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梦里花开』想起一个叫莲的女子(小说)
晚风柔皱了水面,我望着那一潭隐约在暮色里的莲花,发呆。手里,一沓沉甸甸的信笺散落着,一页页地滑向莲花深处,渐渐地被一张张荷叶掩盖了。我在想一个叫莲的女子。
我一直觉得莲的死跟我有关,尽管朋友告诉我那不关我的事,但我还是感觉莲的死与我脱不了关系。
如果我当初不去认识她,或者认识她而不去喜欢她,或者喜欢她而不去关心她,也不去酒吧找她,或者去酒吧找过她后,能够平静下来和她好好地谈一次,甚至后来她在电话里哽咽着说有些事情求我,而我能够放弃偏见去见她……也许莲现在还会活着,而现在一切都晚了。
五年前,也是在这样一个傍晚,也是在这个叫做芙蓉泉的潭边,我遇到了莲。
那时,我常一个人在傍晚来潭边散步,常碰到一个很清纯的女孩儿,她或是抱了一本书或是耳朵上戴一个MP3,常坐在潭边的那块风化的石礅上,望着潭里的莲花若有所思,若无所思。那女孩很文静,我每次走过她身边时,她都会朝我甜甜地一笑,让我有一种很恬美的感觉。
那天晚上的风很清爽,轻轻地拂过水面时,便会有一阵清香逸来。月亮从水里踩着莲步走出来了,那清清凉凉的光射在水面上,那些洁白的莲花,便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上的星星,在墨绿色的叶子间摇晃着,轻轻地,如一支透明的小夜曲,让夜色显得异常安详。
我经过女孩身边时,女孩依旧坐在潭边,望着前面那池莲花发呆。也许是因了月光的笼罩,我突然感觉女孩与那银白的莲朵很接近,让人想到干净,高贵,圣洁。而她回首给我打招呼的那一瞬,那双眼眸如两泓清凉的泉水,漾着滑滑亮亮的眼波,一下子就醉了我的心。
我喜欢上了女孩。于是,我走进了她的视线,走进了一个清纯如莲的女孩儿心里。
女孩儿告诉我,她叫莲,刚大学毕业,家里四口人,父亲常年病瘫在床,她和弟弟上学以及父亲每年治病的费用,全靠当清洁工的母亲微薄的工资来维持。母亲很辛苦,常常下班后还要去找点别的事情做。为了能够找到一个挣钱多一点的工作,她到好几个单位去应聘,而人家总是找个借口敷衍她。有一家工资待遇很好的公司同意用她,而一打听,名义是公关,而实际是全方位接待客户,和三陪没有什么区别。还有一个答应聘用她的老板,竟然在她往合同上签字的时候,对她动手动脚,这使她感到了极大的侮辱,她把合同一撕,摔在老板的脸上,骂了一个字——“贱”,然后摔门而出……
听莲讲她故事的时候,我很感动。我更喜欢莲了,想象那些在灯红酒绿场合里的人,有几个这样纯净的女子呢。这是一朵真正的莲花啊。不知不觉中,这个叫莲的女子便融入那一潭清波里,同莲花一起刻在我的记忆里了。
我和莲成了好朋友。后来,我求一个有点实权的同学给莲找了一份收入还不错的工作,莲也很争气,做事很认真负责,经常受到领导表扬。后来由于工作需要,我被调到外地,就渐渐地失去了莲的消息,虽然在心里还记挂着一个叫莲的清纯女孩,但由于忙碌而无暇打听莲的情况。
再一次见到莲的时候,是离开莲三年后的夏天。
离开莲三年后,我又回到原来的单位,在一次和朋友聚会闲谈时,我问起莲,而朋友告诉我,不要提她了,她已经沦落成一个风尘女子了。
我很吃惊,怎么会呢,那个叫莲的女子,怎么可以与风尘连在一起呢?我不相信朋友的话,而朋友却认真地告诉我,你如果不相信,去莲花酒吧,就知道了。
为了验证朋友的话是否可信,我还真的在一个傍晚借口找地方吃饭,去了莲花酒吧。
酒吧坐落在市中心一个比较热闹的地方。酒吧门面不大,约200平米,上下两层,但是外观看上去还算雅致,两副紫檀木做成的门牌上镂着一幅图案,一看就知道取意于杨万里“小荷初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的意境。图案上面用阳文刻着一幅黑色篆体字对联:清水芙蓉箭;玉楼丹桂香。如果这两个句子放在其他地方也许还有点诗情画意,而一和酒吧联系在一起,就感觉有点别样的味道。但是,不去想那么多了,我只是为了来找一个叫莲的女子。
进得吧内,除了中央那盆巨大的人工莲花让人感觉清新之外,其他的陈设都给人一种暖昧的味道。靠近落地窗的角落里,正有两个妖艳的女服务生嗲声嗲气地劝酒,而那被劝酒的腆着啤酒肚的男人,一只手端着酒杯,另一只手却在那个露着半截肚皮的有着丰硕臀部的女孩身上捏着。
我不由得犹豫了一下,我怀疑,这里断不是莲呆的地方。莲断不会来这里的。我决定离开,而就在转身的同时,一阵阴阳怪气的声音从楼上滚落下来:“刘局,今天伺候得你怎么样啊,你可不能吃了豆腐不办实事啊,我弟弟的事情全都依靠你了……”接着是男人一阵肉麻的诡笑声,然后就看见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正靠在一个男人的怀里,从楼梯上颤微微地走下来。那浪笑的声音和风骚的媚态,让我感觉喉咙里飞进一个苍蝇,有一种急欲呕吐的感觉。
我突然有一种被羞辱的感觉,仿佛有刀刃在心上划了一道口子,很疼。我恨不得马上离开这里,而我的脚步却不听我使唤,我的目光也死死地盯着那个曾经让我欣赏过的如莲般的女子身上没有移开。那女子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愣了一下,然后又急速地逃开了。那时,我看到她眼光里掠过一丝熟悉而又羞辱、惊怵的光芒,然而只是一瞬,很快就消失了……
后来莲给我打过几次电话,我都没有接。我感觉我认识的莲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而给我电话的这个女人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只记得三年前的莲。后来那个叫莲的女人就再也没有在我的世界里出现了。
又是两年过去了,我早已把那个叫莲的女人忘记了。
今天傍晚,朋友突然来找我,说莲死了,前天死的,自杀,似乎与她一个局长的贪污案有牵连。我以为他开玩笑,便脱口说道,这样的女人,随她去吧。我忽然诧异,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说莲是女人了,而且我说她是女人的时候,总有点贬义的意味。
朋友说,莲死之前头一天,特地来和他坐了半天,问了我的一些情况,还说她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人就是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原谅他,并留下一封信让转交给我。朋友说,莲那天还和他喝了很多酒,好像很开心的,临走时,还说了一句让他很吃惊但认为是很经典的话:钱它妈的这东西真是个好东西,也真不是它妈的什么好东西。
送走朋友,打开莲的信,没有想到,我竟然默默地流起泪来,而且我似乎看到了一个含羞吞辱的女子,为了摆脱给父亲治病欠下的巨大债务,为了弟弟上大学所需要的大笔学费,最终用自己曾经如莲般的心,做了一件连她自己也曾经最鄙弃的交易……
我没有办法继续看完信中所有的文字,我感到心中有一块说不出名堂的块垒,堵得我心口发慌。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来到芙蓉泉边的,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坐在五年前那个叫莲的女孩曾经坐过的地方,静静地发呆。
手中,那一沓含着伤、疼、羞、怨、恨、悔的信笺,一页页地全部沉到清潭里了,我不知道我这样的行为时为了祭奠一个魂灵,还是为了来表达我的一种内疚,而我有一点是清楚的,就是希望那些洁白的莲花,能够记得一个叫莲的女子曾经来过,也曾经如莲花一般地美丽过。
月亮又一次从开满了莲花的清塘里走出来了,我不知道,当它干净的手指抚摸过每一朵洁白的花瓣时,有没有与一个叫莲的女子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