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在乎过晴光吗？
　　 我停下，抬头看着她，她也直直的看着我。那张相似的面孔，让我觉得自己在照镜子。
　　 照你的意思，我不在乎？
　　 是的，不在乎。如果你在乎，不会将她一个人扔在老家，整整五年不回来看她，不会特意来到这里，只为了抢走她的男朋友，更不会精心设计，对自己的父母下狠手，只为了，让她才拥有的爱变得支离破碎。
　　 徐锦笑着，妖娆美丽，风情万种。她又瞟了眼窗外，说，哦，不应该说不在乎，应该是在乎，才会做出这些事情来。对吗，姐姐？
　　 我的脸由苍白渐渐回复正常。看着眼前的女子，眼中的温度慢慢流失。
　　 晴光说，姐姐，我爱上了一个人，他叫翦兴。
　　 那是晴光初三那年告诉我的，她初三，他高三。
　　 最初是笔友，因为不在同一个学校，且没有见面，晴光没有告诉他真名，她说她叫林颜。而那个时候，翦齐未的确叫翦兴，他的名字，是后来上了大学改的。
　　 晴光说，姐姐，你去帮我瞧瞧那人长得什么样子。
　　 我拒绝了，那年我高二，与翦兴同在一个高中部。
　　 我一心学习，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管她的情长情短。我笑着告诉她，翦兴是个大帅哥，而且文采出众，你呀，如果不好好学习，将来人家才不会和你在一起呢。
　　 此话不假，虽然我不曾见过他，可他的确是一中的风云人物。他是学生会主席，年级排名从没退到第三名，物理，化学，英语等竞赛一直保持在第一名的好成绩。
　　 这样一个人物，自是大家讨论的对象。即使不曾过，但也能知道是个出彩的人。
　　 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不知道，可他们是什么时候结束的，我却清楚。
　　 晴光努力的考来一中，她让我给她补习，她想要学得更好。她常常支着脑袋说，姐，我要是能像你，不上高一，直接跳到高二就好了，我就能早一年毕业了。
　　 我笑着敲她的头。我也想过在初三的暑假给她补高一的课程，可她却找来各种理由，硬是三天两头跑得不见人影。后来说是找了暑假工。我没有阻拦，爸妈出了车祸之后，我便也是常常找些零工，当听晴光说她找了暑假工，心里倒也安慰，觉得她长大了。
　　 晴光的高一，走的很平顺。后来，我整理屋子的时候，看到她有很多的资料，并不是我买给她的，其中，也有高二的。我笑了，没说什么，将资料整理好了。
　　 而在高一暑假到来时，我看到她书桌上的资料全没了，她失魂落魄的坐在床边，一个劲的用手擦眼睛。所有的资料，全被她绞成了碎屑，手中的剪刀，更像一把屠刀。
　　 那是该填志愿的日子了，我问她，那个人，在哪个学校呢？
　　 她抬起头，眼中的泪水又抑制不住的掉下来。
　　 于是，我填了和翦兴一样的学校。
　　 我看着徐锦，她是我离开之后出现在晴光生活中的，晴光愿意将一切与她分享。这样的一个女人，在晴光的心里，分量应该比我还重吧，至少，晴光对我，还是有所隐瞒的，她不愿意，跟我分享她的一切，至少，在感情这一方面。
　　 这些，是晴光跟你说的吗？她觉得是我害死了爸妈，是我抢走了翦齐未？我起身，在门口将鞋换好，冰箱里的食物快吃完了，该出去买一些。
　　 徐锦没有说话。但这有什么关系呢，说不说，答案都只有一个。晴光是恨我的，从她踏入家门，从她看到我的第一眼，她就把我列入了仇人的名单吧。
　　 那你们，有没有查到，在晴光来到我们家之前，我还有另一个名字？我打开门，然后回过头来看着徐锦。
　　 另一个名字？徐锦疑惑的看着我，她想不明白这其中有任何关系。
　　 是的，有什么关系呢。
　　 我之前的名字，叫林颜。我说完，将门合上。
　　
　　 （六）
　　 翦齐未说，他今生最难忘的人，是林颜。
　　 那么，我是打扰到你了吗？我的手指抚在杯子上，扯了扯嘴角，笑得有些牵强。我从来不会问他，我在他的心里，占了什么样的位子，男人的承诺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第一次知道他就是翦兴，是从他朋友口中。那是他高中的铁哥们，大老远的做火车来看他，揽着他的肩膀，热络的叫着他从前的名字。
　　 他笑着，也将手自然的搭上他朋友的肩膀，笑着告诉我，喏，我铁哥们，张为。
　　 那是张为，一个爽朗的的男生，一个除了齐未，我唯一认真去记忆过的男生。
　　 还没等他介绍我，张为就一拳头锤到他胸口，哟喂，阿兴，你小子福分不浅嘛，居然……哈哈哈哈，林末年，如果这小子对你不好，你就告诉我，我一准狠狠地教训他。
　　 张为知道我的名字，大概，齐未有跟他提起吧。我当时是这样想的，可是后来张为告诉我，不光是他，他们班，甚至是他们整个年级，没有人不认识林末年的。
　　 可是呢，那个时候，我的世界太狭小，我的世界里，只有一个林晴光。
　　 当时听到张为叫齐未“阿兴”的时候，我的心颤了一下。我不是没有查过，我为了找翦兴进的学生会，可是，那个时候，学校里哪有翦兴这个人，没有。
　　 阿兴？我低低的念叨着。
　　 是呀，他没告诉你吗，他以前的名字叫翦兴，是高考前将名字换过来的。
　　 可是，即便听到张为那样说，我还是自欺欺人的过着。我没有告诉晴光，我没有告诉她她喜欢着的那个人，已经和我交往了一年了。
　　 而现在，他告诉我，说他最难忘的人是林颜。
　　 傻瓜，怎么会是打扰。她是我最难忘的，而你，是我最想要珍惜的。况且，她永远活在我的十四岁，而你，是将要陪我渡过一生的人。他握着我的手，笑容安静。
　　 十四岁？这与和晴光遇见的日子对不上啊，晴光十五岁遇到的，是十八岁的他啊。
　　 他继续说着，阳光落在他的眼中，有着别样的光彩。
　　 翦齐未永远没有想过，林颜在他的心里，有着无法动摇的地位。
　　 那是他每天的必经之路，他养成了天不黑不回家的习惯，原因只是他遇到一个女孩，也是在放学的时间，在那条他的必经之路的第七棵木棉树下，女孩每天都会安静的坐在那里，天不黑，她不走。
　　 那条路人本来就很少，从最初的好奇，再到后来的担心，再到最后的无法自拔，翦齐未在离女孩二十一棵树的距离，一守就是三个月。以至于那一天，女孩突然走到他面前时，他会手足无措，即使，他比她年长。
　　 女孩是安静的，她的眸子平静无波。长长的头发垂在胸前，她抱着书包，那是平日被她毫不爱怜的书包，说，我以后要上你就读的中学。
　　 那是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翦齐未当时就愣了，随后心里开始泛甜。
　　 那么，你叫什么名字？翦齐未笑着问她，之前的局促消失了。
　　 我叫林颜。她一挑眉，意思是“该你说了”
　　 他笑了，正了正身子，清了清嗓子，说，我叫翦……
　　 轰隆隆……
　　 “兴”字还没说出口，就被雷鸣声打断了。两人同时看了看天空，之前还好好的天空迅速被乌云占据，再到他低下头来，林颜早已走出好远的距离。
　　 翦齐未跨上单车追上她，拍拍后座，说，来吧，我载你，这样，会快些。
　　 于是，他载她回家，他记住了她家的地址一一淮榕路二十一号。
　　 本以为这是一个好的开始，本以为可以有一个新的机会，本以为可以正大光明待在她的身边……可是，一切的“本以为”都没有现实来得残酷。
　　 林颜不见了。
　　 她没有再出现在第七棵木棉树下，她没有进入他所在的中学，他翻遍了所有新生名单，走遍了所有初一教室，这一年没有，第二年也没有。他到她家楼下，却没有等到她再出现。
　　 保安说，他们一家啊，早就搬走了啊。
　　 直到这时，他才知道，他对她，一无所知。可是，这又如何呢，他喜欢她啊，即使见不到了，他仍然喜欢她啊。后来不是没有遇到过叫林颜的女孩，但都不是她。
　　 高三那年交上的笔友，是他联系最久的叫林颜的女孩。后来见面，那个女孩很漂亮，但她的眼睛不是平静无波的，她的眼睛里，有太阳，璀璨、明亮而温暖。
　　 或许，时间是可以改变她安静的性子的，所以，或许这真的是她。
　　 然后便开始交往。女孩说曾经喜欢蓝莓味的糖果和蛋糕，曾经喜欢深蓝色的像海洋般颜色的裙子，曾经喜欢帆布的素净的书包，喜欢有着千春头像的钥匙扣。女孩说了很多，那些全是林颜所爱好着的东西。
　　 可是，后来就不喜欢了。女孩来信中这样说，说从前喜欢的一切，现在都不喜欢了。
　　 直到，最后一次见面。翦齐未安静的跟女孩说了分手。那天女孩穿了条波西米亚长裙，她高高瘦瘦，穿起来很合身。当她挽上他手臂的那一刻，他几乎要落下泪来。
　　 翦齐未深刻的记得，当年林颜一身深蓝色裙子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看到她的左臂，那靠近肩膀的位置，有一条疤痕。已经是旧伤了，留下的疤注定要跟随她一辈子。可是，现在挽着他手臂的女孩，这个也叫做林颜的女孩，她的左臂光滑白皙，没有任何疤痕。
　　 对不起，我们分手吧。翦齐未站起身，歉意的向女孩鞠了个躬。如此大的礼节，如此深的歉意。然后，转身离开。
　　 你发现了是吗，你发现我不是你要找的她。女孩的声音响在身后，可他没有停下来。
　　 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会了解她那么多，你有没有想过她已经死了。几乎是用吼的，最后一个音节钻进翦齐未的脑子，他的世界就顷刻崩塌了。
　　 死了，死了吗？死了啊……
　　 步子顿了一下，但旋即走得更快，快到无目的，无止境的奔跑。胸口堵住了，必须要跑，不能停，不能。
　　 讲到这里的时候，翦齐未沉默的闭上了眼，而我，则怔怔地摸了摸左肩，那里，有一道疤，一道让我铭记一辈子的疤。
　　 你出现在我最绝望的日子里，林末年。
　　 而听到他这句话时，我已经泪流满面。
　　
　　 （七）
　　 徐锦发觉我在观察她的时候，已是很久以后了。她淡淡的扫过我一眼，然后又将视线转向窗外。她极爱看夕阳。那个时间点，无论她在做什么，都会停下来，然后懒懒的靠在窗子上，直到天际最后一抹余晖隐去。
　　 我只是突然觉得那个场面很是熟悉，竟不知呆呆地看了那么久。仿佛是几个灵魂重合在一起，悄然间生出一份亲切感。
　　 等回过神来，才想起晚饭还没有做，然后进到厨房开始忙碌。徐锦第一次进来帮忙，我看着她，笑了笑。
　　 “怎么，你是想要告诉我，我来帮你却是添乱来了？”徐锦虽在嘴上说着，手上却没有停下，摘菜、洗菜做得很是熟练。
　　 “你是一个人生活？”我看着她的手，愣了愣，又补充道，“看你这么熟练，想必是常做这些的。”
　　 她抬起头来看看我，过了一会儿才说：“被你养惯了，都忘了我是会做这些事的，以前也只是偶尔做，嫌麻烦的时候就吃泡面。一个人……一个人的日子，总该学着做些什么的……”。
　　 她甩甩手上的水，将洗好的菜放到我手边，出去了。这是徐锦到我家的第六个月，这是她对我说的最多的一次。
　　 一个人的日子吗？我突然就想哭了，每次做清洁的阿姨看到我，都会高兴的告诉我，说她在我家收走的药物的瓶瓶罐罐都洗干净并派上了用场，她还谢我将那些瓶子和其他的垃圾分开了放，不但干净还省去了她分类的时间。那个阿姨很早之前就在找合适的小瓶子，说是有用，后来她找到了，在我家每月都会分出去的单独装着的垃圾袋子里。
　　 那不是我提出去的垃圾，那是徐锦来到之后才有的。我说落了药在里面，阿姨把才收来的瓶子给我看，我当然知道那是治什么病的，也是那么一瞬间，我的眼泪就滚了下来，大滴大滴的，砸在瓶子上。
　　 我看到徐锦洗菜时，手心的纹路是断掌，人们总说，断掌的人，打人是最疼的，那么，伤人会不会也最深？
　　 将炒好的菜端上桌，我笑着将菜夹到她的碗里，说：“尝尝吧，看看合不合胃口。难得是一起合作做出来的呢。”
　　 而这时候她吃菜也变得小心翼翼了。过了好久，她突然说：“讲讲你们的事吧，你和晴光，我想知道。”
　　 “她应该讲过了吧。”我把菜送进嘴里，没有味道。
　　 “并非所有。她讲的，是从她的感受，而你说的，是你的想法。”
　　 “所有？”
　　 “所有。”
　　 我抬起头迎上徐锦的目光，她探究的眼神和晴光问我问题时一模一样，这一刻，仿佛就是晴光坐在我的面前，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一切。
　　 晴光，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其实我们的眼睛真的很像，不过你的眼睛，多出了一道光芒，而那道温暖如阳光般的光芒，让任何人毫不犹豫的认为，你是幸福而快乐的。可，这也是你帮你掩盖一切阴暗的最佳屏障。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们并没有交集，或者，并不是以这样的方式相识，那么一切，应该会不一样吧。
　　 那样的话，你不会恨，我不会怨，他们，或许也不会被牵连，以至于黄泉相隔，万劫不复。
　　
　　 （八）
　　 第一次见到晴光，她七岁，我九岁。
　　 我们并没有正式的照面，那个时候，她不是我妹妹，而我，不叫林末年。
　　 爸爸妈妈在争吵时总会提及到的名字，我在这一天，才将名字与人重叠在一起。那一天，晴光穿着雪白的泡泡裙子，像个小精灵，欢快的奔跑在爸爸妈妈的身边。叔叔和阿姨端着水果出来，坐到爸爸妈妈的旁边，一起逗着晴光。那是爸爸妈妈的朋友，真巧，男的也姓林。我曾见过他，爸爸让我叫他林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