的时间值钱,别人的时间就不值钱吗?你们这样做太缺德了!”
“对!太缺德了!”人群里有人挥舞着拳头。
见此情景,旁边的民警连忙冲大家摆了摆手,上前扶住男子的肩膀,言辞恳切地说:“大哥,请消消气!听我说两句,好吗?你想一想,你老婆昨天仅等了半个多小时,就已无法忍受了。而今天你们身后的这些顾客又等了多久呢?他们可是无辜的呀!难道说你还忍心让他们这样继续等下去吗?人心都是肉长的,何况他们当中还有不少老人哪!老人是经不得这样长时间站的!如果他们被站出个三长两短,你能逃得了这个责任吗?你心里能安吗?至于你对营业员工作上有什么意见,我想你可以通过正当渠道向上反应,而不该采用这种报复的方式。大哥,你认为我说的对吗?”
民警的一番话语似一盆冷水顿时浇灭了男子心头的怒火。是啊!要真的弄出个什么事来,到时该如何收场?还不如趁机……
他回头看看身后站立的愤怒人群,心里掠过一丝不安,立刻冲身旁的女人喊道:“老婆,今天咱就给民警个面子,不要让这些人再等了,收起钱,回家!”
“这样就对了!大家也都消消火,让个道,放他们走吧!”民警微笑着朝周围拱了拱手。
“太便宜他们了!简直不是东西!”在一片责斥声中,人们还是慢慢闪开了一条道。
于是,这对男女夹起公文包,低头迅急离开了大厅,并匆匆钻进了路旁的一辆黑色轿车。旋即,车后便扬起了一阵轻烟……
“哼!光有钱有什么用?没道德!祖上的败类!”有人往地上狠狠啐了口唾沫。
“这事也不能全怪他们,那位工作人员也有责任。如果不是她推销保险,会有今天的事发生吗?”
“不错!储蓄自由,凭什么银行一定要客户购买保险?这不是搞霸权主义吗?”
“唉!这些工作人员也难啊!现在各个行业都搞竞争,上面布置下来的任务,完不成,年终就拿不到奖金。如今什么饭碗都不好端啊!”
人群里有的在咒骂,有的在叹气,还有的在七嘴八舌地议论。
“请大家静一静!现在事情已经解决了,就请各位排好队,赶快办理自己的业务,不要再耽搁时间了,我们也该告辞了。”两位民警向群众挥了挥手,转身走出了大厅。
很快,警车也开走了。
营业厅逐渐回归到宁静,业务又恢复了正常,大家的神情也松驰了下来,年轻人都自觉地排到了老年人的身后。
窗口,只有小刘的脸仍然绯红着,心绪如波涛一般在剧烈地翻滚……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