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朗听后，长叹了一口气，道：“要是你有幸见到你们教主，请替我转告他一句话。就说，其实，当妖，也不是那么快乐的，当妖，也不可能真的不死。”说着，他面对着岳胭脂，坦然地露出了自己的七寸，道：“趁着我还没有反悔，来吧，来取我的蛇胆。没有这最后一味药，你的配方，是一点用都没有的。”
　　 可是，岳胭脂却大声叫道：“不。”旋即，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我说过，绝对不会在你的面前，使用胭脂镖的。”
　　 佘朗长叹了一口气，温柔地说：“不用胭脂镖，你还有你的长剑，不是吗？快点吧，再迟，恐怕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就在此时，林中那突然升起的雾霭，竟然变得稀薄起来了，渐渐地，明月的光华，照射了进来，放眼望去，银河浓淡，华星明灭，轻云时度，疏篁一径，流萤几点，眼前这突然出现的美景，让岳胭脂突然一愣，可是，旋即，她的眼眸中，又泛出了一团浓浓的死气，因为，一个淡淡的身影，从浓雾中闪现了出来。
　　 “已经迟了，你们，已经没有机会了。”一个长发的老者，站在了他们的身前，他穿着一袭灰白的长袍，脸色，就像身上的长袍那般，也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色彩，他的手中，拿着一根手杖，杖头，是一个吐着信子的蛇头。
　　 “教主。”岳胭脂的声音，明显十分颤抖，她似乎是已经预见到了自己未来的命运。
　　 “胭脂，我还要谢谢你啊。如果不是你，我又怎么能够这么快，就凑齐九种灵药呢？”白莲教主哈哈大笑。
　　 “你，你是什么意思？”
　　 “你恐怕还不知道吧，其实，那所谓的毒药，对于我来说，并不是毒药，而是帮助练功的灵药。同时，也是试验你们是否忠心的试金石。”白莲教主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诡异的笑容，他继续说道：“我假意告诉你们，这是毒药，而四大长老和四大护法，没有经受住考验，他们假意为我寻找灵药，可是，找到之后，却并没有交给我，而是据为己有，想以此作为威胁。胭脂，你做得好，帮我除掉了这些叛徒，又帮我找到了这最后的一味灵药。我还要谢谢你呢。现在，就是你表忠心的机会了，我宽宏大量，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杀了这蛇郎，将蛇胆给我，我不会亏待你的。”
　　 他看见岳胭脂呆呆地看着他，却并没有什么举动，便继续说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如能入魔道，一定不会忘记你的。”
　　 岳胭脂没有回答，眼睛看向了佘朗，佘朗冲着她微微地点了一下头，似乎是在说：“动手吧。”
　　 岳胭脂惨然一笑，道：“是，教主。”说着，就向佘朗趋近，举起宝剑，就向他的七寸刺去，可是，就在那剑尖快要碰到佘朗身子的时候，她突然剑锋一侧，向旁边的泥地就扎了进去，与此同时，她微微侧过身子，从她那鲜红如血的唇间，射出了一枚隐隐泛着红光的东西。
　　 胭脂镖。
　　 可是，没有想到，那白莲教主，显然是早就有了防备，他一侧身子，用自己的手杖轻轻地一拨，那胭脂镖，就偏离了方向，打进了旁边的一棵树身里去。旋即，他又虚虚地推出了一掌，这一掌，打中了岳胭脂，她倒在地上，呻吟不止。
　　 白莲教主冷冷一笑，道：“我就知道，你早就已经背叛了我，刚才，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只可惜，你却没有好好把握。等我收拾了蛇郎，再来对付你。”说着，他便拿着手杖，一步一步地，向佘朗走近，佘朗注意到，他每走一步，脚下就留下了一个黝黑的足印，那足印的颜色很古怪，仔细看时，才发现，原来，他的脚踏过的地方，原本青葱的花草，竟然顿时变成了一片焦炭。
　　 “你的毒，果然厉害。不过，我劝你不要逼我，要是逼急了，我宁愿自行封闭经脉，将自己的躯体毁掉，也不让你得到我的蛇胆，到时候，玉石俱焚，你什么都得不到。”佘朗知道，对方虽然现在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可是，他身上的毒性，已经远远高过了自己。唉，这也难怪，谁让他生性善良，不肯练毒功呢，谁知道，现如今，竟然连一个凡人都对付不了。
　　 白莲教主听见佘朗这么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道：“不，你错了，我会得到你的蛇胆的，而且，是让你亲手给我。”随后，就看见那白莲教主冷笑了一声，从自己的怀里，取出了一炷香，点燃了起来，那香头一亮一亮，可是，奇怪的是，却并没有出现一丝一毫的烟气。
　　 这时，突然见那佘朗大叫一声，栽倒在地上，那半人半蛇的躯体，在地上翻来滚去，显然是痛苦万分。
　　 白莲教主哈哈大笑，道：“如果想要早点结束这样的痛苦，其实也很简单啊，只要你用长剑，插入自己的身体，取出自己的蛇胆献上，一切的痛苦，就都烟消云散了。”
　　 佘朗痛得满地打滚，可还是倔强地在自己的喉尖，逼出了这么几个字：“你休想。”
　　 白莲教主见佘朗不肯就范，于是，眼珠一转，顿时又计上心来，于是，他从腰间拿出了一把金笛，放在了唇边，露出了诡异的笑容，道：“佘朗，你应该知道这笛子吹响之后，会有什么后果吧。你的同类，会循着笛声，慢慢地找过来，来到我的脚下，那样的话，我就可以将它们一条一条地捉去，一条条地抽筋剥皮，取胆挖心，还要烤肉来吃呢，嗯，那可真是奇香无比啊。”
　　 佘朗痛得鬓角汗水直流，可还是没有屈服，挣扎着说：“人心都是肉长的，偏偏你是铁石的吗？难道我们蛇类，就应该任由你残杀吗？”
　　 “弱肉强食，这是万古不变的真理。”白莲教主冷冷地说。
　　 “笑话，那蚊子吸你们人类的血，难道人类生来就是蚊子的食物吗？”
　　 白莲教主叹息了一声，道：“死到临头了，想不到，你的口才还是这么好啊。不错，蚊子是吸人血，可是，它们往往最后付出自己的生命，死在人类的掌下，所以，这对人类来说还是公平的啊。蛇郎，任你巧舌如簧，还是逃不出我的五指山。”
　　 “天理不亡。”佘朗挣扎着想从地下爬起来，可是，依然重重地栽倒在地上。
　　 “若是真的有天理，那你这样的好人又怎会在这里受苦呢。”白莲教主指着地上那点燃着的香，道：“这无影沉香的滋味，不好受吧，如果我是你的话，我还不如快快地求一个速死呢。”
　　
　　 （四）生死决战
　　 白莲教主眼见那佘朗就是不屈服，于是，就真的将自己的长笛放在了唇边，吹了起来，那笛子的声音十分古怪，听起来非但没有悦耳的感觉，反而还震得耳膜生疼，岳胭脂不觉捂起了自己的耳朵。
　　 说实话，当她刚刚看见佘朗变成蛇身的样子，心中还是有些害怕的，可是，现如今，她眼看着佘朗如此痛苦的样子，早就已经忘记了刚才的害怕，转而开始同情起这蛇妖来了。
　　 世人说起妖物的时候，总是谈妖色变，可是，殊不知，这妖物，若是善起来，比人类，可善得多；而人心，若是恶起来，却要比妖物，更加可怕万倍。
　　 想到这里，岳胭脂突然狠了狠心，她心说：就算是拼得自己的性命不要，也要救得这佘朗的命。可是，她的力量，和那白莲教主比起来的话，那真的是相差太远了，如何能够克敌制胜呢，她开始焦躁起来。
　　 就在岳胭脂困惑的时候，眼前的情况，又发生了变化，在那白莲教主的笛声催促之下，从茂密的树林里，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原来，竟然是形形色色的各种小蛇，蜿蜒地向着三人爬来。它们爬到了白莲教主的面前，却并没有停留，而是直接冲着佘朗和岳胭脂来了，在两人的身前停下。小蛇越聚越多，渐渐地，竟然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将两个人给包围在了中间。
　　 佘朗苦笑了一声，叹息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应该是魔笛天音吧。在魔笛天音里，有一种专门御蛇的曲调，想来，就是这首曲子了。真是没有想到，我佘朗，贵为万蛇之灵，想不到，今天，竟然会陷入到蛇群的包围之中。”
　　 白莲教主微微一笑，眼窝里流露出得意的神情，可是，他却并没有放松警惕，而是继续吹奏着自己的笛子，并没有停下来。
　　 “若不是我被这无影沉香克制，你恐怕也……”佘朗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了，他的身子渐渐地委顿下去，迷迷糊糊间，他看见那些小蛇的包围圈，更加紧了。他不想看见，不想看见白莲教主趁着自己昏迷，剖开自己的肚子，取出蛇胆；他不想看见，不想看见，白莲教主在自己的面前，宰杀那些小蛇；他更不想看见，不想看见，自己被蛇群围攻……其实，他只想看见，只想看见岳胭脂的笑脸。什么胭脂杀手的秘密，什么正义战胜邪恶，他都可以不在乎，他只希望看见，在岳胭脂的脸上，再也没有悲伤，再也没有冷酷，只有灿烂的笑容。而这，也正是他一路跟着岳胭脂的真正原因。他知道，最后的时刻，已经到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机，佘朗刚才没说完的那半句话，提醒了岳胭脂。是的，佘朗是蛇妖啊，这个世上，只有人怕妖，哪里会有妖怕人的道理啊。佘朗之所以对付不了白莲教主，那是因为，他的心地实在是太善良了，他不愿意伤人，不愿意先下手为强，因此，被对方占了先机，点燃了那讨厌的无影沉香。只要，只要能够将那香熄灭，一切，都会不一样。
　　 说时迟，那时快，就看见岳胭脂纵身上前一扑，滚身压在了那无影沉香之上，硬是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将那沉香给压灭了。可是，与此同时，她的身子，也暴露在了周围的那些蛇口里，顿时，几十条小蛇也在同时扑到了她的身上，咬中她的身子。
　　 佘朗此时正打算运起浑身的功力，震断自己的经脉，宁愿来一个玉石俱焚，也不能让白莲教主的诡计得逞，可是，就在这时，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体一阵轻松，睁开眼睛一看，才发现了眼前的变故。
　　 “胭脂。”他顿时觉得自己的心头一阵绞痛，想要喊，可是，却没有能够喊出声来，此时，全身的功力，已经传到了自己的掌心，他奋起全力，将自己的手掌，向身前一挥。
　　 白莲教主显然也没有料到，无影沉香一灭，自己就没有把握对付这个佘朗了，眼看佘朗向自己挥掌袭来，他想要躲闪，却已经来不及了，于是，只能暂停了吹笛，挥动自己的手杖，想要硬接这一掌。可是，奇怪的是，很显然，那佘朗的掌风，其实并不是向着自己袭来的，而是向着自己的身后。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佘朗竟然放弃了这次绝好的机会？
　　 白莲教主正自诧异呢，却冷不防听见自己的背后传来了一阵喀吧喀吧的声音，回头一看，惊得目瞪口呆，原来，自己身后一棵参天大树，竟然被佘朗这一掌击断，那粗大的树身，正向着他的头顶压来。他赶忙用自己的手杖去架，却感到身上多处都传来了剧痛，顿时，半边身子全都酥麻起来了。低头一看，原来，那些小蛇由于不再受到笛音的控制，已经分辨清楚究竟谁才是真正的敌人，冷不防地齐齐向他进攻。
　　 只可惜，他的魔功还没有练成，现如今，他还并不是百毒不侵之体，再加上，他身体酥麻，不能动弹，于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树向自己砸来，等待着他的，将是灭顶之灾。
　　 佘朗却并没有去管那白莲教主的死活，他把他留给了那些小蛇们，他知道，小蛇们是不会放过这个家伙的。
　　 其实，蛇并不会主动攻击人类的，只有人类伤害了它们的时候，它们才会反击。而对于佘朗来说，他并不是普通的蛇妖，他曾经在佛祖的面前，聆听过佛法。他知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他知道，不能随便杀生；他知道，任何一种生命，都是可贵的，不管是哪种生命，如果分别放在天平的两端称量的话，都将保持平衡。
　　 所以，他在佛前发誓，他佘朗，绝对不会轻易使用自己的法力，去伤害任何一个人的，更不会杀人，再坏的恶人，都是有可能改过自新的，所以，不能如此轻易地，夺走对方的生命。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面对白莲教主的时候，他没有主动攻击，那并不是因为他打不过，而是因为，他想给对方一次机会。
　　 他知道，老天爷是公平的，多行不义必自毙，所以，他最后的那一掌，虽然只是击中了一棵大树，可是，那白莲教主，却依然在劫难逃。
　　 只是，这其中有一个变数，却是他没有能够算到的，那就是岳胭脂，他没有想到，这个傻姑娘，会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他。她中了白莲教主一掌在先，被无影沉香烧中在后，最后又被群蛇噬咬，看来，性命堪虞。
　　 佘朗将她抱了起来，缓缓地，走进了雁不归的深处，佛祖教他，不要随意杀生，他又怎能眼看着这个姑娘，为了救他而死呢？
　　 此时，林中竟然下起了恼人的细雨，这雁不归就是这样，忽晴忽雨，总是给人一种“道是无晴却有晴”的感觉啊。丝丝缕缕的细雨，萦绕在佘朗的梦里，爱恨难语，随风而去，只是犹有思念凝结心底，始终若即若离。其实，他和岳胭脂的相遇，只是一个偶然，茫茫红尘间，他曾经和多少人擦肩而过啊，可是，却偏偏对这岳胭脂，他回头看了一眼。只是这一眼，他就知道，从此以后，他已经离不开岳胭脂了，长亭接短亭，无论天涯海角，他都将和她共行。
　　 他是蛇妖，他会卜算，可惜，他只是算准了开头，算准了他们将有一个有趣的开始，可是，却没有料到，他们的故事，竟然会有一个如此悲伤的结局。人失去生命，也就等于一无所有。而生命中如果没有爱，生命也就失去了价值。想到了这里，他突然下定了决心，他要尽自己一切的努力，去救活自己的心上人，岳胭脂。
　　 那一个古老的药方，包含了九种神奇的灵药，佘朗知道，它们并不是徒有虚名的，只是，白莲教主自己也搞错了思路，那并不是用来练魔功的灵药，而是用来救人性命的起死回生之药，这个秘密，只有佘朗知道。他还知道，这药方中最重要的一味药，就是蛇胆，金蛇的蛇胆，佘朗的蛇胆。
　　 佘朗将岳胭脂放在了一块青石上，最后深情地看了她一眼，轻轻地，在她的额头亲吻了一下，然后，就拿起了那把利剑……
　　
　　 （五）尾声
　　 十分圆月，万里长空，云无留迹，桂魄光射，冷浸一天秋碧。树梢上的那个女子，从白天一直玩到了晚上，似乎一点都没有疲态。
　　 的确，她是花间的精灵，她是林中的天使，她又怎么会疲累呢？她不记得那是在一百年前，还是在两百年前，她曾经吃过一种灵药，吃了之后，她那原本已经香消玉殒的魂灵，便获得了重生，一直活到了今天。
　　 她记得，那灵药中，有一味最重要的药，便是金蛇的蛇胆。
　　 想到那条蛇，她便再也没有心情继续玩下去了，她轻轻地从柳树上跳了下来，飘落在地上，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地上空空的，只有碧油油的春草，却并没有那个男子的身影，没有那个睁着惺松的睡眼，喝着雄黄酒的男人。她知道，这一切，其实都只是她的臆想，如此而已。
　　 看着连天的碧草，她的眼中突然垂下泪来，喃喃地说：“春草年年绿，蛇郎，归不归？”
　　 可是，她旋即又擦干了自己的眼泪，因为，她知道，他不喜欢看她悲伤的样子，也不喜欢看她冷酷的样子，他只喜欢看她笑，那种天真烂漫的笑。所以，她告诉自己，活着的每一天，都要开开心心的。
　　 她相信，他还活着，他就活在自己的心里，总有一天，他会突然之间出现在自己的身后，继续纠缠着自己，说他想看一眼自己的胭脂镖。
　　 “蛇郎蛇郎……”
　　 “烦人烦人……”
　　 “蛇郎蛇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