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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小说】新动物农场
刹那,顺风又回想起一年前自己想要盖房子的努力;那时,他可是信心满满的,相信自己能够给孩子们一个安稳的住所。不过,孩子们就是孩子,无论他怎么许诺,他们都会闹一闹,似乎闹这个字就是孩子们本来的天性。
“你老老实实干你的活,挣你的钱,过你的日子吧,少操心别的!”每逢这时,顺风都会不客气地指责顶风和那些饶舌的孩子们。
“可是,我们不说这些,你能给我们盖起房子吗?”奇迹从鼻孔里哼出冷笑,扬起下巴,挑战道。
顺风立刻无语了。这是他的痛点,也是她最感到无能为力的。他只能叹息一声,为了自己的尊严甩下句:“你等着吧,我早晚全让你们住进舒适的房子里!”不过,他说这话,感觉自己说的不是真话,而是带有哄骗的意味,就象孩子们小时,为了哄他们睡觉而说大灰狼来了一样,更象一句没有任何实用价值的空话。顺风急急地走进他那间办公室,脸红了起来。这一阵子,孩子们老追问他什么时候可以买房子,可是他哪里买得起房子?——这个小小的作坊,养着驴的一大家子,二十几口,除去缴纳税费的,日常开支,就剩不了什么了。
谁也说不清房价什么时候变得可望不可及的,似乎一夜间就飙升到买不起的那条线之上,然后又是复一日地缓慢攀升;也正因为攀升的缓慢,才使得房价更加可望不可及。顺风坐在办公室里,望着对面墙上自己的画像,陷入烦恼之中。
无数的习惯都是在潜移默化中慢慢培养起来的,譬如顺风办公室里的这张画像,就是从人那里学来的。人是种自大的动物,总以为他们是救世主,总喜好四处张贴他们的画像;这点喜好被那些到人的农场学习的猪们学来,又影响到其他动物,包括用两条腿走路这个习惯。顺风现在也用两条腿走路,并且认为自己的祖先,那位本杰明实在是野蛮与落后。
不过,把自己盖房的愿望也归于野蛮与落后,顺风就想不明白了。他清楚地记得,在他幼年时,是可以自己盖房的,虽然那时也需要到动物农场设立的土地管理处审批,也需要给那些由狗担当的官员们送点礼。可现在,却必须要有合格资质的才可以盖房:一是要有一定规模的固定资产,二是要有固定的注册地址,三是要有那个由猪们签发的准盖证书,从而把个人建房的企图归类于违章建筑;也就是说,动物农场的动物们只能向大黄这样经过猪们授权的开发商购买房子,而且美其名曰,这是为了广大动物们的安全,既要保障住房,又要保障住房安全。
想到这里,顺风抓起电话,翻开小本子,寻找到大黄的号码,拨了过去。这些天以来,顺风几乎每天都在拨打这个电话;不过,那头接电话的明显不是大黄,而是那位叫做宿婷的兔子。大黄把人的那套销售模式套用过来,也雇了一批售楼兔子,用来打发象顺风这样总打听价格却总不拿出现金买房子的动物。如果大黄每天都亲自接这样的电话,那一天二十四小时根本就不够用。
“还是拿破仑时代好。”趁着电话还没打通的功夫儿,顺风忽然感慨道;拿破仑那个时代,除了伯克夏种猪和那九条狗,一切动物还都算平等;现在却不同了,两极分化了,基尼指数在扩大,许多动物甚至无处栖身。不过,说过这句话,他就吓了一跳。然而电话那头是盲音。顺风只好放下电话,望着自己的画像发起呆。“可是,谁规定过不准动物自行盖房的?”顺手自言自语了句,胸膛里冒出一个极其大胆的念头:“对,我在自己的小院里盖个房,马上就买砖,买木料;听说,大力那里有木料……”想到这里,他匆匆站起身,走出办公室。
大力一直住在拳击手留下的祖屋里;也许所有的动物,除了那群猪们,也就只有马知道自己祖先的名字了;其余的动物,除了自己的父母外,别的一概不知。大约十几分钟后,顺风就来到那间已经快要倾圯的土坏房前。喏,天才晓得这间屋是如何挺立到现在的,墙壁龟裂,甚至其中一面墙已经倾斜了大约四十五度角,就象在人中间流行的那句话,以四十五度角仰视某某。顺风佩服起大力的胆量,敢于在这样的危房里生活,恐怕早已将生死置身于外了。顺风转到房屋的正面,一把生着红锈的锁挂在门上。于是,顺风只好踅回去,然后转上那个岔道,向那片林子走去。
果然,临近林子,顺风就听到大力吭哧吭哧砍伐林木的吆喝声。顺风不敢上前,他远远在停下脚步,冲着林子深处嘶鸣了声。伐木声停息下来。顺风又嘶鸣了声,然后歪着头,倾听。不一会儿,他就听到大力哒哒走近的声音。
“我要买木头。”顺风开门见山道:“孩子们大了,都住在一起不方便,我想盖几间房。”
大力怔下神,皱起眉头:“可是,你有资质吗?”
“我没有资质,可我的孩子们着急,他们都大了,也都该有自己的家庭了。”因为受到人的熏陶,动物农场的动物也都有了家庭观念。
“可是,没有资质,能让你盖吗?”大力怀疑道。
顺风不知道一头马居然也会和驴一样倔,而且颠来倒去就只有这一句话;所以他不耐烦地抬高嗓门:“我在自己家院子里盖,他们管得着吗?”
“可是,我不能卖给你木材,”大力拖着声调,闷闷地告诉顺风:“你买木材,也得要运输许可证,没那个批文,我不能卖给你。”
顺风想不到大力会这样固执,比自己还要固执。因为了解自己,也就间接了解大力在这个问题上不会跟自己做出让步,所以他不再吭声,踢了踢脚下的尘土,就倒背着手离去了。他能够倒背着手,还要感谢那些猪们,正是那些猪们让他有了人一样的尊严,可以两条腿站立。不过也正因为他同样固执,同样倔强,才会打定决心要买到木材。
在山脚下,他碰到那位山羊吉姆。吉姆就是慕莉尔的后代,只不过他早就忘记了。顺风知道吉姆也正在犯愁,他的子女们也都大了,需要有个住房;但他的境遇和他的一样,都是梦想很美,现实很远,所以他们同属于梦远一族;而且吉姆还不如他——最起码,顺风已经学会用两条腿走路了,可吉姆还在用四条腿走路。
不过两个人见了面,还是相视一笑;能到这里来,一定是找大力的;找大力什么事,谁都心知肚明。
“怎么样?”几乎同时,顺风和吉姆问道。
又是相视一笑;吉姆用角碰触了下顺风的前蹄。
“线团给你批了吗?”
“大力给你了吗?”
又是几乎同时,两个人相互问道。线团是头负责林业批文的伯克夏种后代;一想到要到他那里低三下四说小话,顺风就犯愁,脑子里就浮现出那巨大的身躯。天知道为什么一头猪怎么会长的跟个老黑熊,体重超过正常状态几倍,脖子和胸部连在一起,一般粗细,就象个笨拙的大水桶。据说线团每天的食量惊人,得需要两头奶牛产的奶才能勉强够他食用的;也就是说,他只吃牛奶,别的一概不吃。
顺风和吉姆都没再说什么,他们已经心照不宣。于是,他们俩叹息声,面面相觑,感受到相互间的无能为力。
炎炎杲日洒在他们身上;那汩热浪卷过动物农场的空气,将路边的叶子都烤蔫了,也把他身上那股油墨味儿散发弥漫。呆立了好久,才叹息声,垂头丧气地结伴而去。
没有木料是没办法盖房的,所以他们只能去线团那里碰碰运气。一路上,顺风和吉姆一直沉默着,没有交流。他们知道,交流也没什么用处;现在动物农场的这些公务员们个个都很铁面,也许这就是他们承续了伯克夏种猪与那九条狗血脉的缘故;据说,正是他们这种铁面般的性格,才使得动物们得以解放,才悍卫住动物农场,他们是解放者与悍卫者,理所当然也是管理者。
那群鸽子掠过蓝天,又四散飞开。他们是到人的农场的使者,也就是大使与领事级别的外交人员,吃着伯克夏种批准的俸禄。当然,他们也在保护动物们在人那里的利益,包括政治上的,和商业上的。顺风的几位远房侄子就在人那边做劳务,也就是正在从事劳务输出,为动物农场赢得可观的人类货币。
线团的办公室坐落在农场中心位置的繁华地带;伯克夏种的猪们与那九条狗们的后裔大都居住在解放者街区,他们的住宅富丽堂皇,散布在更加富丽堂皇的办公楼周围,俨然和其他动物的街区有所区隔。由水泡发布的农场规化令中,明确地将解放者街区设置为规化试点区,然后再逐步向其他街区拓展。
顺风和吉姆犹豫地望着木材管理局大门前那对石狮子,相互瞧了眼,才胆怯地迈进大楼。一头狗呲着牙拦住他们,抽动鼻子,皱着眉头,询问半天,才让他们在张画满格子的纸上签字。这是求见线团的必要程序;要是试图去求见水泡,那更是件繁琐的事情,据说某些动物为了求见水泡,等待了一辈子都没见到。
接待室的地上铺着水草绿的大理石,这使得顺风羡慕不已。在他的无数次梦境里,他都站在类似的宽敞明亮的房间里,得意地看着自己的子孙,看着他们进行自己的生活,听着他们的欢声笑语,那时他会无比幸福;只是每一次他都会噩梦般醒来,睁开眼睛,回味着梦境里被阵狂燥的风吹走的房子。
“你们走吧,线团局长今天没有时间……”过了会儿,那头让他们签字的狗走进这间空荡荡的接待室,通知他俩。
“那,局长明天有时间吗?”顺风抬起浑浊的眼睛,困惑道。
“也没有;你们等着通知吧;或者,你们每天都来看看吧。”那条狗停顿下,高傲而冷漠道:“线团局长每天都有一堆事儿去做,哪里有时间接待你们呀!”
他们只得离开这里。走出木材管理局的大门,顺风回头瞧了眼那对石狮子,又沉默了。也就在这时,吉姆拽了把他;他顺着吉姆的视线,看到一辆豪华版的镀金外壳法拉利停在木材管理局的大门口,一个肥胖的身躯,也就是线团钻进车里;和他一起的是位娇小的兔子;他们俩个有说有笑,甚至线团还拧了把兔子的脸蛋。顺风忙转过身,大嚷了句,试图招呼住那辆车;可车一溜烟就不见了,只留下一地灰尘,呛得顺风不住咳嗽起来。
第二章
第二次见到线团,是在七天以后。这七天里,每天顺风都会和吉姆一起到木材管理局等待线团的出现;只是从第三天起,他俩谁都没踏过那对石狮子身后的台阶,因为那条总是呲着牙的狗不再让他俩进去,说是他俩影响到正常的办公,而且危胁他俩,说是他俩再走进木材管理局,就通知警察,以扰乱社会治安罪关起来。顺风一向都很老实,所以他也就胆怯地退了出来,站在街对面,瞧着那对石狮子,风雨无阻地进行他的建房梦想。
如果线团肥胖,那么当另一头猪,另一头母猪冲到他面前,他就是瘦子了。看到线团那辆镀金外壳法拉利公车刚刚停在石狮子前,顺风就赶紧抬起脚;可没等他和吉姆离开那丛树萌下,就看到一个巨大的影子扑了过去。他收住脚步,惊诧地望向前面的这一幕。
那头猪,确切地说,是头硕大而肥胖的母猪——首先冲倒那只兔子,将兔子的耳朵都撕裂开一道血淋淋的伤口;接着她竖立起身体(其实,竖立不竖立起来,她的姿式都差不多,反正都是一个圆球),将两只前蹄踢打起线团,嘴里骂骂咧咧的。顺风害怕了,胆怯地避到一边,半天才听懂,原来线团已经快有一个月没回家了,这头大肥母猪不过是嫉妒,所以才鼻涕一把泪一把来这里闹的。
顺风想趁机上前和线团提起买木材的事情;可那头呲牙狗却流露出凶狠的目光,将他呵斥:“浑身油墨味的家伙,赶紧滚一边去,一点儿眼色都不会看,没看到局长大人正忙着吗?!”顺风想要解释;可呲牙狗吠吠地,又向他吼道:“天天要买木材的多着呢,你又不着急做棺材,催什么催?!”
是呀,顺风不急着做棺材;棺材,那是为来世准备的小房子。顺风急着为今世找一个能遮风避雨的大房子,房子里能够容纳下他的一家子。可现在,官员们忙,在为这些动物们忙碌,他又能说什么,总不能为了他这头驴,而影响了动物农场的大事吧。
这些官员每天都在忙;但顺风说不清他们都在忙些什么,只是每天都在广播里、电视中看到他们风风光光的,从一个地方,走到另一个地方,发表政见,为某些项目剪彩,或者进行观光形式的会议。官员们在主持着动物农场的各式各样的活动,在主导着动物农场的社会走向,也在使动物农场的动物逐步走向富裕;所以,这些日理万机的官员们是不可以被顺风一样的驴打扰的,也不可以被打扰。
顺风怏怏地走开,一边走,还一边不住回头;他弄不懂线团每天都忙什么,难道就是忙正妻与小三之争,或者每天坐着那辆镀金外壳法拉利公车到处兜风,并且每天都要在网络上书写日志,以显示他的公务繁忙?——顺风的一位侄子曾经好信地给线团留言,顺便提了下驴们要购买木材的事情,并且提到顺风到木材管理局吃了闭门羹的事情,结果次日他侄子的贴子就不见了,在空气里蒸发了;因为这件事儿,顺风认定网络不是好东西,远远比不上散发着油墨气息的纸张,就象大家所说的,什么事情都要讲究个白纸黑字;有了白纸黑字,才有了确凿的依据,婚姻也好,事业也罢。
其实顺风并不知道,网络并不是不好,而是线团的助手把那条留言无情地删掉了。原本线团建立那个微博不过是为了搞个噱头,赚些动物们的啧啧感激,闹好亲民的好名声,并没指望有谁跟贴灌水,尤其是灌那种拍砖贴。并且线团的助手向来有删贴癖,如果某一天他不顺心了,就会点击鼠标,毫不留情地将一整天的贴子全都删掉,却不管那是拍砖的,还是灌水的,或者是线团的粉丝们;当然,就算他心情好,也会毫不留情地删贴子,因为那就是他的工作,如果有一天他不删贴,就不是他了;线团也就没有任何理由雇佣他为助手了,他也就不会在官方网站里担纲发言人了。至于这一切内幕,驴哪里懂得;不过也正因为不懂,顺风,以及他的侄子才放弃了网上的执著,才会认定网络的坏处。
我一直认为,没人会看这个小说,看到孩子的评,我特别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