镶嵌在咖啡屋墙壁里的音箱响起了动听的“萨克斯”的旋律，是那首《回家》，我倾心喜欢的曲子。听着听着，我突然想落泪……
　　 我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彩色的灯光不停得闪动，还有语音提示：“主人，主人，来电话了，主人，接电话啊。来电话了，来电话了，你怎么还不接电话啊？”
　　 我一听到这声音总是想笑，那清脆的声音幽默的腔调让人感觉很好玩儿，我拿起了手机接听电话，是萧枫打来的，他告诉我说龚城不能太激动，最近他得了高血压高血脂。她说那个档案袋是他半生的牵挂，时时刻刻挂牵着。我答应着她的嘱咐，并埋怨她为什么不陪着一块儿来。她嬉笑着说是给我机会单独接触嘛，我嗔怪她还是像在大学里那么顽皮，退休的人了，还像个孩子。她说这回好了，你能打开他心中的那个纠结了。
　　 龚城进来的时候连连说不好意思迟到了，他们住在卧龙花园，乘坐交通车只要半个小时就可以到达泉城广场，而咖啡屋就在广场的左侧不是很远，溜达着几分钟就到。
　　 龚城的眼镜还是像啤酒瓶子底那么厚，似乎不像人们所说的人到老年的时候，近视的度数会减少，甚至不会得花眼。
　　 四
　　 龚城客气的和我握手，很绅士的叫了蓝山咖啡和一客冰点，示意我随意选择。我玩笑的问：“这一冷一热怎么调和？”
　　 他哈哈大笑了起来：“就是考验你选择哪个。”
　　 我回答：“如果咖啡放糖了我就要冰点。”
　　 “镇静与沉着，你是曼妙依然。”
　　 我已经让老公把尘封多年的档案袋用特快专递寄了过来，今天晚上我也带来了。当我拿出来的时候，分明听到龚城的哽噎，看到了他沧桑的脸上流下眼泪。他当着我的面，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档案袋。
　　 几张写着数据的表格，还有关于钻探技术的文字，时间标明是1969年10月。还有一封龚城写给一个叫小枫的人的信，所有的东西都包在龚城用来包苹果的那个大手绢里。手绢已经很陈旧，但是手绢上那对红枫叶还是栩栩如生，没有褪色。
　　 龚城知道我很想知道这档案袋里面的故事，想知道那位当年跳楼自杀的是谁。可我已经明白了，萧枫一定是萧柏杨的女儿，李大爷是萧枫的亲舅舅了。因为当年我回到家里把看到的听到的都告诉了李大爷，他说萧柏杨是自己的亲妹夫。因为不甘忍受造反派的虐待而走了绝境。其中的原因好像和他自己的女儿有些关系。详细的李大爷没有说。
　　 龚城没有解释我的疑惑，而是问我：“你还是用批判的眼光看那本小说吗？”
　　 我知道他说的是那本《牛虻》。我笑了笑：“当时说什么用批判的眼光去看，那就是糊弄你，你哪会当真，你明明知道我是骗你的。”
　　 “你喜欢女作家的作品？”
　　 “是啊，小说飘还有简爱还有呼啸山庄……”
　　 龚城笑了，我觉得儒雅的他还是笑的时候耐看。“当然，不见得都是女孩子喜欢看女作者的作品。再说，这本小说在她自己的国家并没有引起注意，还是被翻译成中文后，是在我们中国引起了轰动呢。”我惊诧他的记忆力，几十年了还记得那本小说，还记得我们曾经的讨论。
　　 我把疑惑说了出来，他沉思了一下，说道：“亚瑟是个男孩子，他的成长过程是血和泪伴随，凤凰涅槃的自杀，直至真的牺牲了年轻的生命。你怎么认为亚瑟的自杀？”龚城反问我。
　　 我回答：“或许，或许……或许亚瑟的自杀假象是说明了他想对自己曾经的偶像蒙坦里尼来一个致命打击。因为蒙坦里尼曾是他的榜样和偶像。”
　　 他听了我的回答，接过去说：“你说的太对了。他曾立志长大后要成为他那样的人。但他没想到他曾私通自己的母亲，而自己就是他的私生子。这种毁灭性的打击让亚瑟的信仰彻底崩溃。这一事件也直接决定了亚瑟时代的结束。”
　　 我接着说：“他留给这位‘敬爱的神父’一个投海自杀的假象，让这位‘父亲’的内心多年来一直浸泡在灵魂的煎熬里。十三年之后，他们再次相遇，但父子之情已经在各自信仰的极端冲突中痉挛与压抑。父亲最后目睹了儿子的死亡。但他的灵魂又怎可能得到安息，他很快也随儿子而去。”
　　 我问：“龚城兄，记得你说就是因为这本牛虻让你戴上了让你饱受羞辱的白胳膊箍。为什么呢？”
　　 “你去长春看到萧柏杨自杀的大标语了吧？其实，他的死，与这本牛虻都有关系。”
　　 我越听越糊涂。
　　 “萧枫是教授夫人的女儿，但不是教授的女儿。萧枫的父亲是你们火车站小卖部的采购员，那个李大爷。你不知道李大爷最后也卧轨自杀的事？”
　　 我说知道，但我当时已经参加工作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李大爷也是长春人，也是知识分子，但因为被打成过右派，被学院发配去了萨尔图，文革前期隐藏得还不错，听萧枫说李大爷不长时间就暴露了，被揭发出来整天被揪斗，整得也是死去活来，他不堪忍受步萧柏杨后尘而去。萧柏杨、李大爷、萧枫的妈妈他们三个是同学，萧枫妈妈的父母不接受李大爷，有了身孕的萧枫妈妈无奈嫁给了不知道真相的萧柏杨。文革初期，萧枫参加造反受其一个知道内情的人的蛊惑，揭发父母偷偷搞地质研究，告发说这张数据表在我的手里，我冒死想把数据表送还给教授，怕我有不测数据也丢失，但他已经自杀身亡。这一切，只有你这个交通员蒙在鼓里。还有李大爷不知道我是萧枫的男朋友，我也不去认他，因为萧枫妈妈告诉我不能打扰他的平静生活，唉！”
　　 “我也不是合格的交通员啊，档案袋一直在我的手里。耽搁了他们的地质研究。”
　　 “那个年代耽搁是还少吗？”龚城端起苦涩的咖啡一饮而尽，“我从监狱里出来后，萧枫的妈妈把事情真相原本的都告诉了我，其实我早已经对萧枫失去了所有的感情，因为在油田就知道了是萧枫揭发了教授，所以，我把资料送还给教授的同时，把萧枫给我的那个绣着金色枫叶的手绢也送回长春。因为你没把档案袋送到，萧枫不知道我的感情有了变化。她后来知道我进了监狱，就自动断绝了来往。你知道吗？她被学院清退，就是她妈妈揭发检举女儿，说是她逼死了教授，也连累了李大爷。”
　　 我很奇怪，龚城讲述的一切都是萧枫的过错，可他们怎么还生活在一起呢？龚城可能察觉我的疑惑，继续说：“你参加的是我的生日宴会，也我们俩的结婚宴会。因为她得了不治之症，她妈妈快八十岁了，哀求独身的我给她女儿生命最后的日子一个归宿。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我不忍心让一个有着亚瑟母亲一样悲剧命运的老人来哀求我。虽然萧枫不能同革命者亚瑟相提并论，是恰恰相桲其反的立场，却是相同的命运啊。”
　　 走出咖啡屋的时候，小雨已经停了，而且也空中出现了眨眼的星星。龚城说这窗内门外的世界，有情有意，但来得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