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小说】枯叶
〈引子〉
我在这里,已经又等了三百年。
那人却终究没有回来过!今年端阳,又是我独自一人看着满城飞雪,守到日月无辉。而她,依旧日日飘荡在玄青城外,直到力量耗尽,青丝苍莹。
也许,她说的没错。在那些刻意躲避和隐藏的日子里,我已经被记忆,吞掉了魂。我不知道,还能在这里等待多久,我只知道,那天晚上,我赔尽了我的一生。
〈一〉
三百年前。
拜月教有圣雪楼。
跨过清冷的玄武门,入眼的是一座雕翎凤羽般的楼宇。那座楼宇常年被白雾笼罩,单独坐落在安静的圣湖旁,是拜月教历来最神圣的地方。
从赤皇住的朱雀宫望去,刚好能看到楼前绵延数十里的莲池。
那一朵朵洁白的莲花,是世上最纯澈的法力所凝聚。那股法力的主人,常年就坐在莲池尽头数十丈的莲台上,司掌着拜月教数以千计的人心。
相传,这位拜月教的圣女,风华出尘,慧根深厚,除了拥有深不可测的法力之外,还有一幅超越世间一切色相的容颜。
在赤皇久远到分辩不清的记忆里,他只跨入过圣雪楼两次。而关于这位圣女的记忆,更是少之又少。他只是隐约有些印象,那年神教的大典上,隔着莲池遥遥一眼,入眼的那抹风采,眼里不自觉蓄满了赞赏。
只是如今,莲池依旧,佳人已无影。
他静静地站在昔日她站的莲台上,与清风,与天地,仿佛融为一体。
“赤皇。”有人在身后低喊他的名字。
他没有回头,身后之人已再次开口。“我想问你一件事。到了今天,我想知道,我对你而言,究竟算是什么呢?一个和天赖开的无聊玩笑,一件染了血的沙衣,一把折断了的剑,一段不愿承认的过去,还是一个曾经生死相许的情人?”
十分淡然,又十分无奈的声音。数十里的莲花池里,那洁白的花朵瞬间又有几朵暗了下去。
他回过头来,宽大袖袍下坚毅的手中握着的,赫然是一把削金如铁的宝剑。眼神冰冷如霜,面无表情地开口道:“你究竟是谁?”
“唉,看,你又不认识我了。多少次了?你还真不是一般的狠心。”语气中带着丝痛苦和无奈。
“虽然是她的气息,她的身体,但你不是她。”唤作赤皇的男子没有太多的话。但是寒光毕现的长剑已抵到她的胸前。“她在哪里?”
“你看出来了?你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我明明用的是她的气息,你不是从来都不关心她么?”女子微微一笑。那笑容妖艳中又带有几丝戏谑,在记忆中那人一向端庄的脸上实在显得突兀。
“她在哪里?”没有等到回答,唤作赤皇的男子又重复了一句。
“难道你还没猜出来么?任何一个人都有黑白两个灵魂,白毁黑生,黑灭白现。她死了,我才能够出来。你是不是觉得奇怪?她一向意志坚定,又术法高深,不过还是多亏了你。要不是无生崖上你那一剑,她又怎么会连个移魂替影都驾驭不了。”
遭咒术反噬……只有神魂俱灭,才会让附属的阴暗层面占其肉身,那人已经死了……此刻的她,只是一个魔物……
那个人死了……怎么可能……
“我可以把你的表情理解为难过吗?虽然不太像……不过我还是很好奇,她为你做了那么多,你连一丝感动都没有吗?就算真的中了缠情,真的连一瞬间也没有动摇过吗?”
感动,动摇,都没有吗……
“说什么碧落黄泉不离不弃,原来是一个笑话。她还真是可怜。堂堂拜月神教的侍月神女,明明知道这段情对她没有一丝好处,至始至终都不肯忘掉你。你不知道你那一剑刺下去,她的心瞬间就破了,那喀嚓喀嚓的声音,我可是听得真真切切的,真是有趣啊。”
为何自己没有那段记忆,仅仅是魔物用来扰乱自己的手段,还是实实在在发生了?
那人是拜月教的圣女,一向法力强盛,又早已参透世情,又怎么会被人世间的七情六欲所惑,况且放出魔物的下场有多严重,那人又如何忍心让她毁了苦心建起来的莲池。
仿佛看出了他心底的疑惑,满脸带笑地凑近他的身前。“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整个拜月教都尊她为侍月神女,坐守莲台的她,拥有超越世间一切色相的容颜,还有宏大的法力。却没有人知道,在很久以前,她的执着之心就已被世间的七情六欲所惑,无论术法还是法理,都停止不前,毫无突破。她发现法理不能弥补人心中的痛苦后,曾想过许多办法,也做了许多补救,但都没有实效。我一直看着她做这些事情,包括那场让她方寸大乱,虚假的所谓爱情。这一切的一切,也许早就已经注定。”
轻声一跃,赤足从莲台上走出来,身后的莲池里的莲花一瞬间全暗了下去。
她笑得妖魅无比,修长的手指微微勾起,顺了顺额前的长发,那双顾赤红的眼晴,说不出的勾魂动心。
“从表面上看,那的确是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情呢,她心里不断沉积的痛苦,连我都替她觉得可怜,也越发让我想见一见那个人,甚至忍不住想为她打抱不平。不过想想也有趣。参透世情的圣女,人人都已为她不会动心,她却偏偏动了心。然后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方,爱上了一个错误的人,这就注定她要独自承担所有的痛苦。不过这都是她自己的责任,谁叫她相信了世上最不可信的东西呢。”
说到这里,妖魅的女子停了下来。一把长剑刹那架到她的脖侧,那剑身的光茫,如万年沉积的冰魄,源源不断散发的寒气,如同它的主人。红衣女子只是戏谑地笑了笑。
“别紧张啊!我虽然好奇,对你却从未有过敌意。要不是你,我还不知道要被她压多少年呢。再说,我当然不会蠢到和拜月教法力最莫侧的祭司为敌。我不过是想知道,让她爱逾生命的这个人,是不是值得她那么痛苦。你要知道,这段时间以来,必须时时刻刻忍受她痴情的我也不好受呀。”不知什么时候,直指她脖子的长剑,从剑柄开始,一截截碎裂,最后竟如雪屑一般,飘散殆尽。
那可是诛神剑!
在他冷到极致的目光里,她只是笑了笑,刹那之间如诛神剑般消失无踪。
清冷的莲台上,此时又恢复了平静。
她挥了挥袖袍,敛起了笑容,抬头望向数十里的莲池,一个刹那,放眼望去,只有黑压压的一片。低声自语:“你看,已经来不及了。总有一天,我会让他尝到“失去”之痛。谁叫他曾那样地践踏你的心呢。”
她低下头,面容有些扭曲:“赤皇,这场戏,我看你怎样收场。你下得了手最好了,总有一天,你会后悔。你将永远地失去……”
笑声扬起,邪魅中带着丝惑人。
那笑声久久不息,一声声回荡在圣雪楼清冷的楼台上。
〈二〉
三百年后。
玄青第一次见到白马,是在玄青城里。
茫茫无尽的冰雪,停止不前的时光,还有城墙上那盏呼啦啦刮动的招魂幡,构成了记忆里他与白马第一次见面的全部印象。
她踏着冰雪出现在城门口的刹那,他觉得有些恍惚。
一瞬间又有许多岁月悄然而过。他想不起自己是谁,为什么会在这座被冰封的城阙里。所剩的所有记忆,只记得自己是个写书人,放在心上的两样东西,除了酒,便是故事。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活了多久,自百年以前,一支笔,一壶酒,以及一种可以追溯人前程过往的溯影术,在漫漫无期的岁月里,给了他生活下去的理由。
迄今为止,他已经不记得帮多少人写完了多少个故事,所得的报酬,就是微薄的酒钱,还有那些萦绕在脑海里没完没了的新爱旧怨。
它们就像栖息在黑暗里的魔魇,一点一点,成了填充生命的内容。
那一年的端阳,他依旧是一个人,卧醉在酒窖。
午后的阳光,灼烧着窖外的旗杆。只留下褪色的布帆,迎着燥热的微风沉闷而无声地招展。而白马,就是这个时候闯进玄青的视野里。突兀的一个身影出现在酒窖的门口,遮挡了大片的光线。只留下黑暗的轮廊,深陷在大片苍茫的光晕里。
“我听说,在这里能找到你!”
清冷的声音传进耳里,他放下手中的月牙盏,抬起迷蒙的双眼,打量着这个面无表情走进来的女子。那天,玄青还记得,她穿着一身竖领轻装,领口缝着一朵血红色的雪天莲蕊。窈窕的身段,英挺的双眉,坚毅的唇线,以及低头落坐时那一瞬间的伤情。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姑娘是来陪在下喝酒的么?”
“听说你写的故事,能够透视过往。你能依照那些散落在时光里的前因后果,看到故事最后的尽头。你能看到一切我想知道的东西,对不对?”
玄青轻轻一笑,“我的溯魂术能够做到的,就是你将你的过往全部都献给我。我用你的记忆重现出以往经历过的场景,所有你想知道的东西,我都能帮你找到。但是在你得到答案的同时,你将失去所有与之相关的记忆。那样的代价,你还愿意么?”
“倘若真能那样,这个的代价,我求之不得。”
“那么你想我帮你做什么呢?”
“白马枯叶总相依……你帮我写个故事吧……”
“一边喝酒一边说吧,如果说完这个故事你还未醉,我就答应你!”
那一天,他与她一人一坛酒,相伴到落日斜辉。
玄青不知道是不是白马酒量太好,还是因为其它什么原因。她讲的故事并不长,但是他已经喝得大醉。那是他喝得最痛快也最不寂寞的一次。
“你要我……帮你……写个故事,我要一个……陪我喝酒的朋友……三年,三年后的端阳……我帮你写完这本书……”
〈三〉
每年七月半的时候,夜廊城里总会看到骷髅花。
一大片一大片的花朵,血红血红的颜色,就着骷髅般的形状,在青灰色的天空下,说不出的妖异和阴森。还有从远处刮来的风,那隐隐约约的呜咽,让人不禁就想到了黄泉。
白马第一次听月夜说起的时候,正是站在通往九龙塔的护城河上。
从深不可测的护城河开始,到九龙塔之间,一共是九道城门。九道城门,九种隐藏杀机的幻术。幻术笼罩下是大块拼凑得四方四正的透着幽幽蓝光的琉璃瓦,如血的骷髅花越过九道城门一直开到塔前,远远看去,活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没有人知道九龙塔里到底封印了什么,却是夜廊城近百年来人人心知肚明的禁地。
十岁那年,刚被月夜带回夜廊城的时候,她曾无意中闯入这片禁地。那时,她甚至还未来得及反应,已被城门上布下的强大幻术灼伤了双眼。
因为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扶着城墙踉踉跄跄地小心摸索。
她本以为依照进来的路,很快就能走出去,最终却不得不接受事实——仿佛在大漠中迷了路,无论沿着哪一个方向,都找不到出口。试探性地走了几步,像是恰巧踩到了埋在地下的机括,整个人随着下陷的地面不知沉到了哪里。停下来的时候,到处一片冰寒,湿冷的空气里不断有水珠沁出、凝结。走到了底,面前就只是横亘出一堵不知道多高也不知道多长的墙壁。在黑暗中摸上去,每一面墙壁仿佛都是一样的:墙面平整光滑,冷气袭人,看似柔软却怎么也穿不破。与墙面交接的掌心可以摸到繁复的花纹,仿佛拥有生命一般,在掌心轻微地蠕动。
那时她还不知道,那便是结界。
她只是伸手用力向外推了推,侧头认真听外面的动静,期待墙上突然打开一扇门,将她带离这个恐怖的地方。
然而那面墙壁却一动不动。
直到一年以前,她拼尽全力,终于闯过了第八道城门。
站在破败的重壁台上,刚好可以将整个九龙塔收入眼底。红艳艳的莲花在微风中仿如大片流动的血液,在穿过塔顶照而来的光线中隐约能够看到飘浮在血液里的模糊的影子。一时间仿佛又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十岁的自己被幻术困得筋疲力尽缓缓坐倒在地,把头埋在膝盖上,肩膀一耸一耸,无声无息地哭了出来。
极力压抑的哭声中,她明白自己可能再也出不去了。
又惊又怕,哭了一会,很快的,她就感觉到体力不支。现在回想,那时候在幻术里呆了多久,她仍是不清楚。只是觉得过了好久好久,寒冷和饥饿像凶残的魔兽折磨得她几乎发狂,感觉越来越无力,但强烈的求生意志让她坚持了下来。就在她撑不下去快要昏死过去的时候,一股猛烈的气量猝不及防地将她推到地上。她站起来惊慌地朝四周张望,除了黑压压一片仍旧什么也看不到。
“一直往前走,不要停。”忽然间,她听到一个声音。
那声音模模糊糊,却又仿佛直接送入耳中。她吓得往后跳了一步。
“别害怕,一直往前走。”那声音又重复了一次。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那声音里的魔力,她只记得那时大脑一片空白,等她意识到发生什么的时候,已摸到一个冰冷的铜环。用力拉开,忽然间眼里被光刺痛,一瞬间近乎全盲。
她终于出来了!往身后看却什么也没有。
〈四〉
如今已八年过去,她始终未能忘记当初那一幕。
她想知道九龙塔里到底藏着什么,八年前又是谁救了她?这八年来,她苦修术法,逐渐成了祭司月夜手中最锐利的一把武器。在洪荒四兽肆掠的年代,先后杀死了梼杌、穷奇、饕餮、混沌,被夜廊王封为弑兽将军。
新的一年,希望我们都达成所愿。
至于化蝶么,歌曲里不是有句歌词么:就在她的身旁,夜蝶翱翔……所以,化蝶,貌似是必须的。
那个啥,小早,辛苦了哈,真心是难为你了,这么绕的文,这么多的错字……狠狠滴抱个,呵。
而枯叶,当之无愧是主角,只是因为种种原因,被我写成这种形式。戏份是少了点,我也觉得不过瘾。本来是想直接从歌曲里入手的,但一种单一的情感互动,我又觉得太单调了。把背景一复杂,就有些难以把握了,不过还好,总也算是交了差事,辛苦的是你,我可是舒畅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