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李晓楠意外地发现，她居住的各个角落竟都装有电子探头！探头阴森森的，狰狞地冲她笑着。她小心翼翼地问了华苑别墅物业，物业说他们只在公共场所安装了。李晓楠吁了一声，寒气从背脊升起，幸亏，她事先考虑得更细密，比孙尚浪细密多了！这个秃头，阴暗龌龊到了极点，做生意，从来都是打银行的主意，一波一波，自己不用担半点风险。他戴着金丝眼镜的目光像鹰隼，捕捉着每一单生意，和每一个在他眼前过往的有价值的人。他台湾的女儿快十三了，太太的脸圆得像个玉盘，母女俩亲热的照片放在孙尚浪的电脑桌面上做屏保，他一开机，就冲着她们说，哈罗！
　　 孙尚浪的手，绵白，总冒着汗唧唧的手气，他抚摸着李晓楠，像心不在焉地拨弄着他的波斯猫。他飞来飞去，一会儿台湾，一会儿香港，一会儿上海，一会儿苏州，谁也搞不清楚他有多少幢别墅，安装了多少个电子探头。李晓楠想，他是飞机里的人，会不会也有一天，和徐志摩一样，随着飞机的一簇电光火石，从而肉身烟消云散？
　　 他若灰飞烟灭了，她李晓楠又靠谁吃饭喝汤？冬日的寒气真重，她也似温室里的秧苗，已经彻底离不开一切赖以生存的物质条件了。但谁又不是这样？
　　 想那么多干吗？李晓楠又自嘲，她把真丝睡衣一点一点剪碎，这是孙尚浪搂着她睡过的，她要剪碎，明天重新买一件，然后，去梅花山庄，和她的卫春林。
　　 卫春林第一次拒绝了李晓楠。卫春林说，陶陶好像出事了，她离开公司一个星期了，上午王武人像失去理智的疯狗，不停地嗷嗷叫，还冲卫春林要人，好像是他藏了人一样，简直是狗咬吕洞宾。
　　 李晓楠问，她会去哪里？
　　 卫春林犹豫了片刻，说，该不会又到酒吧去当吧女了吧！
　　 李晓楠说，好，我陪你去找她，找到她为止。
　　 苏州的夜晚，八点，还没有进入微醉的状态。车流人海，急刹车的声音时不时冲破夜空，像一个女孩的尖叫，触目惊心。李晓楠对城南那一片的娱乐场所很熟悉，她领着卫春林，而卫春林如一只惊慌的兔子，随着她张望着每一个坐在吧台前的女子。那些女子巧笑着，露着粉颈，混沌的灯光荡漾着彩色的光晕，落在她们脸上，看上去，脸都长得差不多。
　　 连续走了四五家，卫春林突然感到心力交瘁，他问李晓楠，我们有必要再找下去吗？找。李晓楠很坚定，来都来了。她神色笃定，仿佛她一眼瞥见了那角落里，偎依在男人怀里的陶陶，陶陶举着洋酒杯，撒着娇，一杯一杯地劝人，陶陶的身体在酒吧虚设的泡沫里升腾，像一条鱼，说不上痛苦，也说不上放纵，只是在她所适应的生活里自由地伸展。
　　 尽管，李晓楠还不认识陶陶，但她确认她已经看见她了。她和她一样，长着相同的脸，无法承受日常的苦难与琐碎，于是，换一种方式生活，也未尝不可。
　　 酒吧里的鼓点愈加亢奋了，接近歇斯底里的程度，这很容易把人的心冲到边缘状态。李晓楠挥了挥手，说，喝一杯吧，悠着点找，要在的话，她肯定在。卫春林无可奈何地坐下，他双手趴在吧台上，显得很不适宜，有小姐上来跟他搭话，窘得他急忙把眼睛射到别处。
　　 李晓楠温和地笑他，把他拉到自己身边，轻触着他的手，毛糙而宽大的手。
　　 一转眼的恍惚，卫春林如骨鲠在喉，卫春林说，我看见陶陶了。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李晓楠看见了一个女孩，她正弯腰在做着什么，背的弧度很美，后腰露出了很大一块，琥珀白的肉色，飘浮在振动的酒吧里很显眼。
　　 女孩起身时，跌到了一个男人的怀里，男人把一杯酒揿到她嘴边，她咯咯咯地笑。
　　 卫春林站起身来，被李晓楠拉住了，李晓楠说，别犯傻，这样没用的。
　　 陶陶的脸蛋像剥了壳的鸡蛋，泛着鲜亮的光泽。男人张嘴要啃，她弯到了一边，男人与她来来回回牵拉了几次，终于，两个人的头埋在一起，在酒吧昏暗的角落里，旁若无人，做着些什么。
　　 音乐，依旧爆响，心脏也要跳出来了，跳出躯壳，落到冰冷的地面上，寒风一吹，就碎了。卫春林一声不吭，绕出了混乱的人群，没头没脑，甚至没有和李晓楠打个招呼。他沿着城南的马路，慢慢地走，马路边是一条运河，水流汩汩，寂寞地流着，偶尔一两条船开过，但开得极安静，卫春林不停地向前行走，走得泪流满面。
　　
　　 快过年了！贵花采购了一大堆年货，准备回河南老家。她很开心，两个月，她挣了足足有三千元，据说年终还有奖金要发。跟卫春林闹一下，收获还真不错！小骚货和她的父亲早已搬走了，隔壁又来了个单身男人，做泥瓦匠的，不会造成任何威胁。至于她的男人———卫春林，还是老样子，白天躺在黄鱼车上晒太阳，若有生意，一跃而起，吭哧吭哧去做，晚上，来厂门口接她回家，顺便还带上一只烘山芋，烫烫的，捧在手上，甜在心里。
　　 白天，她收拾房间，看见有一摞纸叠的东西，用废报纸叠的，她捡起来随手扔掉。可是第二天，又有了，细细一看，叠的是飞机，她噗哧笑了，想卫春林的年纪是又活回去了。
　　 她透过窗户，看见明晃晃的太阳底下，卫春林正将一只只纸飞机向天空发送，纸飞机绕着优美的弧线，穿过树枝，穿过他们晾着衣服的竹竿，飘舞了一阵，然后，“啪嗒”轻微一声，落在洒满灰尘的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