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波听了他爸的话，不满意地说：“爸，别这样想，你自己说人家爱你，但人家自己说了没有呢？即使人家说他们爱你，这也不一定，两面三刀的人，世上还少吗？亲不亲，看阶级，不能麻痹大意，掉以轻心啊！”
　　 “哎，我懂得，他们都是我们贫下中农的！”
　　 雷波爸爸被抡了白，不大高兴，只是用力踩着单车向前奔。又走了一段路程，差不多到县城了，雷波爸又说：“明天趁我还未上工地之机，我把你二妹青云托来县城玩一玩。”
　　 雷波又不高兴地说：“爸爸，你大事要紧，早点回去，有事早办，不要超假，超了假挨领导讲不好！”
　　 “春节嘛，青云早就讲了，她盼望有一天能到县城玩一玩。”
　　 “随便你，你如果有时间，带她来玩一回也好。”
　　 却说他爸想不从城里走，沿环城马路直接开往水泥厂，到他表哥家去。忽然,雷波有些惊奇说：“爸我记起来了，我要到县城买一个网袋，进城里去吧！”
　　 “不要紧，到那边的拱桥头处有一条通往城里的岔路。”
　　 “那我们就从那一条路进去吧！”
　　 “对啦，我去给你买一件新衣服，你把你身上的那件衣服脱下来给我穿吧！我没有第二件好衣服了。在工地干活，以前的衣服都旧了、破了、烂了。我现在工地劳动，又没有钱造衣服，已欠人家不少的钱了。”
　　 “那好吧！”
　　
　　 四父子
　　
　　 父子俩又进城去了，走了两个百货店，雷波买了一个网袋。起初他想买一个大的，六毛五分钱。他爸在旁见了说：“要那么大做什么，要个中的，放得东西就得了。”又看了看货柜里的网袋说：“那个三毛四的好适用，就要那个吧。”
　　 雷波听爸爸讲，也就不要那个六毛五的而要那个三毛四的中号网袋。买了网袋，上楼去买衣服，问遍了服务员，都说外套的衣服已经卖完没有了。起初雷波的爸爸用壮语去问，那服务员不知道，（或者是懂装不懂也未可知）雷波马上用桂林话帮腔，“有没有2尺1的外衣卖？”“没有了，卖完了。”雷波爸爸方才省悟，原来到了县城壮语已不通用了，马上恢复似地说：“莫有了哦！”
　　 衣服买不得，正要走路，雷波心疼地想，别让爸爸远送了，自己去水泥厂吧。他想叫爸爸就此别了回家。雷波认为是合适的机会了，应讲句奉劝爸爸的话，便道：“爸爸我见你头脑不大清醒，模模糊糊的。----吃了酒就乱讲话，没有分寸------”。他又心酸地说：“见你这样，我于外地不得开心，既不放心又不安心啊------”。“以后你只管大事，小事别管那么多了，啊------。”讲到这里，雷波异常心疼，又想，爸爸如果不爱我，怎能送我到此，我怎么能不爱他呢，我怎么能叫他不高兴呢！因自我矛盾地说：“爸爸你还是同我到水泥厂去吧，一同见见表哥也好，他会欢迎的。”他爸听说，正合他意，因道：“去吗，我已经几年不曾到他那里了，到那里本是应该的，但手头无甚东西去，不好意思，待我到市场上买只鸡到他那儿杀吧！呀！钱又不够，鸡也贵了。”雷波说：“爸，去吧，别考虑那么多了，去到那里一下就回来，别耽误时间，你还要去毛巾厂帮秋菊看车票呢？天晚了，你一路不方便，我也不放心。”于是两人直往水泥厂奔去了。
　　
　　 五寻路
　　
　　 去水泥厂，本来有一条近路可走，雷波他爸不懂得就朝大路奔了。奔大路要比走小路长三四倍。而且，在大路哪个路口岔往水泥厂呢？因时间久了，雷波也自记不清楚了。他爸问：“是从什么地方拐进去的？”雷波说：“当年我在这里下乡开门办学时，曾记得岔路在兰堂大队的。而兰堂是在‘108’公里处。”
　　 两人摸索着，找到了岔路口。那条通往水泥厂之路，沙土粗糙，凹凸不平。雷波不想坐在单车上，要求下车走路去。他爸推着车，他随后走着。久不搭单车，一搭久了，双腿麻硬，又不灵活，他不自然地走着，走着。
　　 进了水泥厂，恰巧他表哥从房间里出来看见了，远远处就相对打着亲热的招呼了！“喝喝！我等了你们好久了，总不见来，谁知这时候才到，进屋进屋；哟！舅父的衣服都雨湿了......歇歇，歇歇；初十的车票我买不到，只买得十一日的，即是后天早上，明天是去不成了；雷波在我这里玩一天也好，我正想跟这位大学生促膝谈心呢，他可是个才子；一会儿我们就煮晚饭，打边炉吃哦”。雷波和他爸对他表哥的热情接待十分满意和感激。
　　
　　 六招待
　　
　　 大家搭讪了一会儿，表哥自己办饭去了。
　　 他表哥叫黄鹤年，早年参加工作，为人慈祥，诚恳，和蔼，好客，大方，可怜穷人。他常给块把几角的钱给雷波或他奶奶。他在水泥厂当会计，又兼做县里的理论队伍和报道组工作。十分繁忙，但很乐观。其人性格开朗，善于写文章，一专多能。更有一套医学技术，采药“炼丹”，打针配方，无不精通。他家有无数书报画册、经典书籍。其人色情理智兼备，正确对待恋爱婚姻与计划生育。他主张一切“现代化”，不讲究传统旧习。在雷波眼里，他表哥是个可尊可敬可爱的人。在雷波读高中之时期，但见表哥，他都会得到表哥的恩惠，一次五角一块的，可说数不少了。却说当时他去办菜，首先从饭堂领了三份大米饭回来，再点燃风炉，架起菜锅，放入瘦猪肉、羊肉、马尾粉之类下去煮。煮到将熟，拿来一箕生菜和一盘葱花，一瓶“古河大曲”酒，两三个大酒杯，摆在两三个板凳上。那风炉里炭火正旺，那炉上一锅菜呼呼地滚烫，直冒着热气。却又不见他放菜下锅，只见他把手一扬说：“吃了，坐下来吃吧。”雷波父子两人不理解地问道：“此菜不煮放在这里干啥？”鹤年说：“煮咧，边煮边熟，边熟边吃，这种吃法叫做“打边炉”！好过瘾啦。前天回家，我与老弟鹤西不就是这样“打边炉”吃吗，全家人围倒，饭吃的少，菜吃的多，好不痛快。来！来！来！父子们，别客气，来这里，就是本家人，和家里一样，自觉钳吃。机关人，外出人都明白，不象农村的推推让让。”
　　 鹤年来了一番动员后，雷波父子俩也自觉地吃了。鹤年拿将酒杯，斟满后递给雷波爸说：“你喝这杯吧，雷波不会喝，我懂，我不敬他了。”雷波说：“我此人古怪，酒、辣椒、烟，不是我的份儿，从来不会喝酒，一喝就脸红，公鸡样儿的。”雷波爸说：“他喝不得，我近年来也少了，最多半斤。喝了影响工作，我也不喝，喝一点我也就吃饭的。”他表哥说：“学生嘛，不忙喝是可以的。”就这样打边炉，吃了夜饭。
　　
　　 七留宿
　　
　　 晚饭过后，雷波爸有些醉意，逐言轻语便起来，心中欢畅，又说又笑。因说“天色不早了，我要回家了”。鹤年说：“天黑下雨，路滑风凉，既已到此，就于此住一宿吧。”雷波听了，心中想道：爸爸年老，平日里东奔西忙，家庭负担与思想负担都非常重，尤其是喝了点酒，脑子更不清楚，言多语繁，令人心疼。只怕他归途有甚么闪失，如何是好。故附和着说：“天将黑了，您又有些酒意，让你摸黑回去，路上不方便，儿心不安。既已到此，且麻烦表哥住一宿也可。”雷波爸爸听后吁气一声，轻松地说：“睡也得，我也从未到过此处，也很少与鹤年长谈过，趁此机会睡一宿，正好谈谈天。”于是三人便安定地坐了下来。
　　 掌灯时分，雷波与他爸用鹤年从伙房打来的热水洗脚，鹤年后洗。大家洗好后，雷波父子俩进床铺里卧着，鹤年在办公桌边坐着，三人聊了一晚。那天晚夜，三人一同在那个宽宽大大的床铺里并头睡了。
　　
　　 八伤心
　　
　　 上床睡下后，雷波父子、鹤年三人继续谈论鹤年再婚的事。
　　 鹤年说：“舅，我这次家破人亡了，本来已做好的标准三间大瓦房，正合人心，而今没有人住了……那天是星期天,我回了家，……早上我正在猪拦房顶上用茅草盖着房顶。我叫爱人日生妈帮我递茅草，她说‘……今天没柴火煮猪糟了……不去要些柴火回来，三头大猪的糟就煮不了，你自己下来要茅草吧，我上山砍柴去……”于是她就荷刀持担，上山去了。我盖了一早上的茅棚，却不见她回家来煮饭，就从房子上下来架锅煮饭。煮完饭时，屯里忽有人来报：“鹤年，日生妈在山上跌倒了呀，快去看看吧！……”我听后，犹似有人在后脑勺上击了一闷棍，顿时头昏眼花、心跳神慌，二话没说，直往后山跑去……到了山上一看：哎呀，我的天呀！天呀天！怎么办呀！我看见日生妈侧卧在山崖脚下，衣服身体完好无损，只是头部流了一些血，然而脸色苍白了……她一定是从五六丈高的山崖上跌下来的……那天早上还未吃东西呢……哎呀，当时我仿佛晴天里响了一声霹雷，好比心肝上猛刺一刀，……啊!我可爱的妻子啊!你竟然这样丢下了我，丢下了我们的两个可爱的儿女……从此我的日子怎么过啊!我的心纵然是铁也会愁烂的，我的肝肠那怕是石头做的也会寸断……当时我欲自尽于崖下,与她同归阴府而去,但又一想,一个男人应该坚强……不管怎样，我失去了一个最可亲可爱、最温柔和顺、最聪敏贤慧的妻子。当时我呆若木鸡。如痴似傻，好象我的身体不是自己的，又好象绝对不会发生这样的事，还以为可能是做了一场恶梦的。此事来得非常的突然，我甚至怀疑自身不会在那个场合里……“为了此事，我曾流了多少泪水，失眠了多少个凄凉的夜晚，我的脑筋就是那样的繁乱如麻，翻覆无常……”
　　 “为了此事，我寝食不安，如害了一场大病似的。”
　　 “从那以后，我那两个八九岁的儿女自己用提桶抬水来煮饭吃了。”
　　 “是我害了她了，我若不起这三间大房子，也可能不会使她奔忙而离开人间……”
　　 “从那以后我就象疯了一样，举动无常……”
　　 雷波父子听了感叹不已，同情和怜惜的心情，使他们的脸上飘浮着一阵阵忧愁的黑雾。为了不使鹤年伤悲太甚，雷波爸便开导他说：“好吧，事已到此，多想无益，不如安心定神，保重身体为要，否则容易发病，这对你的两个小孩——日生与燕妮也不利。况且，你年纪未老，重建家园还来得及呢，何必老是记念过去的人而致病呢……鹤年说：“我不伤心什么，只是我们夫妻一场太好了，我们是一对同情、同心、同意、同肝肠、同肺腑的绝好夫妻，啊，鸳鸯啊，失散了呀……”
　　 鹤年又说：“即使重建家园，也不会找到这样好的妻子了……”雷波说：“事已到此，再想也无用了。别多心了，心一乱，万事俱休矣。”
　　
　　 九雨夜
　　
　　 鹤年接着说：“春节我去您那里，舅母对我说了外祖母早已选定的那个对象，即黄月鸾的情况，并带我与她见了一次面，那个人老实倒是老实，到底是山村之女，世面见得少，容貌也一般，我不能决定。而且还不知她心性如何，虽说是亡夫之妇，有的心性也是不善良的。”雷波爸说：“我觉得那个人是诚实和善良的，也会当家的。那人年轻，方得二十五六，人样虽不奇特生动，可是我们如今已成寡了，再想求得前妻之美，难之上难了......不如娶之过来，照顾你那两个年少的小儿为妙……
　　 却说三人你一言我一语，不觉睡去。初春细雨,彻夜纷纷，月被云遮，朦胧无光。忽然窗前的电灯黑了，屋里顿时昏暗得出奇，雷波明白这是到了熄灯的时候了。他回想刚才的话题，心中不能平静，于是默念一诗：“枕上轻寒窗外雨，眼前春色梦中人……香魂一缕随风散，愁绪三更入梦遥。”诗味未完早入梦乡了。
　　 “咚、咚、咚咚”，“年！年！鹤年！起来，有事了！”鹤年忽地被叫声惊醒，他被这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搞迷糊了。他听得出说话的是本厂人，随声问：“什么事？半夜三更的！”说着便起来开了门。那人跨入门来，衣服上粘满了无数的小雨点。那人气呼呼地说：“有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据说是从红渡来的，他有个表妹在我们厂隔壁的造纸厂，他在女工宿舍里吃完晚饭后，俩人就冒着细雨出来，在我们厂的高炉烟囱脚下，簇拥着抱成一团。刚才被我们厂的工人发现，我们要绑他打他，他却耍赖，一动不动。问他来这里干什么，他说是酒醉歇凉的。他说并不知道有什么女人到此没有。现在他无赖，讲我们污蔑陷害他。因那个女人跑了，我们无证据，你说怎么办呢？”鹤年说：“这是什么醉不醉的，肯定是相约偷情的，不用多讲，他再不走就先绑起来再说！”鹤年说着，就跟那个人出门去了。那背手掩门的响声，好奇地使雷波又进入无边无际的想象之中......
　　 雷波不知道鹤年表哥什么时候回来睡觉,那件事结果如何,只觉得天忽然亮了。他表哥提来一桶热水，水面上冒着衰弱的蒸汽。接着他又抓来一把废纸，搓成一团，投到风炉里，再抓了几把木炭放在纸团上面，划了火柴生起炉子来，鲜红的火光映照着黎明的墙壁，反射出象在家一样温暖的红光。
　　 不大一会儿，他表哥又去饭堂打来了两盘香嫩肥美的荤菜，三盅用蒸笼蒸成的大米饭，摆在小四方饭桌上。待雷波及他爸起床洗濑完毕就请吃早饭。饭时雷波表哥说：“舅父，路上坐单车您可小心纳，注意安全最重要。”雷波爸说：“我的单车坏了，铃打不响，常又要脱，雷波，你看如何修好呢？前日你绍生弟修了一下，他用布条缠住车铃，才用了几天又松了，你看看。”雷波表哥说：“别忙，先安心吃了饭，待我修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