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有名无权，处处受制的将军。
　　 她曾经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八年来，她一次又一次，却始终未能靠近九龙塔半步。她想不明白，九龙塔里到底藏着什么，需要以灵力那么强大的幻术将其禁锢。更有甚者，无论自己如何努力，在强大的幻术抵御下总是难以趋近。因为这种种疑惑和好奇，她在月夜的麾下，以女子之身接受夜廊王派下来任务。在鲜血与残酷的生存较量中，一点一点得到梦寐以求的力量。一年以前，她成功穿过第八道城门，已经能够解开隐藏在心里多年的疑惑的时候，最后一道城门，却生生将她的想象击碎。
　　 只是因为如此，更加坚定了她执着下去的决心。
　　 重壁台上的风轻轻地吹着，仿佛别处多了几分荒凉。
　　 她站在壁台的石阶上，望着一墙之隔的九龙塔。白蒙蒙的雾气环绕在塔身四周，留下塔顶和墙垣暴露在目光下。无雨的天气，一路铺陈开来的骷髅花，称着入眼的景象荒凉之中，又透着几丝诡异。再往西南方向望去，那座同样被白雾笼罩的楼阙让她心中一动。一个朦胧的身影从脑海中闪过，那个总是闭门不出，常年居于千机楼里的神秘先知，倘若世上有谁能助知她心中所想，那么便唯有那人吧。夜廊王视她如黑夜里的明灯，月夜对那人又颇有忌惮，传说中能知前事后事的能力，或许从她那里能有变感也说不定。一念即生，她敛了敛心神走下了重壁台。
　　
　　 那天，白马终究没有去千机楼，见到那个让月夜非常忌惮的神秘先知。
　　 事实上，她刚走下重壁台，就听到一丝稀稀疏疏的声音。那声音夹杂在阴冷的风里，似有若无，如同骷髅花的花瓣在风里摇动。那个声音虽然细小而含糊，但常年在鲜血与对峙的环境下磨练出来的敏锐，她清楚地知道，那并不是风声。她停下来凝神细听了会，最后确认那声音是从头顶的重壁台上传过来的。她寻着声音找过去，最终在石阶尽头看到一个圆形的石盘。环形的机括刚被打开，一股浓烈的阴寒之气瞬间将四周包裹，她一个闪身，已落在十丈远的重壁台下。
　　 再次抬眸，眼前的景象，她还来不及出声，已经被完全定住。
　　 不同于前面的幻术，她真实而真切地体会到那股冲鼻的戾气。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此刻在阴冷的天空下显得格外寒冷。那股戾气源源不断从圆形的洞口窜出，她想跃上重壁台将机括拉下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重壁台仿佛一个没有防护的出口，大量死灵从不大的洞里飞腾而出，向她扑来。那一瞬间，白马猛然想到，倘若让这群死灵跑出去，后果简直无法想象。
　　 然而她没有时间多想，银枪紧紧地握在手中，挥舞着双手就和那群死灵拼杀了起来。
　　 那天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她已经记不太清楚。只记得不断被斩断的死灵在眼前化成了灰，洞口仿佛开了闸的黄泉，一只只张牙舞爪，仿佛一只巨大的猛兽，将她困在阴影下。她注意到自己的手，持枪的手指被恶灵吞噬，露出森冷的骨骼。很快的，她就感到不支。眼前除了如血的骷髅花，全是死灵灰白色的烟雾，充斥着厉叫和惨呼。一只又一只的死灵飘飞过来，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一口一口咬在她的身上。
　　 她想挣扎，没怎么也使不出力气。终于在一只死灵张大的血口到来前闭上了眼晴。
　　 等了许久，没有等到预期中的疼痛，她睁开眼睛，就看到空中悬浮着一颗冒着火焰的珠子，那颗珠子不断地旋转，散发出五彩的光芒，一层一层，形成一个半大不小的光环将她罩在里面，透过那层光波，她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变化，仿佛一个屏障，任死灵如何顶撞，都隔在光波之外，又过了片刻，她陡然感觉到光波内集聚的巨大灵力，抬眼往圈外看去，那一束束辉眼的光线仿佛化作了一柄柄尖利的剑，刺向那群死灵。
　　 那天具体是怎么回事，她一直想不清楚。
　　 她只是记得，当那些光线刺入白雾里的时候，厉叫和惨呼的声音更加尖锐了起来，眼前的白雾慢慢染红，一点一点向重壁台下的洞口缩去，越来越薄，越来越淡，最后消失不见。
　　 机插拉下，石盘重新被盖上的时候，她无力地瘫倒在冰凉的石阶上。
　　 长呼了一口气。然后惊讶的发现，第九道城门在火焰珠
　　
　　 九龙塔里真的藏着这样厉害的高手在么？会不会就是八年前的那个？
　　 还是说，九龙塔里，真的囚禁着某种未知的力量？
　　 推开虚掩的宫门，扑鼻而来的灰尘和蛛网召示着被岁月遗忘的经历。跨过门槛，入目的让白马有些震惊，那陈设，那布置，分明就是王宫里的神殿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甚至可以想象，在夜廊城建立以来，或者更久以前，这里是怎样宏伟的风光。她朝四周细细地打量了下，并无发现可疑之处，正准备离开，却隐约听到那尊雕塑下传来一声细微的声响。
　　 “小心，千万别碰到石阶下的水池。”
　　 白马发了半柱香的时间，终于在塑像后找到一个机括。当她耗了好大力气转动机括走进那个密室的时候，听到的就是这么一句话。
　　 她警惕地朝前望去，有些阴湿的台阶下，的确有个不大的水池，月亮般的形状，水池里蓄满了碧蓝色的水，一些模糊的光影不断变幻。看一眼就仿佛要将人吸进去一样。一阵阵寒气袭来，她本能地往旁边挪了挪，离那口水池又远了些，却仍然觉得寒气入骨。再往水池瞥了一眼，这才注意到，池中央立了根银白色的柱子，柱顶向外延伸出一条铁链。顺着铁链的望去，就在有些阴暗的角落里看到一个女子。
　　 手指微屈，掌心一颗不大的光球刚好能将整个石室照亮。
　　 顺着火光望过去，白马不知为何感到一股萦绕不去的悲哀。那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从她苍白得异常的肌肤和暗夜里敏锐的视觉上，她似乎在这里呆了很久。阴暗的石室里，她就那样坐在角落，身上一件单薄的白袍，布满了星星点点的污渍，再细看去，那些污渍，分明是干涸的血迹。被铁链栓住的右手叠着左手，一派风轻云淡的坐在那里，仿佛所有的事情都与她无关。那种拂开一切迷雾的了然和透彻，却偏偏坠进红尘不得脱身。
　　 白马不知道为何为有这种感觉，她只是觉得有些遗憾。
　　 这样想着，那根扎进她身体里的铁链，便觉得非常刺眼。袖中寒光一闪，手中赫然出现一把剑。她挥剑用力地向铁链劈去，发生的事情却再次让她震惊——月夜削金断铁的青霜剑，那把上古宝剑，竟然碎成了两半。仿佛难以置信，下意识地就伸手往铁链抓去，不管上面已燃起幽蓝色的火，正灼烧着她的手。
　　 “没有用的，这上面有咒术，除非我死了，否则永远挣不开。”
　　 听她那样说，白马沉默了片刻。看着她风轻云淡的笑，一种异样的表情浮上眼眸。
　　
　　 “你是谁？”问完后自己先笑了笑。
　　 一如白马预期中的回答，她嘴角一扯，只是轻轻一笑。铁链微微挪动，白色袖袍掀了过去，火焰珠的光线将她脸笼罩在一片阴影中，显得越发安静。
　　 在那丝跳动的光线中，白马注意到她额间隐约有个东西，凝神细望，那是个半月形的印记。一刹那，白马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心中一动。
　　 自十二岁那年被月夜带回夜廊城，偌大的王宫，吸引她的只有两个地方——九龙塔和神殿。白马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一个好奇心重的人，那个夜廊城近百年来的禁地，一次无意的误闯，让她记挂了八年，她不似月夜那般执着，对力量有着持之以恒的决心。与他相依为命的日子，亲眼看着他成长，经过磨砺，独自忍受痛苦，一定要达成心中的梦想。因为对力量的渴求，他也曾一度扑在神殿的藏书阁中。那时，作为月夜最愿意亲近之人，除了训练，她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浸在这藏书阁中度过。只不过是月夜不同的是，相对于灵力与术法修习的书，她对那些稀奇古怪的传记记载更有兴趣。这个半月形的标记，她在那本桫椤皮质的经典中看到过。
　　 白马隐约记得，那是身份的象征，可是眼前这人……
　　 “八年前，是你救了我？”
　　 “八年前？”淡淡的疑惑，声音较之刚才似沾了些地气。随即又是淡淡一笑，那笑容看在白马的眼前，不知为何，突然就想到了王宫里莲花。“原来已经过了八年了！当年你吃了那样的亏，怎么还会来到这里。”
　　 “九龙塔里到底有什么？”问出这句，白马感觉她的目光沉了一下，一丝了然的神色从她端庄的脸上闪过，白马突然觉得心中一紧，“连月夜都不知道九龙塔被封了多久，你怎么会在这里？”还是在阴暗的塔底。她即便只凭一颗小小的珠子，就可以趋散重壁台下的死灵，为何会被人锁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这不是很奇怪么。还是说，被封印了几百年的九龙塔，只是为了将她困住？可是眼前之人，白马如何都不相信具有这样的危害。
　　 两人都各有所思，沉默了片刻，白马终于忍不住地将手中断剑往前一指。
　　 那人只是淡淡一笑，“这要从三百年前说起。”
　　 抬头望了眼白马满布怀疑和震惊的目光，“别害怕，我虽然活了三百年，可我不是妖怪……三百年前，我犯了一个大错，这个错几乎让我失去了所有。我一直想弄清楚一些事情，直到被人关在这里。”
　　 白马怔了怔，眉毛不禁意皱在了一起。
　　 又过了片刻，白马突然向前走了几步。站在透着寒气的水池旁，只顾着盯着那根银白色的术子出神。在她的身后，她没有看到那双脸，微微露出了惊讶的神色，最后终于在她将掌心凝聚的大火向银柱飞去的时候，平复了下来。通体银白的柱子，透着阴冷的寒气，在光线下，可以看到一表面一颗颗晶莹的颗粒。白马刚入这间石室的时候就注意到，她曾经以为这是根是用术法疑聚而成的冰柱。直到运足了掌心的阳燧之火仍旧没有任何变化。她仍不放弃，屏气凝神，将全身灵气聚于掌心。然而饶是如止，被阳燧之火包围的银柱仍是没有半点反应。
　　
　　 那人无声无息地笑了一下，深碧色的眼里有些难以捉摸的光。
　　 最终她沉默了下来，用深碧色的眼睛专注地打量眼前这个从八年前成长起来的孩子，许久许久，终于说道：“你很像一个人……”
　　 “谁？”
　　 “很久以前，我救过的另一个人，她的名字叫飘絮。她曾和你一样，一样的倔强和执着……我只知道你想救我出去，只是出不出去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在这里失去自由，你不恨？”
　　 白马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问，她突然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支持她这样一颗岿然不动的心。被这样锁着手足扔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过了百年，或者更长的时光，为何她的脸上还能保持那样端庄平静的表情？无爱无恨，为何她的语里总是充刺着一丝无法抛却的感伤。倘若换作自己，在这样的环境下过个几十年，又会是个什么样子。她不敢想象。
　　 仿佛看到了白马心里的疑惑，那人只是轻轻一笑。“我一直很想弄明白，执着的心，到底是因为什么停止不前。当年曾有人对我说，像我这样的人，内心什么都没有，是难以为继的，我还不相信。飘絮也曾经说过，我不怕失去，是因为我未曾得到，没有感情，不是完美，而是一种残缺。当年我很不同赞同她的话，一心想要守住一份清明……直到她死后的三百年，我才知道她是对的。”阴冷的石室里回荡着她有些茫然的声音，带着某种虚无的气息。“一执而百念生，执念果然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东西。当年飘絮一心想守住内心的一点清明，最终却被执念所累，你不要和她一样……这些年来，九龙塔早已被记忆了。你一直想寻找九龙塔里的真相，如今你也看到了。九龙塔里除了我，什么也没有……”
　　 “那为何要封印？”那九道城门，还有每年七月半的骷髅花，不觉得很奇怪么。
　　 “就如你看到的，是因为我。”昏暗中一双明亮的眼睛直盯着她，白马只听到近似于自嘲般的一记轻笑，那人的声音已扎入耳里。“是因为我，也不是因为我……这里，以及外面的封印，的确与我有关。当年我犯下的那个错误，毁了我的同时，也毁了一些东西。我没有料到会是那样的结果，我被人锁在这里之后，又发生了一些事情。而你执着了八年的真相，不过是有人缔下的契约。”
　　 “重壁台下的死灵……”
　　 “那不过是一缕缕执念，在我来之前，它们就在那里。”
　　 白马显然没有明白她的意思。在白马恍神的瞬间，一个决定已经落定。她望了眼石阶上的白马，穿着铁链的右手微微一屈，洁白的一物从她指间飞出，眨眼间，已将白马向外推了一尺。白马回过神来惊讶地看着她，正想问她想干什么。却发现在她盘座的地方一朵白莲正渐渐向外展开。昏暗的石室渐渐亮了起来，那种光线白马很清楚，是那颗火焰般的珠子。白马只看到她手指一翻，那颗珠子已落在自己掌中。
　　 “你……”话还没说完，白马就禁不住双脚往石阶下走去，刚跨出一步，却被一道透明的气墙挡在外面。轻微的声音从四周传来，她侧首忘了一下，就震惊地想冲过去。水池明明完好无损，池中碧蓝色的水却无端向上涌起，仿佛有生命一般，顺着银白色的柱子爬上铁链。又顺着铁链一点一点向栓着她右手的那头爬去。白马看着整条碧蓝色的铁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隐隐猜测到，一旦离了那颗珠子，石室里的某样东西就发生了改变。再朝她望过去，珠子火焰般的光线下，白马却觉得，她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