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那东西要不是看在两个娃娃的份上，早就把玉兰给踢了。也难怪，毕竟不新鲜了嘛！
　　 哈哈哈……
　　 格老子的！帅富贵你个王八孙子听好了，老子兄弟伙今天晚上要报仇了，就在你家的桑树地，当年你挖断老子脚的地方。你有种！你不是挖我的脚趾吗？老子现在就挖你的心！你不是有年轻新鲜的女人日吗？老子现在就操你的女娃！——恐怕是再也找不到这么鲜嫩的×了，我哥几个可是享你个狗日的福叻！
　　 喔、喔、喔……
　　 大家别急，一个一个地来哈，我先上！
　　 ……
　　 ……
　　 后来的情形，我已经没有勇气和力量把它描述出来了，是我根本就说不出来了！它就像一串省略号一样突然被断掉了，然而它的每一个圆点却都是一个沉重的铅球，它们狠狠地砸向我的四肢，脸庞，嘴，眼睛，脑袋，最后是我的记忆……把我砸得血肉模糊，人不人，鬼不鬼！……
　　 我不知道他们到底是谁，从小的寄养生活使我丧失了许多意想不到的日常生活能力，比如认知力。在月亮坪，有很多人在我的脑海里都是模模糊糊的，甚至是陌生的，更何况他们是不稳定的，打工潮流把他们卷出了月亮坪，两三年回一次家也是正常的。因此，我无法把他们的声音和人联系起来。假使他们就站在我跟前，菩萨一样地保持着沉默，我还是无法确定他们就是那群狼的。但是，如果让他们发出声音，即使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我准会操起一把刀或斧头，准确无误地向他们砍去！
　　 我一直在寻找着那些狼声，可是，这辈子，我再也没有听到过那些声音了。
　　 也许，他们当天夜里就走出了月亮坪，去远方打工了。月亮坪外出打工的人太多了，留下来的，大都是些老人和孩子了，连那些学习成绩差的、十二三岁的娃娃都零星地辍学走了。还会有谁会去关注或留意他们的去还是留呢？他们溶入大城市的茫茫人海，谁能辨别得出他们跟其他的农民工到底有何本质的区别呢？在机器轰鸣的工厂，或尘土弥漫的建筑工地，他们埋头苦干，挥汗如雨，他们沉默寡言，他们老实巴交，他们在头头面前低声下气，连屁都不敢大声地放，甚至连对于无法兑现的工钱，他们除了欲哭无泪还能做什么，胆大包天的顶多爬上高楼去表演一回“跳楼秀”！
　　
　　 J】采呀采桑葚儿
　　 这天中午，预备铃响彻校园的时候，我才割舍掉缀在绿叶丛里的那甜甜的酸酸的紫红、或蚕白的桑葚儿，从后山的桑葚林飞奔下来，撒着脚丫，慌不择路地朝教室跑去。气喘吁吁之时，不忘抬手把袖口搁在嘴边，横拉一道，竖抹一下，把绛紫的嘴唇恢复到她本来的容颜，以销毁偷吃野食的证据。
　　 冲进教室时，里面差不多满当当了，大伙中规中矩端坐在座位上，支起两只小耳朵，正恭候老师的到来。只有那么几个不安分的货，还在教室里窜来窜去，选择软柿子下手。我的屁股墩刚要落下，他老兄马上就发现了坐骑的异样。哼，他妈妈的，谁偷走了老子的“宝马”，把个又丑又残的货杵这儿！哪个龟孙子，给站出来！
　　 我立即响应我老兄的号召，气呼呼地把身边的残腿条凳往外拖。正干的起劲呢，“噗嗤”一声，脚下的晒簟⑩忽地裂开一张大嘴，露出黑压压的无底洞，欲一口把我吞掉，虽极力挣扎反抗，但个人的力量终究是弱小的，我“啊、啊”地树叶儿一样地飘了下去……
　　 我们的学校与众不同，清一色的木楼，从外观看，有点像我们这旮旯的人，尖头，圆身，长脚杆，只是下面陷的更深。是深不可测，且隧道纵横，类似防空洞。幽暗。逼仄。教室就是人大腿以上的那部分，每天，我们就像是被关进了人的肚子里。教室的地板呢则是由一组木板稀稀拉拉拼凑的，上面再铺一床晒簟。没有木板的地方，晒簟便凹下了去，下面有东西支撑着，当然就是平展的了。如果不是憨包，都晓得把脚下在平展的地方，当然，若真的是憨包，又怎么进得了校门呢。
　　 谁曾想，我被我的老兄一怂恿，老壳发烧，就忽视了我的脚丫的去向，他们就很不合作地出卖了我的身体，要让我体验坠空的飞翔快乐。
　　 我飘飘然地飞翔着……
　　 突然有人救起了我。
　　 人群在发问：小不点的爸爸呢？
　　 不晓得，好像下河滚澡去了。
　　 学校引以我为鉴，开始采取轰轰烈烈的补救措施，不惜血本，组织老师们把地下暗道用毛毯铺起来，保护下一个如我这般不着调的孩子。我也自告奋勇地加入了行动。和我的班主任一道。那个女人对我不错。
　　 我们来到一条隧道入口处，隧道狭小得可怜了，根本无法容纳她的身体。我一马当先。先在地上铺上一层牛皮纸。然后才是厚而柔软的赭石色毯子。我双膝跪地，一边一丁点一丁点地向前挪动，一边用双手散开卷成圆柱体的毯子，隧道越来越小，空间越来越有限，空气越来越稀薄，我的呼吸也越来越艰难了……
　　 女人告诉我，毯子铺到尽头时，要我撕下一片牛皮纸带回。
　　 大功告成。她居然给了我15元钱做报酬。
　　 我欢天喜地。快乐地蹦跳在校园的小路上。
　　 突然，有人一把抓住了我。勒起我的衣领口，锁住了我的脖子。
　　 是我的父亲！他从河里回来了。
　　 我的心疼痛了起来。疼痛的声音尖叫起来，渐渐失去了呼吸的力量。
　　 我苦苦哀求：爸，你放开我吧。我出不动气了……
　　 哼，你以为你做这个样子，我会放过你？！
　　 ……
　　 “啊……”
　　 突然，我喊了起来，就这样把自己从险情中喊了出来，努力撑开双眼，天色呈灰白色，幽暗中，听见心咚咚地跳着，胸口憋闷，大口大口地喘粗气……
　　 自打从深圳回家后，我夜里总是做梦，梦见我的童年，我的爸爸妈妈，还有我的桑葚。在梦里，漫山的桑树林里，坠满了红红紫紫，乌亮霜白的桑葚儿，它们在枝头迎风摇曳，叽叽喳喳地向我发出热情的邀请……我向她们奔跑而去……我突然看见了妈妈！妈妈正在桑树林里深情地召唤着我……她忽隐忽现的脸上挂着亲切温暖的笑，甜得就像那饱满欲绽的桑葚儿……
　　 我哭了……
　　 我一边轻轻抚摩着肚子里的孩子，一边刻苦地哭泣着。我想孩子，也想我的那些桑葚儿。
　　 我的孩子呀！你来到这个世上干什么呀！他们是要拿你做一个证据呀！用你来证明你真正的父亲是谁，这是你惟一的使命和用途。可是除了妈妈，还有谁会接纳你，疼爱你？而妈妈却没有力量来爱你呀！……
　　 我的桑葚儿啊！今年，我错过了你们，到了明年的采撷时节，你们挂在何处呵！即使你们还老地方等着我，我恐怕也无法来采你们了……
　　 月亮坪的桑树已枯黄了，正一堆堆垛在各家各户的廊檐下，等着炖过年的鸡鸭鹅类的美食呢！就是在狗儿们热的直吐舌头的时候，上级下来一纸文件说，近年蚕茧价格急剧下滑，现全民立即行动起来，挖掉地里的桑树改种小海椒，主动积极配合白鹤镇政府，全镇人民齐心协力打造一个“海椒城”，飞速推动全镇的经济发展。
　　
　　
　　 本文注释：
　　
　　 ①背篼：四川地方的一种装载工具，它由竹子的青蔑和黄蔑编制而成，整个呈圆柱行，比例均衡，上大下小，叉口，收底。一般有两种，一种是镂空的，有大有小，最大的有半人高，可容纳两个人，川人一般用来装柴禾，玉米、小麦杆，红薯藤之类的东西；小的呢有三四的孩童那般高，川人常用来背孩子，或是用来赶场，走亲串戚，它显得小巧而美观，较为上得了台面。川人把它们叫稀背篼。另一种就是密背篼了。可以说它是密不透风，其规格就比较小了，川人一般用它来装大米一类的细小东西。
　　 ②碓窝：石臼。
　　 ③摆龙门阵：聊天。
　　 ④烘笼：川南农村的一种取暖工具。
　　 ⑤干饭：动词，吃饭。
　　 ⑥二天：将来，以后。
　　 ⑦蹄花儿：猪脚。
　　 ⑧老汉：父亲。
　　 ⑨瓜娃子：方言，白痴，傻瓜。
　　 ⑩晒簟：方言，摊晒粮食等的竹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