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夫妻(散文)
一
那一年,十八岁的爷爷正赶着一群地主家的破猪烂羊往山上走,迎面撞见了小伙伴张大猛。张大猛晃着一件打了补丁的上衣对我爷爷喊,喂!别放了,往回赶!往回赶!共产党来了!跟部队打仗去啦!
分了猪,分了羊,还分了田,更有崭新的衣服和被面,乡亲们都以为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分东西的人还对小青年们说,如果有媳妇,就分双份,如果参加抗战,分的更多!我爷爷激动坏了,差点没说娶了俩媳妇,当天晚上就报名参军了。
我太爷爷不让我爷爷参军,他有着深刻的分析能力和判断水准,他知道把儿子送到战场就等于给敌人当枪靶子了。但我爷爷心意已定,他鲜艳浓烈的青春里,就没有怕死这一说。那一晚,我爷爷和我太爷爷喝了些酒,说了许多熨贴的话,把我太爷爷的心润得甜丝丝的。之后,我爷爷便偷偷的跟着军队走了,胸前的大红花一直晃啊晃的。我奶奶追上他,拉着他不松手,他们结婚才十八天,我奶奶不愿意我爷爷走。可我爷爷把自己的爱情早就给了大救星,哪里还顾得上我奶奶。
战争没有我爷爷想象的那么简单,那一次行军一天一夜,累得不行,我爷爷和张大猛蹲在战壕里啃一块玉米面饽饽,冷不丁一颗炸弹飞来,眼睁睁看着到嘴的“鸭子”被子弹震飞了。更让人伤心的是,张大猛,那个虎头虎脑的家伙,却再也虎不起来了,成了血葫芦。
战争胜利了,我奶奶还在等他,一生一世一颗心一段情,是爷爷奶奶们的宿命,不管那份爱是否浓烈。我爷爷拍拍一身戎装,特意举了举胸前的各种纪念章,说,这些不是每个战士都能发的,如果思想开了小差,就没有了。我奶奶很羡慕的笑,我爷爷就把那枚最珍贵的纪念章,戴在我奶奶胸前。粗糙如爷爷,内心却也藏着温情。
我奶奶说,以后,我们可以过安生的日子了。我爷爷想想也是,拉起我奶奶的手。
那时国家没有实施计划生育,也提倡多生,战争都快把人打没了。我爷爷我奶奶孩子成群,一到吃饭时,桌子前边就挤满了小脑袋,脖子伸得长长的,不放过一粒米或一块咸菜条。
过了些年,我爷爷又开始不回家了,我奶奶看到他被一些戴着红袖标的青年赶着在街上走,他们说,低头!我爷爷就低头。他们说,抬头!我爷爷就抬头。他们说,立正!我爷爷被打残的两条腿便努力摆出立正的姿式,非常听话。
我奶奶看了几次,昏了几次,就不再看。
我爷爷再回到我奶奶身边时,他们已经很老了。
风和日丽的日子,我爷爷常常斜倚在开满油菜花边的躺椅上。膝盖旁,点几根艾蒿,炙他风雨年代被摧残的腿关节。我奶奶坐在我爷爷身边,抱着只有几个月大的我,不时的看看爷爷,逗逗我。
二
我母亲的祖上曾是地主,到她爷爷那辈已经啥也没有了,但成份是定那了。她学习好,五年的课她两年就读完了,但也仅是两年而已,再聪明的头脑,没有钱也只能顺垄沟捡豆包。
我母亲嫁我父亲,是两将就,我父亲家穷得揭不开锅,揭开锅时大多是玉米瓤拌野菜。我父亲头脑机灵,我爷爷看他是块料,就省吃捡用供我父亲念了几年书。我父亲没有书包,用我奶奶的一件破衣服包着书,放学路上饿昏过去好几次。后来,他当了村小的教师,一年的工资装在口袋里也也撑不出一点门面。
父亲弟弟妹妹们多,爷爷腿不好,奶奶早逝,家就靠我父亲和我母亲撑着,直到把弟弟妹妹们伺候到成家立业。我母亲才四十多岁,看上去像五六十岁的老妇人了。她不擦化妆品,不穿新衣服,甚至,她都舍不得买卫生纸。
她肚子疼的时候,还以为是消化不良,连连吃泻药,都没啥可泻了,才到医院就诊。那是我母亲平生第一次上医院,医生说,你来晚了。
有一天,我父亲对我母亲说,要不,咱们下一顿饭店怎样?我母亲想了半天,说,糟蹋那钱!
我父亲的愿望非常强烈。
他们只点了一盘土豆丝,我父亲说,主食要好一点的。然后,他们就点了一盘饺子。
到了家,我母亲一点没剩都吐了出来,吐完后,埋怨我父亲,你看,都糟蹋了。
我母亲要走的时候,双眼盯着橱柜上方。我父亲知道,那是我母亲攒了一辈子的钱,三千四百一十八元。我母亲说过,这些钱,让我父亲再找个人一起生活。她说了,人老了,有个伴儿在身边,会很暖。
三
我和我老婆都是新时期的农民,我们的交往,总是那么的泥土芬芳。
结婚那天,我老婆拿着一本诗集给我念:我是多么美好的一个女人/这样曼妙/这样晶莹/全天下的好男人都会爱上我/而我只会爱上你一个……
我知道这很幼稚,但还是被她这种拙劣的表白陶醉了。我喜欢她,强烈的喜欢。我长得歪歪扭扭的,像一棵矮冬瓜,而她却足够美,不用妆,整个脸春光潋滟的。
我老婆怀孕的时候,我奶奶我妈妈都已离开人世。我把农活全包了,还要及时收工为她热牛奶,做午餐。晚上再累,也要陪她到开满油菜花的地头散步一番。虽然,我一天都在油菜花地里劳作,闻着油菜花的味道都想吐。
孩子周岁,我和村里的小青年们一样,有了想出去打工的想法。我老婆不愿意,孩子还小,还有瘫痪的爷爷和年过半百的父亲。但我受不了村里小青年们的诱惑,一到年关,他们总会衣兜鼓鼓的从远方回来,浑身上下都是“耐克”。听说“耐克”是一家体育品牌,穿着它们,会有箭一般的飞跃感。
想着到了年关能给老婆买条名贵的项链,给爷爷买一辆新的轮椅,再给儿子买一个变形金刚,我身上就充满了无穷的力量。但一到晚上,老婆的气息便不依不挠的袭来。还有儿子,临走的时候,他小手抓我脸那种又柔又软的感觉一直都让我的心痒痒的。
有一天,村里的张小猛来到工地,他家和我家是世交,他爷爷叫张大猛。于是我就请张小猛吃了一顿麻辣烫,他回请我,地点是附近的休闲中心,洗浴桑拿足疗一条龙。
我第一次受到如此待遇,很别扭,又很舒服。过了几天,张小猛又来了,还和上次一样,我请吃饭,他请桑拿。这一次,我特意理了发,还洒了点油,看上去像个北大教授。
节目有所增加,还没等足疗呢,一个女孩儿翩然而至,在我面前大方的解开发圈,长发飘落的刹那,空气里裹上一层蜜蜂酿造花粉的气息,女孩轻甩长发,屁股随后坐在了我的大腿上……
以后很长时间,我的那条腿一紧张就会抽筋,我觉得那条腿对不起我老婆。
我再没请张小猛吃过麻辣烫。
高空作业,要求精力必须集中,我精力总不集中,有时不得不停下来,一根一根的抽烟,弄得像没竣工的大楼要失火了一样。工头不高兴了,说,你他妈的还想干不?
我猛一激灵,想干,咋不想干,我还没有攒够老婆的项链钱,还没有攒够爷爷的轮椅钱,烟雾缭绕里,老婆孩子的笑容就出现了,还有我父亲我爷爷,想起他们,我甩掉烟卷。
给家里寄钱,路过一家饭店,后来我知道那里是城里人所谓的“红灯区”。红灯前边,站着一排打扮妖娆的女孩子,她们叽叽喳喳的,怒放着一张张不谙世事的脸。偶尔路过一辆车,从车上探出头来的人喊,XX休闲误乐中心,谁去?女孩子们像贪吃的小燕子,伸着脖子,高举双手,喊,我去!我去!
我的心很重的疼了一下,又疼了一下。
年关的时候,我回到了家。爷爷很高兴,爸爸也很高兴,老婆更高兴。
夜里,我背对着她不敢拿出正脸,老婆对着我的背,说,老公你知道么?张小猛和他老婆离了,听说在外一分钱也没赚到,倒是领回来一个“狐狸精”。乡亲们都说,他一点都不像烈士的后代,活脱脱一个贪官的孙子。
许久,她犹疑的问,你是谁的后代?
我的腿又抽筋了,幸好老婆及时揉了揉,拿捏得恰到好处。我转过身,把老婆的手捧在怀里,说,老婆,你这一捏,算是把我的病根除了。我不想再出去了,我爱咱院子里的油菜花,贴心的香,等开了春,咱在油菜花开满的小院子旁,盖个麻辣烫店……可能会很辛苦,但我会让全家过上好日子的。
她抬起头,脸上有着灿烂的笑容,我想,幸好那女孩子只是坐在了我的腿上,要不,我这一辈子,可能再不敢看她如此美丽的笑容了。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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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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