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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逃亡路上的坏天气(小说)


作者:朱山坡 举人,3727.21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197发表时间:2013-03-09 15:42:09

『流年』逃亡路上的坏天气(小说)
   我只好起来,穿上衣服,到阳台外躲避。
   阳台破破烂烂的,下面是一条杂乱的小巷,对面是高楼的屁股,但也不影响我看夜景。这一切是宁静的。但宁静很快被两个女人的到来打破。她们嘻笑着嘲笑旅馆的破旧和简陋。关了灯,接着便是男女交配的混乱。我不愿回头看一眼,要把目光放得远远的,但沮丧的是,高楼挡住了我的视线,耳朵里一下子塞满着淫荡的声音。
   好不容易等那种声音都结束,世界又恢复了宁静。我想好好睡一觉。
   “妈的,谁的皮箱?差点绊倒老娘了。”一个鸡狠狠地说并用力踢了一脚箱子。
   我大惊,转身破门而入,把两个来不及穿衣服的女人吓得惊叫起来。
   “箱子是我的,谁也别动!”我厉声斥喝,一把把箱子抱到怀里。像抢回我的命。
   臭卵和黑狗被惊呆了。两个女人慌乱地穿上衣服,夺门而去。
   箱子本来不是我的。是两个月前一个房地产商趁我喝得半醉送我回家的时候硬塞给我的,就放在我的车上。他嘴里也喷着酒气对我说,市长,非常感谢你对我公司的大力支持。我糊里糊涂的,但遇到这种事情还能保持一贯的警惕。我说,支持你们是我的工作,你把这东西拿走,你不能陷我于不义……
   “这本来就属于你的……”
   我推托着,你想干什么我知道,但我不能这样,你拿走吧。
   可是,他硬是要把箱子留下来。推扯间我累了,说到底是晕了,最后连箱子也拿不起来。
   第二天,我打开车库,打开车门,箱子还在车的后排座位上。这是一个黑色的嵌着金属边的崭新的真皮旅行箱,看起来庄重、大方、气派。拎了一下,沉甸甸的。我意识到,肯定是一箱子钱,掂量掂量,至少也有一百万。我慌了。从没那样慌过。在此之前,我以廉洁闻名,也是得到重用的原因之一。但我像许多清官一样经济拮据,我的意思是说,跟那些富裕阶层相比,跟那些官职比我小却比我富足得多的人相比,我很寒酸。因此,我过得很矛盾,底气不足,信念经常动摇。在车库里犹豫了很久,像大多数贪官的第一次那样经历了长时间的剧烈的思想斗争,我终于说服了自己。我告诉自己,这是第一次,也将是最后一次。但我不敢把箱子拿回家,甚至不敢打开箱子看一眼,生怕白花花的钞票使我的内心和我的家庭同时陷入慌乱。最后,我把它扔到车库的杂物堆里,每天回来都心惊胆战地瞧它一眼。它在杂物堆里熠熠发光,我却不敢去碰它,仿佛它是一颗定时炸弹,只要轻轻一碰,它就会爆炸。直到现在,我也没有打开过箱子,并不仅仅是因为我不知道它的密码。
   我曾经想过,把箱子还给那个房地产商,让自己回到过去那种安贫乐道的平静生活。但总下不了决心。它是一个魔箱,它装着另一个世界。诱惑力实在太大了。因为有了这笔钱,我的家庭将生活得前所未有的从容、宽松,无论世道如何变幻我也稳坐钓鱼船。而且,那个房地产商的关系在安徽根深蒂固,做事情踏踏实实,出不了大问题。何况,这点钱,和我一直以来为他所作的努力相比,远远不成正比,如果按市场规律,我应该得到更多。因此,留下这个箱子,应该心安理得。我的侥幸心理一次又一次错过了为自己保持清白的机会,直到前两天,妻子严肃地质问我,社会上有关于我腐败的传闻,是不是真的?你可不要为几个臭钱弄得身败名裂,还让我们母女抬不起头来做人啊!妻子的质问如醍醐灌顶、惊天迅雷,我心里一慌,那一刻,我才下决心,把箱子退回给那房地产商。那天我本来就是要去办这件事的。可是,竟然来不及了。
   ……
   火光里,格桑脱去身上的棉袄,把它轻轻地盖在小母马的身上,轻轻地抚摸着它的头,还把马嘴拉进她的怀里。小母马轻轻地摆脱了她,朝她的袖子轻轻地舔了一口。格桑笑了笑,走出小石屋,一会便听到她轻轻地哼起了一支又一支的小谣曲,自然、舒畅、悠扬,略显忧伤。听不懂内容,但听得出是简单词句的轮回反复、一咏三叹。小歌谣的旋律很美,像山峦和天空交汇处的弧线;很轻,轻得像雪花飘在空中;安谧静和,像小夜曲那样。逃亡十几天来,第一次享受到如此美好的天籁之音,开始时,我不禁坐起来,专注地倾听她的吟唱,后来不知不觉地站起来走到了她的身边。
   外面是白茫茫的,大地像白昼一样明亮。雪停止下了,甚至山顶上挂着一弯钩月。
   格桑看着远处,有节奏地挥动着沾满了雪花的马鞭,她的歌声是为一个诗的世界配上的乐曲。我禁不住轻叹一声。格桑戛然而止。
   “你唱得真好。”我由衷地赞叹。
   格桑笑了笑,你看,通往边境的路已经被雪覆盖了。
   我想踏出去试探一下雪究竟有多厚。格桑用马鞭轻轻地拦住我:
   “你一踏出去,就玷污那雪了。”多洁白多纯净的雪!
   我暗吃一惊。这小姑娘什么意思?我注意到了,我的皮鞋已经出现多处裂口,还沾满了污泥,连衣服也脏兮兮的——我都好多天不换衣服了。在格桑的眼里,我肯定显得滑稽和猥琐。
   “看得出来,你跟他们两个不一样。三个差别那么大的人怎么会一起旅行呢?他们连歌都不会听,能看得见风景吗?”格桑说。说罢自己笑了起来,像跟自己开了一个玩笑。
   我说,格桑,你真像我家的小姑娘——我的女儿,她嘴巴像小鸡似的,经常啄人。
   格桑收起笑容,你女儿也会唱歌吗?
   我说,没你唱得好,不过她琴弹得不错,演奏肖邦的小夜曲得过奖。
   格桑沉默不语。我意识到我刚刚流露出来的自豪感可能刺伤了她,“我女儿比不上你,她连真正的马也没见过。”
   格桑说,你真该让她见识见识真正的马。
   我说,我答应了她,下个周末带她去一个马场骑马的……
   格桑把马鞭上的雪抖掉,然后收起来:“其实,今天也不算坏天气,你看,雪下得多好。”
   还不等我回答,她已经转身进屋。等我进屋,她已经倚靠在小母马身边轻轻地睡去。柴火还悉悉地燃烧,屋子里暖和得像一个家。臭卵和黑狗围着火堆熟睡,鼾声交替响着。只有马是醒着的,它和它的主人紧紧地偎依在一起。
   黎明的时候,是马首先把我拱醒。我猛一翻身,发现头枕着的箱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黑狗的行李包。被掉包了!我惊叫着到处找箱子。臭卵和黑狗已经不知去向。格桑爬起来。我们走到屋外,只看到一行崭新的足印一直往边境延伸。
   “他们还走不远。”格桑说,“他们怎么会扔下你不管呢?”
   我焦急地拉过小母马,不顾格桑的阻拦,要跨上马去追那两个混蛋。
   但马把我从马背上抖了下来。我重重地摔在雪地里,右腿还崴了,痛得动弹不得。估计是折了。格桑扶我起来,让我坐到石屋的门槛上:“你不要欺负马矮小,它的脾气可大呢。”
   我措手无策,近乎绝望。
   “我不能让他们偷走我的箱子!”我声嘶力竭地说。逃亡十几天来我的精神虽然极度紧张但还不至于崩溃,是因为箱子还在,现在,一无所有,我真要疯了。
   “格桑,你能不能帮我追回那个箱子?”近乎乞求。对一个比女儿大不了多少的小姑娘寄予天大的希望,我觉得自己窝囊透顶,一辈子也没有过如此厚颜无耻。
   “他们过不了野狼崖。”格桑自信地说,“他们找不到通过野狼崖的小路,雪把它覆盖了,除了我,你们都摸不准它的位置。”
   我知道野狼崖。臭卵说过。很险。只有一条小路通过。
   “我父亲就是从野狼崖掉下去的。雪欺骗了他,连他也认不出路来。”格桑说,“所以,我比谁都熟悉那条路,我不会跟父亲死在同一个地方。”
   我将信将疑。格桑说,我去把你的箱子要回来。
   一个小姑娘,即使跟上他们两个亡命之徒,也要不回来那箱子呀,弄不好还有危险。但我竟然自私而狠心地默许格桑,让她骑着她的小母马遁着臭卵、黑狗的足迹追赶。而我,只能绝望、悲凉、无助地呆坐在门槛上,孤零零的,忍受着大腿骨折的钻心的疼痛,看着格桑瘦小的身躯和小母马一起消失在雪的尽头。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想冒险给家里打个电话。妻子和女儿也许还没起床。但手机早已经没有电池。我狠狠地把手机砸在雪地里。一只老鹰从山顶掠过,发出一声低鸣。我开始悔恨,一个人捶胸顿足,用最恶毒的话咒骂自己,最后在这个空旷的山谷里嚎陶大哭。我想,那时候我已经彻底崩溃。
   然而,奇迹像海市蜃楼般出现。格桑出现在视线的尽头,慢慢地清晰,马背上,除了格桑,还有一只箱子。毫无疑问,那是我的箱子。她居然追回来那只箱子!
   格桑跳下马来,衣服已经沾满污泥。箱子也脏兮兮的,她用衣服去擦拭,箱子更脏了。我试图站起来迎接箱子,但右腿根本无法动弹。格桑把箱子送到我的面前。我先是掂量了一下,还是沉甸甸的,赶紧查看。锁被撬坏了,肯定被打开过了。
   “他们把箱子扔到了路上。”格桑说。
   我赶紧打开箱子,傻了眼。里面全是衣服,我的衣服。一套黑色旧西装。一件灰色羊毛衫。一套花白色丝绒睡衣。一本《欧洲城市史》。一只橘色飞利普剃须刨。衣服散发着我的气味,书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我的阅读随想,剃须刨里还残留着我的坚硬的胡须。这确实是我自己的东西,怎么会跑到箱子里去呢?我冷静地想,终于想起来了,这只箱子不是什么房地产商送的,是妻子给我买的,那天她知道我要出差了,便帮我收拾好衣物放在箱子里,还把它放到了我的车上,似乎她还叮嘱过我,箱子的锁密码是我手机号码的后六位数字!后来由于特殊原因取消出差,那箱子就一直搁在车上。出逃前,有一天妻子还有意无意地问起,箱子呢?我以为她察觉我“受贿”,心里不禁一慌,正好手机响了,我转身接听电话,轻轻地掩饰过去。
   我竟然提着自己的箱子仓皇逃窜!我真疯了!
   格桑看到我破涕为笑,也自豪地笑了:“我早就看出来,他们两个不是游客,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就不应该跟他们一起。”
   我拉着格桑的手,不知道说什么,竟一把将她拉倒在我的怀里,紧紧地抱住她,泪水哗啦地流到她的脸上,并很快凝结成薄薄的冰片。
   我就经常这样抱着女儿,甜蜜蜜的,有时通宵达旦。
   ……
   后来。格桑把我扶上了小母马。我伏在马背上,她轻轻地挥动着马鞭,吟唱起我已经熟悉的小谣曲,我们像一对相依为命的父女,行走在回家的路上。
   后来,真相查明。事情简单、幼稚得令人难以置信和羞于启齿。那天打电话给我叫我“快逃”的人并非检察院的同学,而正是臭卵!赵忠诚才是这一切的背后策划者。臭卵和黑狗都没有逃脱,在边境被边防战士抓获。黑狗根本没有杀过人,他犯过最大的罪行是欺骗过十三个女人上床,他最大的梦想就是到周游全国;臭卵也不是做国际贸易的,更不是什么蛇头,他只是A市一个的小混混,多年前在国有机械厂干过维修工,去年曾经为赵忠诚修理过热水器和煤气炉,因为和赵的老婆同一姓氏而暗称赵为姐夫。
   现在,我还在A市,已经成为一市之长,人们茶余饭后虽然常常拿我的荒唐故事作为取乐的谈资,但碰面的时候他们都亲切地称我为司图市长,并且没有一点鄙薄的意思。
  
   2008年10月南京
   《上海文学》2010年第10期,《中华文学选刊》2010年第12期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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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小说以第一人称叙述了“我”自以为犯罪在逃亡路上的奇异经历,可谓惊心动魄,波澜起伏。一路上与两个人——臭卵、黑狗作伴逃亡。臭卵自称是蛇头,黑狗则是杀人犯,一路可谓惊恐万状,辛苦颠簸,迂回曲折,险象环生。在“我”的思绪中让读者了解了“我”的真实身份与逃亡原因。在进藏时,请了一个才十二岁的藏族小姑娘格桑带路,小姑娘对家庭的担当让“我”联想到自己对A市的责任;小姑娘天籁般的歌声更让“我”陷于对可爱的女儿的思念。故事极具戏剧性,“我”的箱子被黑狗、臭卵盗走,格桑替腿受伤的“我”取回已经被打开的箱子,里面居然不是房地产商给的贿金,而是妻子给收拾出差的衣物!逼“我”潜逃的这处闹剧的主使者竟然是和“我”竞争下一任A市市长的另一个副市长赵忠诚。真相被查明后,“我” 成为了一市之长。小说以“我”的逃亡之旅来反映官场的明争暗斗、相互倾轧之险恶,思维新颖,各类叙述方式的交叉运用,使得故事脉络清晰,情节曲折,适时的景物描写更进一步衬托出主人公的内心斗争的激烈。结局的出现峰回路转,令人称奇。乌云遮不住太阳,公道自在人心,小说的结局再次印证着一点。小说材料剪裁合理,语言老到,故事情节离奇,具有很强的吸引力。精彩力作,推荐赏阅。【编辑:风逝】【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3031004】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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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风逝        2013-03-09 15:49:55
  一场雪暴阻隔了“我”的行程,也拯救了“我”的政治命运。造化弄人。
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
2 楼        文友:逝水流年        2013-03-10 14:31:41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爱,是人世间最美好的相逢,用文字找寻红尘中相同的灵魂。
3 楼        文友:微丁帽        2013-04-24 20:27:59
  虽是小说,但是醉酒中人认为地产商贿赂他,但是酒性后为什么没有打开看看,而是一个电话就惶惶逃跑了,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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