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徙之旅
于是,我的内心就不害怕了。那个夜里,我就睡在佛的脚下。
我睡在佛的脚下问自己,当初,我在那个黑暗的通道里行走,前面明明有光明,也能呼吸,为什么我没有跟着奶奶去呢?回过头是漫长的黑暗,我竟毫不犹豫地回到黑暗里。
我回答,光明和呼吸当然好,但是我会没有感觉,没有感觉就体会不到自己的存在,那么,我的骨子里是希望和须要存在的,我必须存在,存在是实,非存在是虚,存在会痛苦多快乐少,但是快乐和痛苦都是真实的,从痛苦中提炼的快乐才是完整的快乐,才是最高的快乐,这种快乐我们叫幸福。非存在会完全地快乐,但是这快乐是虚幻的,没有触摸感的快乐是无法拥抱的,有即是无。
我在佛的脚下沉思了一夜,第二天清晨毅然离开寺庙,回到了那所大学,我已不必留在佛的脚下了,佛已留在我心间,在佛的脚下我固然能够平静和心无杂念,但是,我依然不能存在,我是芸芸众生,我存在的位置在红尘,只有在红尘中我才能实现作为一个芸芸众生的价值,才能有存在的感受。
那时候,学校已是第二个学期临近结束了,我坚持完成了接下来两年的学业。
后来,我又回到了工作单位,几年以后,我终于培育和磨练出良好和稳定的心里素质,我的三个灵魂早已凝炼成一个完整的灵魂了。
今年,我们又开始孕育了新的孩子,我和妻子都将这个孩子看做是前面那个孩子的延续,我们决定等孩子出生,给他起跟前一个孩子一样的名字,你要知道,给这个孩子取前一个孩子的名字,那须要多大的勇气,但是我们都冲破了,走出来了。
驼子说到最后,已鼾声渐起,平静地入梦。
我在他的鼾声中静坐,眼前出现了一个无垠的沙漠,沙漠的腹地有一眼始终喷涌的泉,泉的四周有点点绿意,再远些,佛盘腿而坐,双目平视,目光扫过泉的上方,伸向沙漠的最远方,我感到佛在守着什么,又在瞩目着别的什么,我感到佛的宽容和淡定源自于心中的守,佛的明了通透和普照宽抚又源自佛目中的视。
我也躺下来,睡在佛的脚下,佛问我:“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你在经历哪一苦?”
我漠然摇头。
佛说:“请描述你的心境。”
我说:“我常常感到身后有一个黑洞,黑洞里有一个无尽深渊,我走到哪里,这黑洞就跟到哪里,我不知道深渊里有什么,也不知道进入那深渊会是什么感受,但是我整日担心,当我转身的时候就会掉进那个黑洞,于是,恐惧无所不在,我不敢转身,不敢回头,黑洞又始终在身后召唤我,强迫我回头,恐惧,挣扎,令我苦不堪言。”
佛说,“那是放不下之苦,须放下,放下才能拿起,一切都放下了,一切就都拿起了,放下,滋生的力量是巨大的,只有放下一切才能滋生拿起一切的力量,当你想拿起又拿不起的时候就请放下吧?放下来试试,别硬撑。”
我想起担当,那么,我从内心放弃担当,也许就可以真正担当吧?
佛微笑,“其实你任何时候都在担当,放得下时在担当,放不下时依然在担当,担当是你的本性,心里放下担当实体承载担当你就会轻松,实体承载担当内心又不忘担当你就会沉重!”
我沉思片刻,似有所悟。
佛说,且转过身去,看你身后的黑洞,不要恐惧,心怀无畏之勇仔细去看,实在看不清就走进去看。
我在佛的指引下鼓足勇气转过身,竟没有看见黑洞,只看到茫茫的一片沙漠和一眼泉以及泉边星星点点珍贵的绿意。
这时候,我恍然大悟,原来并没有什么黑洞,一直就没有!黑洞只是由内心生起的一个幻象,是我的灵魂为我编造的一个假象。那一刻,我落泪不止,我的泪滴进沙漠渗入了喷涌的泉。
5
第二日清晨,鸽子的呼哨声召唤我醒来,打来饭之后,我依旧和往常一样举行换蛋的仪式,这一次我对灵魂说:“关于友情和爱情的延续,你偷换了概念,友情和爱情的延续,指的是固定两个个体之间友情和爱情的延续,更替了个体就不是原来的友情和爱情。”
灵魂点头说:“是这样的,但是该如何推陈出新?”
我又漠然,陷入了沉沉的思索之中。
而此时,当我有了深度思维的能力以后,有更多的问题在脑子里出现,使我的思维很难停歇下来。
这样,大脑就成为一个庞大的宇宙,这宇宙又杂乱无序,我强迫自己将这宇宙有序排列,让星星站在星星的位置,月亮站在月亮的位置,但是,怎么也找不到一条贯通的线索,星体之间的作用力找不到平衡点。
突然,一种感觉闪现。我的目光被幻觉的指引扫尽整个地球,而我站在地球上一块沙漠的腹心,渺小到了极点,我成了一粒孤独的砂粒,按理说,既然是一颗沙粒,是不应该感到孤独的,因为沙漠里满目都是沙粒,他们紧紧地挤在一起,构成了一个庞大的沙漠,这沙漠虽然比地球小,但,总是地球上一个可以看清的板块。
而我看见的却是,我自己成了唯一的一粒砂,周围再无它物,渺小,又孤独。
我对灵魂说,智慧之门不能开,须浊目、耳聋才好,想要脚踏实地地行走,就得在黑夜里提一盏灯笼,这样,你只看到眼前的方寸之地,足以应付又不分心,路就走下去了。如果,你看到了路边的深渊和满山的荆棘,看到了陡坡和泥泞,你还能应对自如吗?你还有勇气走下去吗?
我的灵魂不做声,早已被天地的庞大惊吓得无法思考。
灵魂不做声了,我就强迫自己闭眼掩耳,盼望在一个黑漆漆的世界里让它得以自由。
然而,我的天性又是无法长久闭目掩耳的。
国庆将至,京城下来领导视察,为了欢迎领导的到来,几天前大家就开始做准备,上层组织研究了京城的领导喜欢吃什么玩什么,职工们就充当起美食家、艺术家、书法家……,一部分人杀鸡宰羊操办宴席,一部分人泼墨挥豪装点环境,一部分人广涉沙漠找寻美丽的风锈石……。
盼望着,盼望着,这一刻终于来临,唢呐嘹亮,锣鼓整天,彩绸飞舞……,我在这热闹的氛围里感受到人们的好客和对领导的敬仰,我对灵魂说,这是一份真诚。
接下来,烧烤羊肉串的油烟在沙漠里升起,我想起一句诗,大漠孤烟直。食堂里清脆的翻炒声又让我想起了另一句诗,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日暮,领导们精挑细选到了各自的风锈石,驾车远去。职工们才蜂拥而上,大食残宴。看见他们在美味中陶醉的一幕,我总是有些不畅快的,我知道,这其实没什么,就对灵魂说,这不畅的感觉是因为你在作怪。从节约的角度来说,这是好事,从秩序的角度来说也是好事,千百年来,当我们的祖先在敬仰神的时候,总是会把刚做好的饭高高地盛一碗先敬给神,等神不吃了,自己再端来吃,我们的身体里流的就是祖先的血,敬仰就是我们的美德。从我们自身来说还是好事,有些美味,我们之中有些人只听说过而没有品尝过,现在好了,我们享受了和上层人同样的饭菜。
这样的现象,只是你不习惯而已,属于少见多怪了,对于他们来说,已经习惯了,习惯了就接受了,接受了就可以各得其乐,你要是想对他们做些什么,无疑是在他们快乐的餐桌上摆上一盘牛粪。”
我最终没有勇气跟他们一起享用美味,却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打一把手电去挑选领导们挑剩下的风锈石。
我对灵魂说:“看,挑选这些石头和吃残宴的性质是一样的,都是冲着诱惑去的,你能抵挡美味的诱惑,却抵挡不了美色的诱惑,你有情有欲,又何必做一个情绪控,情绪说对,情绪说错,其实我们的祖先早已教过我们,世间本没有真正的对错,我们的祖先从直觉中领悟概念,从直觉的价值出发的哲学偏爱无区别的概念。那么,人们以什么来作为做事的基准呢?旗动和不动,不必去在乎是风动还是心动,最主要是要看你想不想让它动,你想让旗动就以蓝天为参照物,你想让旗不动就以旗为参照物。一切的对错都包含在你的欲求之中,你想要时,它就是对的,你不想要时,它就是错的。糖尿病患者看见糖,觉得是对的,高血压患者看见盐,又觉得是错的。”
第二天的夜晚,我去找一位博览群书又精通人事的成功人事来解除我心中的疑惑,他是这里的书记。
一进门,见驼子也在,驼子面露喜色。书记声音极富磁性,说:“你的朋友就要提升为科长了,为他祝贺吧!”
我有些意外,驼子只是一个懂得干活的人,只听说过有识千里马的伯乐,没想到在这样一个群落里还有识耕牛的伯乐。心里不免为驼子有这样的领导而赞叹几声,高人,高人!然后为驼子有这样出人头地的一天感到由衷的高兴。
我坐下来,问驼子,人世间的事,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驼子毫不犹豫地说,对得起良心就是对,对不起良心就是错!
我想了一下,良心是以直觉为概念的,直觉得来的概念,有就是无,无是最多最大,也是最小和空。
我又去问书记。
书记说,助纣但不为虐就是对的,助纣为虐就是错的。
我想了想说,纣在人心是错的,助纣就不对。
书记说,比干就是助纣的,他在人心就是对的。因为他没有为虐。不过,他的不足之处就在于把心挖出来了,最后毙命,一个人最后连命都没了,又用什么为依托去做对的事呢?
书记又说,我发现你昨天为了职工们吃残宴的事心中很不痛快。
不管你承认不承认,社会是有秩序的,社会的秩序在形成社会的时候就已经包含在里面。而作为个体的人,只有去顺应这种秩序才能得以生存,才能有所担当。
我们可以一个人住一间寝车,享受空调的同时又能享受安静和自由,你们,几个人住一间寝车,虽然不能享受自由,但还可以享受空调,而住在地窝子里的民工,他们几十个人挤在一起,即不能享受自由也不能享受空调,他们却享受到了挤在一起的温暖和热闹。
当你一直住在合住的寝车里,没有感受活独处的自由时,你没有把自由当一回事,你是快乐的,他们没有住过寝车,不知道空调的神奇,他们也就沉浸在温暖和热闹的快乐中。
但是,你了解了自由,他们又了解了空调,你想追求自由,但条件不允许,他们想追求空调,但寝车有限,你和他们就会被痛苦左右。
当一只蚂蚁看见一粒麦子,它很兴奋,觉得是很大的粮食,但在一只鸡的眼里这粒麦子是多么地渺小呀。你已经成了一只鸡,自可以去追求你的面包,痛苦和快乐都是你自己的事,是你自己想要的,但是你如果去告诉蚂蚁,一粒麦子是多么地渺小,去打开它们的视野,点醒它们的痛苦,这就是罪恶的。
残宴也罢,地窝子也罢,接纳它们的人,就会得到它们带来的快乐,拒绝它们的人又处在其中,就会招来痛苦。
所以,快乐和痛苦在人心只是一念之差跟事件的本身没有多大关系。我曾经跟你一样,也有很多事情看不惯,甚至像鲁迅一样疾恶如仇。那时候,我是痛苦的,一个有善心的弱者内心只有痛苦,却帮助不了任何人,一个强者如果怀有了善心,才能够站在一定的高度俯视苍生从而获得自豪和快乐,在这样一个高度才能实现帮助别人的愿望成为对别人有用的人。一个弱者,怀持一生的善良也只是懦弱无为一生,一个强者瞬间的良心发现却可以改变一群人的命运,我们与其去赞赏弱者的善良,倒不如去盼望强者瞬间的良心发现有用。但是任何一个人,想要成为一个强者,在最初的阶段就不能怀持善良,弱者的善良就是懦弱,懦弱的人是不可能跳出众生成为强者的。
我在痛苦了之后开始反思,我在群书中寻找,后来,我发现,一个人,不必太在意去做别人眼里的好人,雍正,曾国藩,甚至成吉思汗,他们在一些人眼里是好人,又在另一些人眼里是坏人,作者写书,在同样一个人身上发生的同一件事情可以被褒,也可以被贬,那么,用我们一个普通人的眼光来看,他们是好人还是坏人呢?如果我们总要追根溯源,把他们分出个好坏来,我们就会变得混乱无比。
坚持一点,助纣但不为虐,有用就是好的。
当我想通了这一点,我开始做对自己有用的事,做对他人有用的事,这样做,刚开始很不适应,但是习惯了就好了,比如,当领导从外地回到单位,我会主动去给他打洗脚水,拖地,在生活上照顾他,这不是拍马屁那么简单,因为领导须要用更多的时间来干工作和思考问题,我们在生活上帮助了他,也就等于间接的推进了工作,维护了集体。
再比如,当我给下面安排一个工作时,必须对下属施以威严,简单粗暴也不为过,因为不这样,工作就不好开展下去。
所以,在这里,我们一定要学会变通,没有原则就是最大的原则。
我们处理和上级的关系时,一定要包含更多的感情色彩,因为上级是孤独的,高处不胜寒嘛。上级须要情感的滋润和温暖。
我们处理和下级的关系时又必须不抱任何感情色彩,越简单越好,简单了才不会有所羁绊,才会如行云流水,游刃有余。
这就是变通,思想上的变通才是处世的最高哲学,武侠里有一个招式,是最高境界的招式,高就高在,这个招式无论你从什么角度进攻,他都能以最捷径变通而使你无法攻破,这个最厉害的招式是从泥鳅身上的滑溜得到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