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园散文】倾心雪语
古屋遥居山林,四季翠竹拥绕。每逢雪至,我心中总是充盈着几许淡淡的欢愉。雪漫山野,便让我想起了国画里的留白,好似王摩诘画山而不见云、齐白石画虾而不见水,留下的留白,便是水、是云。比起国画,手法简洁、意蕴深厚。当雪布山川,世界在五色杂陈中唯余黑白两色,便成了落笔简约的国画,环境纯粹了,心灵也随之纯粹了许多!
适逢自己偶然间返回故里一趟后大雪即至,此情此景正如《四时幽赏录》“山窗听雪桥竹”所云:“飞雪有声,惟有竹间最雅。山窗寒夜,时听雪洒竹林,淅沥萧萧,连翩瑟瑟,声韵悠然,逸我清听。忽尔回风交急,折竹一声,使我寒毡增冷。”此种风味,堪称绝佳,但山中赏雪,亦是另一番风趣!
黎明于故居醒来,披衣行至院中,发现大雪早已没膝。呼啸了一夜的北风悄然间戛然而止,空气清新如琼浆,天气温静如熟睡得少女,崖上翠柯、溪上板桥,无一部穿上白袍,只有檐上麻雀,傻兮兮地站着,黑得可爱。于是,柳宗元的“千山鸟飞尽,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便禁不住于口中滑脱而出,那种深邃的意境遂将自己浑身浸透。这时的内心纯净得就像白纸,随时等待着思想的浓墨,滴染出美丽的投影。
大雪封山,路是走不得了,喝罢母亲亲熬的热汤,便于窗下慵读一卷《聊斋》,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走路吧!读得倦了,便再去访雪。四野里静无声息,唯脚底踏出“咯咯”的声响,好似雪地轻柔的言语,令我倍感亲切和愉悦。偶尔有路旁树枝上堆积的雪太厚了,“刷”地掉下来,落在我的外套上,真可谓“玉堕冰柯,沾花生湿”的情景。我徘徊着脚步,拓展线,一派派重而神秘的诗情便油然浮上心头,使我幽然意远、漠然神凝。
我之看雪,是看它的银白空蒙,与无色中见有色,与无形中见有形,与无生命中体会凛然的生命力。任思维的雪撬怆然划向岁月的深渊,去领略世界玉宇的无涯与多姿。我坚信:能欣赏荒寒幽静的人,必定具有一种特殊的素质;那是一种顽强的生命力,那时一种兀傲不驯的人格力量。古人常从孤寒寂寞中酝酿出一种生命的诗情。所以,不难理解古画卷中不乏以空山荒寺、寂寞无人之境作为画的主题。曾在一家古玩店中的《寒江独钓图》前伫立良久,沃雪千里、地老天荒,只有一片孤一叶蓬舟,境界何其寂廖;然我看到的不是生命的渺小与衰苦,相反,却是挺拔的灵魂与不屈的意志。一如明人胡应麟所语,“独钓寒江雪,五字极闹”。“闹”字又是何其精辟啊!所谓枯寂,不过是一种表象,君不见恍若轻绸的溪泉正在冰雪下面荡动,诱人的芭蕉正在雪天里挺立,而渚上小舟,亦正在无声无中悠然地划行。或许,只有雪之凄冷方能反衬人心的温暖;只有雪夜的空旷,方能凸现生命的充实。那片苍茫空阔,并非一无所有,而是国画中的留白,意味深远!
记忆深处的大雪仍旧无边无际、静好如诗。我站在雪地里,默默地伫望着,在一片寂寞中感受生命的恬静与温馨,逝去的梦境再度重现,凋谢的热情开始复苏,而那一瓣六角雪花,自天空落下来,“咝”地一声,就在我滚热的心窝里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