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招，那老道便已经知道，自己远远不是这女子的对手，他颓然地低下了头，竟然放弃了抵抗，而赵玉玄呢，也不再进攻，倏地又如鬼魅般回到了原地。“我不要你的命，我只要那两个人。”她幽幽地说着。
　　 那老道看着自己手中已经秃了的拂尘，仰天长笑，惨然道：“我自接任掌门以来，还从未有过败绩，没想到，今天竟然会败于一个少女之手，还有何颜面，活在世上。”说着，他又看向了赵玉玄，道：“姑娘，我知道，其实，整件事情，我已经全都知道了，赵师弟，欠你两条人命。你是来向他讨命的，对不对？这件事情，自是他的不是，可他现在已经存心悔改，姑娘，你就给他一次机会吧。我不是有心袒护他，可他毕竟是你的叔父啊，我，我是不想让姑娘你造杀孽啊。他欠你的，就，就让贫道来代他还吧。”说到这里，他竟然猛地拿起自己手中的拂尘，向自己的头顶敲去。
　　 赵玉玄愣愣地看着，一动不动，就在这时，不知从何处跑出一个年轻的道人，一边疾驰，一边喊：“师父，不要啊，切不可如此。”这一声大喝，一下子将赵玉玄唤醒，她认出，这声音，正是应悟清的，回过神来，眼见得那老道手中的拂尘就要砸到自己的脑袋了，她突然有所领悟，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正好看见一只翩然的蝴蝶飘飘摇摇地飞过来，便轻轻地一挥手掌，那蝴蝶便向老道的手腕撞去，他手中的拂尘竟然哐啷一声掉在了地上，而那蝴蝶，又摇摇晃晃地飞走了。
　　 “我说过，我不要你的命。”赵玉玄心中带着一丝苦涩，对应悟清道：“他呢？”
　　 应悟清笔直地站在赵玉玄的面前，道：“我让他快快逃走了。”
　　 “什么？”赵玉玄杏眼圆睁，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玉玄，我，我不想看见杀人的场面，你知道吗？我之所以会救师叔，就像我那日会救你，是一样的。”
　　 赵玉玄心中暗想：我以为你会是世上最了解我的人，没想到，竟然又猜错了。她苦笑着说：“在你的心里，我已经蜕变成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了，是不是？在我练成不老神功的那天，你就是这么想的，是不是？没有想到，我在你的心中，竟然是这样的形象。”
　　 应悟清支支吾吾，一时说不出话来。
　　 “其实，我来，没有想过要杀任何人。只是为了找你们两个。我找我叔父，不是为了要他的命，而是为了要回赵家的宝物，一个镂空的核桃。你大概还不知道吧，我们赵家，世代最擅长的手艺，其实是核雕，就是制作那种用核桃雕刻的玩物。为了更好地保护不老秘籍，我爹爹将它分成两部分，雕刻在了不同的地方，上部，你已经知道，是雕刻在我娘亲的身上的，而下部，则是雕刻在一个核桃上。上部，教人怎样不老，我为了解红颜煞的毒，已经被迫修炼了这种功夫，而下部，则是反过来，教人怎样化掉不老神功。”说到这里，她有些怪异地看着应悟清，道：“其实，我又何尝不知道我练成不老神功之后，整个人都变得很怪异？人总是会老的，人生一世，草生一秋，我不想变成一个不老的怪物。所以，我是为了从叔父那里要回那半本秘籍，自己化掉自己的不老神功。如果他肯给我的话，一切恩怨，我都可以当做自己已经忘记。”
　　 听到这些话，应悟清震惊地不知道究竟说什么好。他愣愣地看着赵玉玄，半晌才说出了这么一句：“对不起。”
　　 赵玉玄决绝地回转身去，道：“我会去找他的，天涯海角，我都会去找他的。”她如此果断地回身，是因为她不想让应悟清看见自己的泪水已经忍不住夺眶而出。她多想告诉应悟清，我为什么要放弃自己的功力，为什么要找到核桃上的秘籍，那还不是为了你啊，我已经深深地爱上了你，我不想让自己以现在这样的怪异形象，存在于你的身边。我今天来找你，是因为我已经不想再离开你。只可惜，你对待我，和对待路人是一样的，你救我，只是因为你的善心。既然如此，那么，我又何必留下呢。
　　 应悟清就这样看着赵玉玄离开，竟然忘记了去追。他回头看看师父，他已经拾起了那秃了的拂尘，和自己的佩剑一起，交给了应悟清，道：“悟清，从今天的这件事情上，我能够看出，只有你才是能够振兴全真教的人，从今天起，我就归隐山林了，掌门位子，就传给你吧。”应悟清想推却，想马上跑去追赶赵玉玄，可是，看见了师父眼中期盼的目光，就怎么都说不出这个“不”字。
　　 也罢，他接受了掌门信物，在心中默默许愿，等完成了这件事情，就去找赵玉玄。再看师父，也已经渐行渐远，他傻傻地问：“师父，您去哪里？”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余音袅袅，三日不绝。
　　
　　 （五）决斗荒野恩仇了
　　 三更月明鸡未鸣，可怜人一夜头如雪，夜深人静的时候，最是思念亲人的时候，只可怜，赵玉玄和自己的父母，已经阴阳两隔，叔父算是唯一的亲人，却偏偏也同时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长亭烟草，衰鬓风沙，凭高目断望天涯，赵玉玄独自一个人走在寻找叔父的道路上，这么多年来，她始终都是独自一个人默默承受一切的，既然如此，那么，这一次，也一样，她赵玉玄，不需要男人。
　　 一轮明月松间照，天涯孤舟岸边靠，说实话，当初赵志君听应悟清说自己侄女已经练成了绝世神功的时候，的确是吓得屁滚尿流，仓皇而逃的，作为赵家人，他自然知道这武功有多厉害，所以才会逃之夭夭，也忘了自己正在苦心争夺的掌门之位。天底下有这么不公平的事情吗，为什么神功只传嫡，不传庶，若不是如此，自己早就练成不老神功了。永远不会老，这是多么美妙啊，他之所以会投身全真教，也是听说了当年创始人王重阳白日飞升的传说，可是，呆了这么多年，也没有在典籍中翻到有关成仙得道的秘诀啊。
　　 赵志君正依靠在一棵松树旁想着心事呢，就突然听见一个冷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就这么想不老吗？”他吓了一跳，赶忙回过身去，心顿时凉了半截，原来，他的身后，正站着自己的侄女赵玉玄。
　　 他立刻就取出了自己随身的佩剑，另一只手又掏出了一把飞镖，可是，旋即又笑了一下，将这些东西，全都扔在了地上，他知道，想用这些东西来对付赵玉玄这个不老的妖女，是不可能的。
　　 赵玉玄道：“如果你肯交出那个祖传的核桃，我就饶你不死。”
　　 赵志君先是一愣，旋即又阴邪地笑道：“哈哈哈，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想化去身上的功夫，和我的师侄双宿双飞，是不是？别做梦了，听说，他现在已经是掌门了，你说，他会放弃自己的位子，和你在一起吗？”
　　 这话一下子点中了赵玉玄的心，对于那个男人心中究竟怎么想，对于自己这么做是不是值得，她真的觉得没有把握。
　　 赵志君冷笑着取出了一个精雕细琢的核桃，道：“真是可惜，这上面写的是化解的功法，而不是修炼的功法。你知道我当初为了得到这个东西，费了多少工夫吗？我给你的爹爹下毒，然后，用小刀子一点一点在他的身上剜肉。后来，他吃痛不过，就给了我这个东西。没想到，还是棋差一招啊，这核桃，一点用都没有，等我想再找你爹爹的时候，你娘已经偷偷将他救走了。对了，你究竟是在哪里找到秘籍的啊？”他似乎是在自说自话，也不等赵玉玄回答，就一运劲，手中的核桃，竟然在他的指尖，化成了碎片。
　　 “不！”赵玉玄大吼一声，向着赵志君冲了过去。
　　 赵志君的嘴角，露出了狡黠的微笑，他等的，就是这一个时机。用她父母的事情和这个核桃来激怒她，这是最好的选择，人，在愤怒的时候，往往是没有理智，没有头脑的。
　　 的确如此，如果是在平时，赵玉玄又怎么可能觉察不到面前的地上有陷阱呢，原来，赵志君在自己的身子左右，挖了深深的陷阱，还在里面插上了一把把的利刃，等的就是赵玉玄的自投罗网。赵玉玄感觉到脚下松动，可是，却已然来不及了，整个身子，笔直地坠了下去。赵志君得意地笑了，他知道，自己这一回，赌对了。就算不能生擒赵玉玄，逼问秘籍的下落，能够除掉这个眼中钉，也是好事一件。嘿嘿，可怜的应师侄还以为自己能改邪归正呢，他忘记了一句话，叫做“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可是，赵志君开心得太早了。正当他探出脑袋想看看赵玉玄身上被扎了几个窟窿的时候，眼前所见，让他惊得目瞪口呆，原来，那赵玉玄竟然双足站立在了锋利的刀刃之上，这轻功，果然是已经到了让人匪夷所思的地步了。
　　 赵玉玄脚尖轻点，正想从陷阱中一跃而出，却没有想到，那赵志君还有后招。只见他冷冷一笑，露出了狰狞的表情，双掌挥出，却不是向赵玉玄劈去，而是向虚空击去。赵玉玄正自诧异呢，旋即就发现，他其实并不是在击打虚空，而是打向了从树叶尖头滴落的一滴水珠。那颗水珠破空而出，弹射在另一片树叶上，然后又激起更多的水珠弹向更多的树叶……顿时，林间响起了一场水珠与树叶的乐章。
　　 霎时间，赵玉玄感到，自己的五脏六腑似乎正在和那水珠的震荡产生共鸣，而且，这样的鸣响，越来越厉害，竟然使得自己几乎支持不住，要栽倒下来。她强自忍住，却又感到嗓子口一甜，噗地一口鲜血吐了出来，自从练成神功以来，她还从来都没有受过如此重伤。
　　 赵志君放肆地大笑，道：“没有想到吧。当日，师哥为了让我收敛心性，同时也是为了避开你，就命令我闭门修炼，我本来不愿意，却没有想到，竟然发现了一本别派的武功心法，叫做‘梵音入密’。”说着，故作玄虚地说：“知道吗？据说，这功夫，用来克制你的不老神功，那真的是再好不过了啊。嘿嘿，说来也奇，当日我诬陷应师侄修炼邪功，其实，真正修炼邪功的那个人，是我。”说着，双掌再次挥动，又是一阵水珠滴落的声音。
　　 赵玉玄知道不好，这种梵音入密的声音，就好像小刀子一般，一下一下，全都刺进了她的心窝里，不仅让她觉得痛苦难当，更兼会引得人心绪哀伤。她以前一直都觉得，琵琶是世上最让人心酸的声音，可是，纵使是雪调冰弦，哀弦恰似愁人消瘦，纵使那琵琶能弹得江州司马青衫湿，泪盈眸，又怎能比得上这梵音入密的水滴声，竟然能使人寸断肝肠呢。
　　 一时间，赵玉玄竟然想起了很多事情，父母的惨死，应悟清的不信任，叔父的无情，往事种种，萦绕心头，让她不禁感到悲怆无比，那平日里极力想要克制的失落、悲伤的情绪，竟然全都涌上心头，一瞬间，她竟然有了想要轻生的念头。
　　 就在这时，远山间突然传来了悠扬的笛子声，这清幽的笛声，似乎是一下子荡涤了尘世间的一切悲哀一般，让人顿时感到头脑一阵清新。
　　 赵志君也感受到了笛音，知道这是有高人在故意与自己作怪，于是，就愈加疯狂地挥动双掌，催动梵音入密。赵玉玄知道，笛声只是暂时让自己清醒，如果再没有什么行动的话，恐怕自己还是支持不了多少时间的。想到这里，她突然灵机一动，既然笛声能够破坏梵音入密，那么就表示，只要有不同旋律的声音夹杂其中，就能够破坏梵音入密。想到这里，她不再犹豫，将所有的内力全都凝聚起来，就站在那刀芒之上，吟唱起来。
　　 正所谓“丝不如竹，竹不如肉”，所以，肉声的美妙，是超越这世上的一切乐器的。想当年，韩娥一曲，余音绕梁；秦青悲歌，响遏行云，而现如今，这赵玉玄的声音，乃是响彻寰宇之间的清音，歌声起彻绕危梁，一曲终了惊人魄。
　　 一时间，赵志君听得愣住了，奇怪的是，那歌声并没有使得他有丝毫的不适感，正相反，竟然使得他如同坠入了仙雾中一般，有一种恍惚的感觉。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惊愕地发现，赵玉玄已经离开了那个陷阱，手中拿着自己刚才丢下的剑，正抵着自己的喉咙呢。
　　 赵志君的心彻底凉了，他几乎能够想象到，赵玉玄待会儿会怎样，一片一片，将自己千刀万剐，以报父母之仇。
　　 可是，令人吃惊的是，她竟然慢慢地放下了自己手中的剑，道：“杀戮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从来都不是。我相信，音乐是可以改变一个人的。”
　　 赵志君有些难以置信地试探着说：“你，放了我？”
　　 赵玉玄淡淡一笑，道：“要是让我知道了你再做恶事，就算是走到天涯海角，我也会除掉你的。要知道，那核桃上的散功之法，已经在刚才，被你自己毁去了，恐怕这一身的功夫，是要伴随我一生了。你若作恶，我随时将你剪除。”说完，她便将剑扔在了地上，头也不回地走了，在路过一片青葱的山林的时候，她微微地对着苍茫的云海笑了一下，她知道，在那个“云深不知处”的地方，也有一个老者，正对着自己微笑。
　　
　　 （六）尾声
　　 古老的丝绸之路上，有一个孤独的身影，寂寞地独自前进，在自己的身后，留下了一串更加孤独的脚印。
　　 驼队的老大忍不住问那个轻纱遮面的女子：“姑娘，你究竟要去哪里？”
　　 “跟你们一样，去楼兰古城。”
　　 “是吗？莫非，你也是为了找那不老神药吗？”驼队老大嘿嘿笑了，他不怀好意地心想：这女子一直轻纱遮面，莫非，她得了什么怪病，变得又老又丑，所以，才想找那不老神药。可是，他恐怕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在那层面纱之后，其实有着一张永远都不会老去的脸。
　　 赵玉玄要去那楼兰古城，据说，不老神功就是传自那里，或许，在那里，还会存有如何化解不老神功的秘密吧，所以，她想要去试一试。如果成功，或许她会回去，找那个已经贵为掌门的小道士，如果不成，那也许她的下半生，就在那古城度过吧。
　　 可是，赵玉玄并不知道，在遥远的终南山，有一个道士，发誓皓首穷经，也要在道藏的诸多经典中找出一个有关于人的生命的秘密。所有的道士都相信，在道藏里记载有不老的秘密，而只有他，在寻找着如何能让人能够变老的秘密。他之所以当日会选择留下继任掌门，不是为了自己，而只是为了那个，那个想要变老的姑娘。他后悔，未曾对她说出自己心中的真实想法：“不管你是什么样子的，是年老，是年轻，是美貌，是丑陋，我都将对你不离不弃，我喜欢的，只是你。”
　　 人生幻化如泡影，世间谁是百年人。赵玉玄仔细倾听，飞沙中，是沉淀千年的大自然的声音。她一步步地，走向了飞天的故乡，走向了传说诞生的地方。她望了一眼空中的月亮，她不知道，月里的嫦娥是否会后悔呢，是否会后悔曾经吞吃了不死药，永远地离开了后羿？应该会后悔吧，就像那个诗人说的那样：“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