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车场比较开阔，只有几辆货车暴晒在阳光下。宋远把车开进凉棚，刚停稳当，一个自称马总的人物冒了出来。这个人物给我的第一印象是我以前上班公司经理的一个近似值。他似乎是个讲究的人，大热天还穿西装打领带。刚走近，我就感觉到一阵热浪迎面扑来。但他的笑脸散发着友善，我不忍心一下子跑开。
　　 按理说我才是主角，而宋远似乎喜欢和人物闲扯，所以我跟在他们身后显得有些沉闷，不过也好，省了我不少口水。
　　 “先到我办公室坐一坐吧。”
　　 “好啊，搞瓶可乐喝一喝。”
　　 “我想先四处看看。”我说。
　　 “不急，先休息，等等再看吧。”
　　 “时间有的是，江帆你不要心急嘛。”
　　 “休息好了，慢慢看，然后在这里吃饭。我想想，吃什么。不如吃鸡吧。我这臭嘴，老毛病，一时改不了。我是说吃鸡……吧。不说了，不说了。跟我来吧。”
　　 马总的办公室是个单间，有沙发，有空调，有电脑，还有一台大电视以及一个书柜。办公桌上很乱，书本，文件，笔筒，烟灰缸，纸屑等，和谐共处。他率先进门，简单收拾了一下才叫我们坐，然后叫了一声“小王”。小王很快进来了，似乎一直守在门口，可我们进门前始终没有看见她。脸长，裙短，胸大，腿小。给人一种莫名其妙的冲动，想叫她一声“大王”。一问一答一应，小王出去了，给我们拿冰可乐。马总说，这个小王是这里的美女，一流姿色，前段时间才升了她，给我当助理。宋远说，马总牛逼啊，把你们鸡场最富有弹性的美女都拿下了。马总显得有些遗憾，叹道：刘头的女人才叫一绝，只可惜我老马没那本事，让我抱憾哪。宋远说，马兄千万不要泄气，现在瓮安轰足油门招商引资，很快就会繁荣，到时候免不了有洋人来捞钱，而你瞄准一群洋妞，用钞票把她们砸晕，然后全都抱回家去，简直爽死了。马总听了，呵呵不止。正笑间，小王推门进来，拿着三瓶王老吉，脸上开满了花。马总大喝，怎么回事，可乐呢？小王的花瞬间消失了，她小心说，没了，只有王老吉。马总大声说，你不是不知道，我喜欢喝国际品牌的饮料，都给你说了几回了？小王真的很小，又小心说，对不起，马总，只有这个了。马总怒火中烧，就要爆发出来。我抢先说，王老吉挺好啊，为祖国争光，毒不死人的，就喝这个了。从小王手上夺过一瓶王老吉，爽快喝了起来。她似乎得到了一点点安慰。马总说，好了，就王老吉吧。小王放下王老吉，轻声说，我这就去买可乐。随即，掩门而去。
　　 小王走后，办公室成了宋远和马总的聊天室，关于如何赚钱，似乎与我无关，更与养鸡无关。插不上话，只好抽烟。马总的烟不错，一百块一包。一支接一支，很快就乌烟瘴气了。
　　 有人敲开办公室的门。一个白色员工：马总，还差两分钟四点，是不是可以喂鸡了？马总宣布：开饭。然后又冲我和宋远说，是给鸡开饭。来人得令，掩门而去。不久，另一个员工出现在门口：马总，几只公鸡在打架，母鸡围观，怎么办？马总思索片刻：用纸箱把公鸡关起来，让它们见不到天日。来人得令，掩门而去。不久，又一个员工出现在门口。马总抢先问，怎么了？员工说：马总，有几十只母鸡逼不住了，好像要下蛋了，怎么办？马总不耐烦地说：总不能让蛋把活鸡给逼死吧，让它们下，尽情下吧。这点小事也要来请示，你们吃干饭的？来人频频点头，掩门而去。不久，又一个员工出现了。马总问，又怎么了？来人说：马总，不好了，鸡死了。马总有些紧张：死了多少？来人说：很多。马总的脸色立刻阴了下来。他叫我们不要离开办公室，带着员工冲了出去。
　　 宋远问要不要去看看，我说，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死鸡了，我见得多了。他点头说，对啊，你养的鸡快死绝了，要不今晚带你去找鸡，缓解一下沉闷的气氛？我想用王老吉喷他一脸，却觉得浪费。
　　 我的目的是学习，可在开饭之前始终没有实现。马总以各种理由谢绝参观厂房，为了敷衍，把一堆从网上就能找到的资料扔给我，而核心的东西只字不见。也许，这东西真没有核心，只是成功者说有就有了。在养鸡前，我拜访过兽医，学习打针，据说给小鸡打预防针是一个重要环节，所以学得很投入，可当我投入到实战中，效果似乎不佳；看着它们一只只死去，我想死的心都有。
　　 当我谈到合作，马总顿时色变。请他们派技术指导传授一点上层武功给我，假如能帮忙销售就更好了。犹豫许久，他给出一个足以让我跌倒的条件，规模投资要在五十万以上。还是算了吧，等我有了五十万，娶个老婆才是要紧的事。
　　 马总吩咐厨房弄了十几个大菜，鸡来鸡去，让我犯晕。宋远也有点晕，似乎早在我家里吃鸡就已经晕了。我婉言谢绝，原因是真吃不下鸡了；还有一个重大原因是，林欢在电话里撒娇，饿了，快点回来请我吃饭，等你。她那语气让我感觉夏天吹起了一阵凉风。于是，告别马总“喝个痛快”的邀请，以及围在她身边的弹性美女。另有十几个员工参与了送行。宋远发动天籁，多看了一眼人群中的弹性美女。与此同时，王菲的“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响了起来。
　　 夕阳没入山顶时，我们离开了玉山，然后吹着大地的风，迎接就要到来的黑夜。我有些犯困，可天空的红火让我无法合眼。宋远故意把播放机弄成循环模式。靡靡之音在车里回旋，从窗口让风带走，搞得我有些难受。
　　 晚饭没有吃着，因为在城外堵了很久。在堵车的时间里，我和宋远睡了过去。而林欢的电话一个又一个。我接了几个，摁掉几个，昏昏沉沉间，居然做起了大餐美梦，清炖鸡，辣子鸡，烤鸡……
　　 缓慢开进瓮安城，该吃夜宵了。本以为林欢会喋喋不休，劈头盖脸把我埋怨，她却笑说，终于等到你们了，回来就好。
　　 虎儿由宋远的表妹照看，一见到宋远，就拉开架势哭了起来。哭着哭着，在林欢怀里乐了。这个干妈名符其实。
　　 瓮安的夜晚越来越繁荣。在党和政府的关怀下，好事连连发生，让瓮安人民有一种腾云驾雾的错觉。上头造一个游泳池，人民纷纷跳进去，有的淹死，有的游到另一个池子，还有的似乎不敢跳进去。
　　 林欢抱着虎儿，指这指那，我和宋远并肩走在后面。奇怪的一个组合在夜与光之间寻找酒水和食物。
　　
　　 <四>
　　 林欢要我见她父母。可五十万我没有，身上只有几百块，她说不要紧，钱以后再赚，可有些事错过就不见了。本想和宋远去贵阳，见识一下他生意场上的朋友，可我真不喜欢和陌生人违心地嬉皮笑脸。所以，宋远把虎儿扔给表妹，独自去了贵阳，一是为生意，二是为女人。而我，迎难而上，为了林欢。
　　 天上飘着小雨，地面满是积水。我和林欢在雨伞下逛街。
　　 “你真要娶我？”
　　 “不管你是否愿意，我都要娶你。”
　　 “不后悔？”
　　 “一生不悔。”
　　 “那就好好表现吧，我可是经常在我妈面前说起你。”
　　 “说我干嘛？”
　　 “不告诉你。哼。”
　　 突然感觉，我的林欢真的回来了。
　　 “买点什么好？”
　　 “随你啊，是你的心意。”
　　 “买点烟酒，买点补品，如何？”
　　 “烟酒就不用了，我叔叔不在家。”
　　 “那买点补品，买点水果。”
　　 “是你的心意，你做主吧。”
　　 很少给长辈买东西，所以一切从简；从超市出来，四只手都满了。
　　 看得出，林欢很开心。
　　 六年前，林欢和离婚的妈妈搬到瓮安的新家。据说玉华的老房子被她爸爸赌输了。继父是个跑运输的司机，经常在外奔波，早已和老婆离婚。林欢说，我妈是在麻将桌上认识叔叔的，不到两个月就谈起了重组家庭，后来很快就结婚了，说来好笑，我是我妈唯一的嫁妆。看来她这个继父有一定的实力，起码在瓮安有一套房子。离婚又没有收入的女人对第二次婚姻的考虑是很简单的，能给自己和女儿一个家就知足了。
　　 她家在花竹园小区，还是不错的。和新开发的小区没法比，但毕竟是08年前的领先水平。仍有不少人羡慕住在这里的人。
　　 林欢的妈妈似乎早守在了门口，我们还在楼梯间，她就把欢笑挂到了脸上。她能第一时间叫出我的名字，我有些不好意思，只得以“阿姨，您好”拉开帷幕。
　　 阿姨热情得有些过头，从见面到进门，再到坐上沙发，目光都没有放过我。我有些脸红，感觉一直在接受法官全面而严格的审查。林欢一边笑一边给我打掩护。阿姨说，傻女儿，当妈的挑女婿就得要认真，这可不能马虎，是不是啊，江帆？我点头。
　　 “听欢欢说你是大学生？真的假的？”
　　 “算是吧，09年毕业。”
　　 “在哪上大学啊？”
　　 “上海。”
　　 “上海！好地方啊，怎么回来了？是不是为了我们家欢欢？”
　　 “对，我和林欢一直保持着很好的关系。之前没有通告您老，请不要介意。”
　　 “年轻人嘛，早恋是正常的，做父母的能够能解。”
　　 “谢谢阿姨。”
　　 接着一系列问题，比如你家里有些什么人，父母做什么的，将来有何打算等，我一一并如实回答。当谈到正题结婚时，我坦言，暂时没有彩礼钱，八千没有，一万六也没有，两三万更没有。阿姨有些色变：我好不容易把欢欢拉扯大，必须要找一个可靠的人，就这么一个女儿，总得风风光光一回，江帆你可要理解。我对此万分理解，但就目前的实力而言，我只能借个万把块结婚，婚车只能借到宋远的天籁，运气好的话，姐夫和宋远以及强哥帮忙还有可能借到更好的车。在瓮安没有房子，乡下倒是一所老木房。也就是说，我是个裸男，除了一腔热血，根本没有结婚的资本。真要到万事俱备才能结婚，就只有再等几年了。阿姨说：欢欢不小了，你可以等，欢欢可等不起。这个问题，我深表同情。
　　 天黑前，不欢而散。阿姨留我吃晚饭，我借故走了。林欢跟着出了家门。天上仍飘着小雨。
　　 她在伞下笑说：受挫了吧，林欢可不是好娶的。
　　 我点燃香烟，吸了两口，严肃说：怪我，是我不够好，但我真想对你好，林欢，愿意等我吗？
　　 她笑说：这个嘛……你说呢？
　　 真是我的林欢，她的笑声是我最大的自信。
　　 天黑尽的时候，我们在暗灯下吃串串香。
　　 宋远走后第三天下午，小雨依旧，仿佛世上再无晴天。
　　 我把林欢带到大姐家。大姐开门，看了两眼说：小弟，这好像是你第一次把女朋友带给我看哟。林欢害羞低下了头。我顺口说，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心想，原来大姐也会演戏。伍星烨从客厅冲到门口大喊：舅舅，她是谁，快点告诉我嘛。我说：我女朋友啊，你该叫什么呢？他摸着脑袋说：女朋友？什么女朋友啊？大姐说：伍星烨快叫舅妈。小家伙嘿嘿笑了，长“哦”一声，跑回客厅，跳到沙发上大声喊“舅妈”，故意拖出一个很长的尾音。连扶着茶几的小露露都“咿呀”叫了起来。林欢红着脸，把牛奶放下，叫了一声“大姐”，然后从包里摸出两块巧克力分给两个小家伙。
　　 大姐忙前忙后，烧好菜给我们吃。我和林欢逗小露露，伍星烨欢乐地看动画片。开饭的时候，姐夫不在，他很少在家吃晚饭。
　　 幸好大姐的问题很少，否则又要不欢而散。
　　 “听你大姐说，你找到了一个漂亮的女朋友，啥时候带回家来看看，我和你爸可是一直盼着。”
　　 “她叫林欢。您老尽管放心，很快我就带她回家。”
　　 “是不是要准备结婚啊？”
　　 “妈，还早呢，慢慢来。”
　　 “儿子，不早了，你都二十六了。什么时候结？要不要我们帮你借钱？几千块是没问题的。”
　　 “钱的事不用你们操心，我会想办法的。”
　　 “那就好。你可要抓紧，现在的好姑娘可难找了。打算什么时候给我们生一个大胖孙子？”
　　 “妈，你也太不知足了，都有一个孙子和三个外孙了。”
　　 “傻儿子，那可不一样。你得抓紧了，妈在家等你好消息。就这样吧，挂了。多陪陪儿媳妇。挂了哈。”
　　 听得出，老妈很开心。
　　 可窗外的细雨一点也不温柔，仿佛强大的冷水在我内心翻腾。
　　 结婚，谈何容易。
　　 又过了几天，雨一直下，没有丝毫放晴的迹象。宋远一直留在贵阳，有时连电话也不通。虎儿似乎不喜欢表妹，所以我和林欢承担起了照顾他的重任。我是外行，多数时候旁观林欢给虎儿换尿不湿洗衣裤；等虎儿吃饱喝足，我就和他玩耍，逗小朋友开心我还是行的。
　　 林欢躺在我怀里说：好想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我说：会的，我一定给你一个幸福的家。
　　 为了全天照顾虎儿，我和林欢暂时住进宋远家。表妹很想照顾好虎儿，可虎儿不喜欢她，所以只好回归租房。
　　 等林欢和虎儿都睡下了，我开始上网。打开央视网站，找到《致富经》，一期又一期的看，一遍又一遍的看。那些成功者一次又一次为我指着前方，但我很清楚，成功之前，这些人是上不了《致富经》的。我也清楚，前方意味着什么，成功与失败并行。
　　 有时，觉得自己很傻，正如宋远所说，不在公司上班却跑回家来养鸡简直是神经出了问题，但我宁愿这样傻下去。
　　 生活由自己承担，理应由自己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