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过去了，宋远似乎还在贵阳，电话不通。
　　 我托强哥借了辆车，准备把林欢带回家，给她一个名分。却突然接到大姐的电话，大姐有些焦虑，一直在说，我一直在听，偶尔问为什么。挂断电话，强哥问，怎么了？我说，没什么，先去加油站。还没到加油站，老妈打来电话，语气很坏，叫我和林欢断绝来往，否则就不要回家。我想问什么，可老妈挂断了电话。强哥问，出事了？我抽出一支烟点燃，摇下玻璃：没什么，先加油。
　　 我要把林欢带回家，远在安顺的二姐和姐夫都知道了这事，并且他们已经在路上了。可眼下，没戏了。
　　 强哥把车开到宋远家楼下，等我上楼接林欢和虎儿。
　　 推开门，林欢扑上来，双手抱紧我：江帆，我要成为江家的媳妇了。可不知为什么，我的心跳个不停。你爸妈会接受我吗？
　　 我推开林欢：林欢，有件事要先给你说清楚，我姐夫好像知道了你以前的事，所以……
　　 林欢放下手，脸色瞬间变成外面的雨天。
　　 “就知道，我和你是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林欢，你听我说。你了解我，我爱林欢，不论别人怎么看，我都会好好的爱林欢，让她幸福，让她快乐。”
　　 “江帆，你不要说了，我知道该怎么做。”
　　 强忍的泪水终于挂上了脸。
　　 “你走吧，我会没事的，我会好好的。”
　　 “不要哭，听我说……”
　　 “你说什么都没用！你的家人会接受我吗？！”
　　 “小点声，虎儿……”
　　 小家伙似乎听懂了我们的对话，哇哇哭了起来。林欢抹一把眼泪，转进客厅，抱起虎儿。虎儿却哭得更加汹涌，两只小眼朝向我。我摸了摸小脸，哄他不要哭，他才有所消停。
　　 楼下响起喇叭声。
　　 “你赶快走吧，有虎儿陪我就够了。”
　　 “你看，东西都收拾好了，和我一起走。”
　　 “去哪？”林欢白我一眼。
　　 “说好了，今天去我家。好媳妇总要见公婆的。”
　　 “不敢当，我林欢受不起。”
　　 我走到窗口，叫强哥再等等。
　　 “林欢，两个人在一起，相爱是最重要的，你都没有嫌弃我，我一样不会嫌弃你。有好多事等着我们去做，难道你就忍心让我一个人去吃苦？难道你就不怕我老无所依？只要你愿意，我就带你离开这个地方，去别的城市生活，好吗？”
　　 “那你爸妈怎么办，我妈怎么办？”
　　 “等我们有了儿子，他们会接受的。”
　　 “讨厌。谁要给你生儿子。”
　　 好说歹说，林欢才止了眼泪，虎儿随之笑了。
　　 我们一家人好长时间没有团聚了。二姐自从远嫁安顺，一年能回来一次就是万幸了。大姐尽管在瓮安，但很忙，加上交通不便，所以很少回家，倒是老妈经常进城看她以及两个小家伙。三哥自从在外面浪了几年带了个媳妇回家，然后在瓮安一家广告公司上班，就很少在爸妈身边了，一是忙于工作，二是忙于照顾老婆和孩子。我大学毕业后上班不到两年，决定回家，不管未来如何，能陪在老人身边总是好的。老妈不止一次在电话里说，你们在我身边就是我最大的幸福。而这句话自从上大学，就不曾放过我，但我乐意被它折磨。
　　 下午四点过，二姐一家三口才赶到瓮安。这一路很是辛苦，但昏昏欲睡的王志高一看到小表哥和小表妹就来了劲。小孩与小孩之间总有许多大人所不知的交流。
　　 从二姐和二姐夫的神情可以看出，林欢给他们的第一印象是不错的。而大姐和大姐夫或多或少有点介怀。他们担心老妈当着众人的面发火，但我非常了解老妈，她不会，所以我才敢自作主张带林欢回家。
　　 在我们这个地方，带女孩回家是件大事。我们到家时，老妈似乎忘了这件事，而只顾和小朋友亲热，对林欢只是一笑而过。我能感受到林欢承受的那份冷落，可我总不能大声对老妈说，这是你未来的儿媳妇，可要热心待她。生活有许多无奈，最大的无奈是无力抹平无奈带给当事人的悲伤。
　　 林欢可以在我面前撒娇，但她没有让气氛显得过于尴尬，力所能及地做一些小事，不至于让突来的安静把自己围困。
　　
　　 老妈感叹，很久没有这样热闹了。我感到欣慰，起码一半的功劳要归因于林欢。老妈可以在以后否决这个儿媳妇，但不可以当着众人的面否定林欢是我女友。
　　 加上二叔、二娘、三叔和三娘，一共十九人，以致两间屋子都显得拥挤不堪。但这种拥挤是幸福和欢乐的表现。
　　
　　 <五>
　　 醒来的时候，我躺在床上。灯亮着，周围一片寂静。习惯性在枕边摸手机，可没有。抬头望了望，手机在书桌上。小心摸下床，抓过手机看时间，三点半。桌上放着一缸苦丁茶，该是老妈给我准备的。
　　 推开门，巨大的光芒刺破了黑夜。黑狗冲进光芒，不停摇尾巴，并发出“哼哼”声。地面仍有积水，雨似乎停了。院坝里只有二姐夫开来的车。依稀记得几个男人在喝酒，喝了很多，只有强哥没喝；老妈忙前忙后，林欢帮忙收拾，然后坐到我身边；大姐她们吃完饭开始打麻将；小朋友则从这屋蹿到那屋，从屋里蹿到屋外，又蹿回屋里。喝到什么程度不记得了，但还记得许多欢笑。
　　 站在桂花树下拨通林欢的电话，她没有接。
　　 点燃烟，发了条信息：欢欢，你一定要等着我来娶你。
　　 三天时间里，都没有收到林欢的回信。打电话给她，要么不接，要么关机。这让我很担心。
　　 二姐一家打算回安顺，我一同回了瓮安。和他们在大姐家坐了几分钟，我就走了。
　　 第一时间去看虎儿。只有表妹和虎儿在家。听表妹说，林欢这几天都没有来照顾虎儿。和虎儿玩了几分钟，在他哭声中冲出房门。
　　 跑去林欢家，得到的消息是，这两天都没有回家。我问阿姨打谁的电话可以找到林欢，她从林欢的房间拿出林欢的手机，叫我在手机里找找看。我迫不及待开机，却发现已拨电话没有号码而通讯录里只有一个号码并且没有姓名。立即拨了过去，铃声却在我身上响起，刘欢的《在路上》。看来，我真是急傻了。
　　 离开时，阿姨大声问，你们是不是吵架了？我没有回答，而是快速冲进了黑夜。
　　 林欢，下雨了，你到底在哪里？
　　 雨夜里，我感到茫然和无助，比养鸡失败还要严重。
　　 宋远或许能找到李萍和王梅，可他去贵阳已有二十天，音讯全无，消失了一样。后悔当初没有记下李王的号码。可除了这两个人，我再也想不出林欢会和谁在一起。
　　 三个女子摇摇晃晃出现在眼前。
　　 “林欢，是你吗？”
　　 “你谁啊？滚开！”王梅说。
　　 “对啊，快滚。”声音低微，林欢醉了。
　　 “快走呀。”李萍还算清醒。
　　 “林欢，我是江帆。”
　　 “江帆！你他妈的还敢来！”
　　 王梅冲上来，给我一巴掌，清脆而响亮，恐怕连她自己都想不到这一巴掌是她制造的。我甩了一下头，没有计较。可这一巴掌似乎把林欢震醒了，并招来好几个观众。
　　 “王梅，你干嘛？”林欢挣脱李萍，冲了过来。
　　 “这种男人就该狠狠的教训，让他长长记性！”
　　 “不关江帆的事，是我自己不好。”
　　 “林欢，你到现在还为这种人说好话，你图什么？”
　　 “我怎么了？”我觉得王梅这个女人不可理喻。
　　 “你自己清楚。滚一边去！不然老子再抽你！”
　　 “你打我一巴掌，我不与你计较不代表我怕你。”
　　 “操，你想怎么样？”王梅扬起手，准备再次震惊全场。
　　 李萍拦腰抱住了她。
　　 “你们不要闹了，好不好？”林欢带着哭腔。
　　 这一哭，让所有人傻了。
　　 “好，我不闹，我不管了！”王梅撒手跑开。
　　 待王梅跑出几步远，李萍对我说，林欢就交给你了，我去看看王梅，她俩都喝醉了。我点了点头，目送两人在夜色中消失。
　　 “欢欢，到底怎么了？我很担心你，阿姨也很担心你。”
　　 林欢摇了摇头，猛地扑到我怀里，放声痛哭。
　　 “这是怎么了？哭得这么伤心。谁欺负你了？我替你出气。”
　　 她还是摇头。观众平添不少。
　　 “不哭了，不哭了。我在这里等了你好几个小时，都饿坏了。”
　　 她抬起头说：江帆，我不能给你生大胖小子了。这话搞得我想笑，但忍住了：不生就不生了，我们去抱养一个就是了。
　　 “医生说我生不了了。”
　　 “生不了就不生了。生孩子很痛苦的。听话，不哭了。好多人看着呢，让人家说我欺负你，多不好。听话，不哭了。”有点哄虎儿的感觉。林欢哄虎儿好像也是这样。
　　 “你怎么知道我们会来这里？”
　　 “记得某人说过，最爱吃这里的豆花烤鱼。”
　　 “你还记得啊？”
　　 “那当然。我还记得有人说过，不再任性。”
　　 “记性真好。我一定改。”
　　 “还要记住少喝酒，酒喝多了对身体不好。”
　　 “可是呢，可是某人在某天似乎喝醉了，像死猪一样，我走的时候，连看都不看一眼。”
　　 “那是高兴，喝醉了也没事。”
　　 “高兴什么呀？”
　　 “这个嘛，哎，不说了，不说了。吃鱼，吃鱼。”
　　 “记得某人不爱吃鱼，怕鱼刺。”
　　 “你还记得啊？”
　　 “那当然。老板，来一份蛋炒饭。”
　　 “好嘞，马上。”
　　
　　 <六>
　　 曾经和宋远谈过这样一个话题，新时代的中国“关系”。
　　 他说：不要骂人家关系户是傻逼，因为你我都是傻逼。想要得到人家的东西，所以才背后骂人。两个同等水平的人，一个可以平步青云飞黄腾达，而另一个只能窝囊一辈子，其关键在于关系。有时，社会就是这样单纯。
　　 我不完全赞同这个说法。他自有道理，我自有原则。只希望他不要被某些东西冲昏头脑，记得自己曾经是谁，现在是谁就够了。
　　 关系本无错，因为社会需要，滥用关系也不错，还是因为社会需要。当然，部分社会需要难免沦为个人需要，因为社会需要一些人先富起来先好起来，那些不富不好的人才有所盼头，社会才不会乱，才能够在“良好秩序”下取得十足进步。贫富差距的日益悬殊也可被认为是社会的进步。进步总是好的，社会也就好了，祖国会更好。
　　 如果把所有年轻人按照某种方式堆放成一圈多米诺骨牌，如果其中某个非关系户有些骚动要捣乱，于是自倒高墙，那么这一圈骨牌会不会像玩具一样倒成一片？想必是不会的。因为关系户有许多触须支撑着，就算外力凶猛作用，仍可屹立不倒；不是他们勇敢，是他们坚不可摧。
　　 为进一步强撑这个说法，可假象一个简单场景：某单位招聘技术人员，有两人前来。问，什么学历？自豪回答，本科，重点大学的本科。自豪回答，我初中毕业，我爸是某某。招聘者长“哦”一声，在表格里写下第二个自豪，用心把他记住，而第一个自豪只能到别处去看看，看别处的风景是否很好，看在别处是否还要碰一鼻子灰。
　　 于社会，这个举动是浪费资源，寒心一片人；于个人，是温室效应，暖和几个人。如今的中国似乎有大把的资源用以浪费，因为关系那个东西不仅是诱人那么肤浅，谁都不忍心把关系给浪费，否则对不起自己的某某为官多年。朝中有人好做官、好办事，不是一句简单的话。国人呕心沥血用这个理论指导着实践。社会的发展只需“合理”，至于公平是关门研究的问题，口号只是口号，所以不要理会，你们搞好自己的事就行了，领导可以这样教育下属。
　　 在可爱的祖国，公平时常被人玩弄为折磨别人的手纸。
　　 我不要公平，只要活着，或幸福，或痛苦，但可以清醒地看着这个社会在石油的燃烧下变得越来越红，红如鲜血。
　　 有时想，这些年真是白活了，别人举手投足的小事，我要磕穿脑门弄残四肢才能勉强做到甚至做不到，可转念一想，天下“裸民”何止我一个，所以内心忽冷忽热的看着这个社会，顺便顽强地残喘于地球。我并非一个没心没肺乐观的小子，但我要清醒，即便酒醉也看着人们。宋远不止一次在耳边说，你小子这脾气这德性是要在工作中吃大亏的，和领导吃饭要这样，和领导喝酒要那样。我笑着说，人免不了吃亏，人家是爷，但我不是孙子。宋远用意为善，但在他焦躁的时候，我只想守在一旁摇扇，仅此而已。
　　 脑海中突然出现这样一个画面：宋远成了老板，油光满面，香车美女全有，还有一帮崽子随左右；我迎上去，叫声小宋，夺过他手上的好烟，在他肩上抓两下，然后乐呵呵地抽烟，顺便餐一下秀色；而他严肃地说，不要这样，请叫我宋远；说话同时，左右或美女为他轻拍衣服；而我可以对苍天发誓，我的双手很干净。
　　 我并不杞人忧天，却担心某些东西不知不觉就消失。
　　 然而，我真正担心的东西还在，宋远却吃上了皇粮。
　　 宋远从成都打来电话，他说他像老鼠一样躲了好几天。
　　 “怎么回事？”
　　 “兄弟，大事不妙了。”
　　 “你等会儿。”我从沙发上站起来。林欢问怎么了，我说没事。虎儿“嘎嘎”不休，似乎在喊爸爸。
　　 转进客房，关上门。
　　 “到底怎么了？”
　　 “我被那个臭婆娘骗得好惨。她叫我接的项目是违法的，一千多万的工程，我以为能大赚一笔，谁曾想落到这个地步。新帐老账一起算，我完了，彻底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