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在恍恍惚惚中睁着眼到天亮，第二天，他领着孙子，走出了那个让他窒息的家，来到了同在一个城市里的女儿家。
　　
　　 （五）
　　
　　 女儿听说了事情的原委，恨得直跺脚：“爹啊，爹，您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领钱的事，您怎么能随便自己签字呢，您怎么也不和我商量商量？这下可好，您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领钱是您签的字，钱是您领走的，人家不承认您把钱交给了人家，这官司您到哪也打不赢！”
　　 女婿在一旁唉声叹气地，责怪老人办事不妥。
　　 女儿又想了想：“要不，我去家里和她好好谈谈。
　　 老人摇着头说道：“那女人很有心计，她心里早已打好了算盘了，恐怕去了也白说。”
　　 女儿说道：“我跟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或许会打动她的。”
　　 女婿说道：“你们两个女人，说不好再动起手来，更麻烦。让别人看着，好像她孤儿寡母我们欺负她似的，事情闹大了，反而对我们不利。”
　　 女儿满怀信心地：“不会的，我会掌握分寸的。”
　　 老人的女儿踌躇满志地领着老人和侄子回到兄弟媳妇的家，想扭转兄弟媳妇那僵硬的心，可谁知，事情远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顺利。
　　 兄弟媳妇在家中，见老人搬来了救兵，理也不理大姑子，自顾自和自己的女儿逗着玩。
　　 老人的女儿说道：“弟妹啊，听说你和咱爹因为钱的事闹得不愉快。”
　　 兄弟媳妇冷冷地说道：“钱？什么钱？我压根就没见到过钱！”
　　 老人的女儿说道：“兄弟单位给的赔偿金，是爹去领的不假，可那钱是你在医院里躺着，爹代替你领的啊！你亲口答应爹领会钱后，把钱放到银行，一个人拿存折，一个人记密码，两人共同掌管着钱。”
　　 兄弟媳妇说道：“不错，这话是我说的。”
　　 老人的女儿接着说道：“可爹回来，把钱交给了你，你怎么不承认了呢？”
　　 兄弟媳妇说道：“咱爹把钱交给我？你见了？”
　　 老人的女儿说道：“爹快七十岁的人了，他不会拿儿子生命钱来开玩笑！也不会昧着良心说话……”
　　 兄弟媳妇的火气上来了：“听你这个意思，是我昧着良心说话了？”
　　 老人的女儿说道：“我没这个意思，我只是说，原来大家在一起相处的不错，失去了亲人，总不能把亲情也失去吧？”
　　 两个女人刚开始还和风细雨地说着，到后来，一个比一个声音大，火气旺。到后来，兄弟媳妇故意坐在地上大哭起来：“我老头子死了孤儿寡母的，你们找上门来欺负我来了！这日子逼得我没法过了……”
　　 兄弟媳妇拿出了泼妇的本领，坐在屋子地下大哭不止。招来一大堆邻居观看，大家在一起，议论纷纷，交头接耳。
　　 兄弟媳妇见人多了，更来劲了：“你们拿走了我老头子的赔偿金，反诬陷我把钱私吞了，天下哪有这样的理？你们找上门来欺负我，还让我过不过……”
　　 老人和女儿向邻居们说着事情的原委，可别人家的事，本来就是雾里看花，“清官难断家务事”，况且是关门闭户各过自己的日子邻里们呢？
　　 邻居这个说：“她们孤儿寡母的，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那个说：“钱，是说不清的，字是老汉签的，谁知道钱到了哪里？”
　　 大家的舆论明显地向着兄弟媳妇，老人和他的女儿百口难辩，有理也没人听。
　　 兄弟媳妇这时起来了，收拾着自己的东西，领起孩子：“你们不让我过，你们自己在这里过吧，我们以后法院见！”说完，拉着孩子，穿过看热闹的人群，抹着眼泪，走了。把老人和老人的女儿冷落在家中，看热闹的人群，也渐渐散去了。
　　
　　 （六）
　　
　　 儿媳妇走了，而且营造了一个老人逼走自己的声势，在众人的眼里，老人既得到了儿子用生命换来的生命钱，又霸占着儿媳妇的房子。房子，本来就是以儿媳妇的哥哥名义买的，虽说老人买房时花了些钱，房子的名字也换上了儿子的名字，但终究是占了儿媳妇家的便宜，住着人家的房子，本来就理不直，气不壮，儿媳妇又死了丈夫，带着幼小的孩子，老人和女儿上门来大吵大闹，气势凶悍，在人们眼里，前者是弱者，后者是强者，强者和弱者比起来，人们的同情心更偏向于弱者。
　　 人们开始用异样的目光看着老人，常和老人在一起的老年人，对老人冷落了，老人进进出出，有人背后窃窃私语，指指点点，平日里老人他每到一处，得到的是人们热情的问候，现在他走到人们的面前，人们会迅速散开，把他一个人凉在那里，他在人们眼里，仿佛老人就是瘟神似的。
　　 儿媳妇是不甘心把房子让老人居住的。老人心里明白，这个家终究是不属于自己的，自己早晚是要被儿媳妇逐出家门的，老人只是感到自己输在了一个女人的手里，儿子死了，赔偿金自己一点没得到，自己也面临着被媳妇赶出家门，老人心里真是窝火到了极点。
　　 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办？老人心里一片茫然。
　　 每到夜晚，老人常常一个人坐在床边，点着一支烟，呆呆地望着那点蓝烟，他感觉到他遇到了一个演技高超的演员，这个演员对整个剧情掌控的滴水不漏，演的天衣无缝，在这场闹剧中，她始终唱的是红脸，而老人则扮演了一个小丑。
　　 老人忽然一串串的泪流了下来，他想起了儿子，也想到了一切，身上背着黑锅，又将被儿媳妇逐出家门……内心的苦闷沮丧，使他的神经战栗，他是多么怀念自己在乡下的日子，在乡下那个土屋，那里的一时一刻，无拘无束的田园生活……
　　 他后悔自己不该步入这人心叵测、纷纷尘尘的城市来，在这里，善良的乡下人永远玩不过城里人的花花肠子！自己被儿媳妇诬陷，连一个愿意听他说话的人都找不到，人群匆匆地来去，没有人会理会他的苦恼，那苦恼是浩大的，无边无际的，象是把他的胸膛裂开，苦恼滚滚流出来的话，会把整个世界淹没，可是话虽如此，那苦恼偏偏没人看见。
　　 他想到了死，他想用死来证明自己的清白。是啊，如果自己死了，让儿媳妇受良心的谴责！人们会说：“原来，老人是冤枉的啊！”人们会指着儿媳妇说道：“都是你！是你害死了老人！”想到这里，老人的痛苦解淡了，觉得自己出了一口气似地。
　　 几个月之后，老人接到了法院的传票，儿媳妇已经起诉到法院，要求老人返还儿媳妇的房产。
　　 这场官司一直打了很久，老人反诉儿媳妇，要求归还儿子的死亡赔偿金，属于自己和孙子的部分。
　　 在法庭上，儿媳妇哭哭啼啼哭诉着老人是如何贪污了儿子的赔偿金，又和女儿一起来到家中把自己逼出了家门，逼得自己身无定所，四处流浪。
　　 和媳妇的满口谎言比起来，老人真实的辩解反而显得苍白无力，没有诱惑力。
　　 法庭通过调查认为老人领走了儿子的赔偿金，而老人又缺乏有力的证据证明自己把赔偿金交给了儿媳妇，所有的证据反而证明儿媳妇没有得到赔偿金，老人的要求因没有证据而被法院驳回。
　　 旷日持久的官司，打的双方都身心疲惫，最后，法院判决：将现有的房子折价，老人和孙子继承应得的儿子遗产，由儿媳妇给老人和孙子一部分钱，老人和孙子限期搬出房屋。
　　 法院的最后期限到了，老人那天早早起床，把自己和孙子的行李收拾好，坐在屋里愁绪半天，落了几滴泪，抽掉了半盒烟，然后叹了口气，叫起孙子，拿着自己的行李，在众目睽睽之下，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那个流着他辛酸泪的家。而儿媳妇，却在高兴地点燃着鞭炮声，趾高气扬地搬回了家。
　　 长长的路上，洒下了老人一行行伤心的泪和满腹的怨恨。老人身后那重重的脚印，是那样地凝重显明，那里面有老人的凄凉和绝望啊！
　　
　　 （七）
　　
　　 女儿的家到了，老人像一个落荒者，落难到了女儿家。女儿家也不宽裕，但还是给老人腾出了一间小屋子，屋子小得只有一张床，老人把行李放到了小屋里，女婿在家中闷坐着，家里冷不丁地又添了两口人，又增添了不小的负担，女婿的心情也坏到了极点。
　　 老人坐在女儿和女婿的身边，从身上掏出一个本本，交给女儿说道：“这是媳妇她给的房子钱，放在你们的家中保存着吧。将来你侄子的大了，好给他上学用。“
　　 女儿说道：“爹啊，这里面有您的钱，还是您保管着吧。”
　　 老人凄惨地笑了，说道：“我年纪大了，老眼昏花的，不定那一天忘了，还是你们放着吧。”
　　 吃饭的时间到了，女儿为老人准备了丰富的晚餐，为老人压惊。女婿和老人喝起了酒，老人喝了一杯又一杯，只喝的女儿抢过了老人的酒杯，再也不让父亲喝了。
　　 老人流着泪说道：“女儿啊，爹爹后悔啊，后悔把一颗心都抛给了她，到头来落个如此的下场……爹爹罪有应得啊！你们要善待好侄子，让他争口气，为爷爷争口气！活出个样子来，给那个女人看看！”
　　 女儿见爹爹有点醉了，忙搀扶着爹爹回到屋里，让爹爹睡下，可她那里知道，爹爹怎么能睡得下？
　　 夜幕降临了，女儿一家也都熟睡了。此时，老人见一家人都安稳地进入了梦乡，老人下了床，推开女儿的家门，走了出来。
　　 寂静的夜晚，月色皎美，可在老人眼里，一切景物都如同在地狱一般。老人一个人摇摇晃晃地走着，他怀里揣着一个瓶子，走到了曾静住过的儿媳妇的家门口。
　　 他站在门口，无比憎恨地望着这个让自己伤心欲绝的家，然后，掏出怀中的瓶子，喝了下去，不一会儿，一阵抽搐之后，老人地倒在了门口的地上。
　　 老人永远地闭上了眼，那紧闭的双眼里淌着伤心的眼泪。
　　 楼道里漆黑一片，深沉沉的帷幕把老人紧紧地罩住了……
　　 远处，传来一阵野猫的叫春声，在宁静的、深沉沉的夜空里，是那么地凄惨，悲凉，撕拽着人们的心，让人毛骨耸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