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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小说】盛事
文字。是的,你知道我要说的就是它。文字是神奇的魔法,它可以定格瞬间,忠诚地记录所来径并且为它涂抹梦幻的色调,平淡流年因此而芳香四溢。我要学会这个魔法,不管多么艰难,它是我于单调而贫瘠的初中时代窥见的光亮,我不能放走它。
事实上,我所读的书甚是稀少,读书经验是一纸空白。中学之前,没有接触过童话没有世界名著,只有课本和作文书。幼时,父亲督促我练字,背诵课文,抄书。一本《分类作文大全》被我翻烂,来来回回不知看了多少遍,里面的句子记在了心里很久都不能忘。作文书里无非是写人、记事、绘景,多采用排比、比喻、拟人的修辞手法,再加上华丽辞藻的堆砌而成,看得多了反而是对语文学习有害无益,若有模仿则更是对天性的扼杀。可当时确实是这么过来的,能接触到的书籍少得可怜。我的世界只有清风寨这么大,这里的天、地、人是我司空见惯却又不得其解的。我把从书里得来的知识用来观察我看到的世界,而后写出稚拙的作文,并且得到老师的赞赏。
我需要一些句子的毒,来解我身体的渴。书写为我提供了这种可能。初荷为我开启了一扇通向彼岸的门,她是我的眼,让我看到这世界。但她浑然不知。事后,我多次向她提起,她都不记得了。我是有些嫉妒她的。她对文字有着天生的敏感和掌控力,她无心将心思花费在雕琢字眼的文字游戏中,亦不愿苦心孤诣成为谁的精神导师,她是随意的,甚至是懵懂的,是洁净的,也是开阔而自由的。仿若陌上行走的少年,春归故园,信手拈来花一朵。
我因此而感激她。
欣喜于与文字的相遇。我不知道写字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或者说这种多年以后的回望与探究在事实面前显得笨拙而可笑。原本是不需要原因的,写字不是功利的事情。那一年我因着文字的力量和指引,甄别挑选出自己的路。埋下一颗种子,它未来的样子就已经被决定,尽管当时一切寻常而安静。
我知道我与文字这辈子是分不开了。尽管在偏远的农村中学,做这样的梦无异于将房子建在了松垮的沙滩上,幻影般迷离,可我仍是固执地坚持着,仅仅是因为喜欢,因为信任。文字将带我去往一个仙境,哪怕山高水长,哪怕路遥马亡。
我珍惜每一次上语文课的机会。那时的语文课很简单,预习、听课、作业、考试。课外书十分贫瘠。对于文字的认知全部从课堂获得,这恰恰培养了我对文字的态度:简单、干净。感情直率,没有伪装和修饰。作文和日记本里没有遮拦,诚实地叙写。去除芜杂,不枝不蔓,态度分明,倾诉和索求的对象粗野而分明直接。
我深信写作是一项可以照亮内心超越境遇的活动,所以深度迷恋。一切在于自我摸索。凌初荷是我的领路人,前途在于自力更生。
第二章林缓缓
林缓缓是我的同桌。与她的遇见,温和平安。“人生若只如初见”,起初大惊,以为是遇险,“这个妹妹是哪儿见过的?”这样的温软贴心,让你以为遇见夙世冤家,到头来才知有惊无险;久而安之若素,仿若用力向上攀援的藤蔓枝叶缠绕。
我一直在讲初荷,自己都觉情节拖沓,但往事有它自己内在的节奏和纹理,我无法控制与改变,只是把它们如实写出。阅读着的你平息呼吸,请跟我来。
林缓缓是个猫样的女子,身材娇小,眼睛清冽,泛着幽蓝的光。皮肤白皙而透明,像正午好阳河面上闪烁的阳光点点,蓝色的雪光清晰可见。头发是天然的微黄,松散的,风吹过像离离原上草。一笑起来,漾起酒窝,是安静的,迷人的。就连她说话的声音都是细软的,声音不大,不亢不卑,是藏着力道在里面的。
与她交谈之后,才知道她的家就在外祖父屋后的那个巷子,竟然如此巧合。谷河是个美丽的村子,幼时常随母亲去外祖父家小住,有条河流经村头,名曰好阳河。水中有参差野菜,村中的女人常去采摘,拿回去淘洗或炒或腌或凉拌,滋味鲜美。阳光晴好的早晨,村里的女人们提着一篮子换洗的衣物出门,径直走到河边,路上碰见荷锄下地的男人,笑着寒暄,声音飘过村子,是放浪的,恣意的,热烈的,纵情的。河流好像晨起梳妆的黛眉女子,含着几分娇羞,连水的温度也是有几分拒绝的清凉。女人却不管这些,她们早都已经习惯,寻一块干净平整的青石板,浣洗衣服。河岸的土经常是湿漉漉的,行走的时候要小心提防。河水浸润着她们的手和脚,清凉光滑,像有湿润的蚯蚓蜿蜒爬过。她们由于多年的辛苦劳作,身材丰硕,皮肤黝黑,声音粗俗,比不得小姑娘的娇嫩窈窕,可依然是健康的美。这样的美是经过了岁月河水的淘洗的。间或有孩子们捣乱,他们脱掉鞋子,站在河水中央,戏水嬉闹,非要弄得水花四溅而后相视而笑。被水冲刷的鹅卵石静静躺在河底,阳光直射下去,反出白光。它们已经失去了最初凌厉锋芒的棱角,踩踏上去酥麻且舒服,孩子们喜欢这样。我和林缓缓都曾是河里嬉戏的孩童,后来我们都在岸边洗衣,再后来,我们远走高飞归期未定。
去他乡的念头始于在谷河看到列车飞驰的那刻。谷河还有一样诱人的东西,那就是横穿村庄的铁轨。夜行的列车是谷河另一条流动的河,辨不出首尾,辨不清源头和去向,只是前行奔腾,没有留恋没有迟疑,把两岸的寻常人家灯火远远地甩在背后。父母吵架的时候,母亲就带着我和弟弟,走四五里路,来到镇东的外祖父家。那时候铁路还没有围上栏杆,我们直接横穿过去,不用绕远路。有时候列车中途停留,我们就从车厢下面钻过去。两米宽的铁轨,只需几秒钟就过去了,可我心中竟会有害怕,害怕火车突然启动,我来不及逃脱,死在下面。每次都是心惊肉跳,但每次都毫无例外地没有危险,村里的人熟稔穿越的技巧。最东边那条废弃的铁轨已经锈迹斑斑,很多年没有列车通行了,无声接受着阳光天长日久的暴晒雨水天长日久的冲刷,它孤独且沉默,像岁月里被闲置许多年的老屋。
我和林缓缓最喜欢做的事情是在列车飞过的铁轨上散步,走到很远的地方,两岸盛开着白色的黄色的无名的花。很久很久以后,我从一位对植物颇有研究的朋友那里知道,黄色的是矢车菊,白色的是满天星。我和林缓缓走在黑色的铁轨上。不停地走。地图上说这条铁路的终点是连云港,靠近天靠近海连着云的地方。即使徒步走上一两个月,也到不了头。终点遥遥无期。我们的目的地不在那么远的远方,我和林缓缓只是想去看看前面的村子,那里的生活是否与谷河有所不同。
我们离开谷河的时间是中午十二点。我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那天的太阳。太阳像威力无穷的火炉散发着热量炙烤着大地,我用手遮着眼望着南方的天,太阳正悬于头顶,恰是正午。谷河的人在烧火做饭,村子上空飘荡着薄薄的淡蓝的炊烟。吃罢午饭,他们还有一个长长的午觉。有些勤快的女人闲不下来,她们在屋里看着电视纳鞋底,手指上下翻飞,只消几个中午就可完成一双鞋底。她们的神情里透着喜庆,成品是给自己的男人穿的,抑或是一针一线为闺阁中的女儿攒嫁妆。我和林缓缓才十三岁,离结婚还早着哩,又哪里懂得村中女人们的煞费苦心,甚至对于聚在村头核桃树下纳鞋底的女人的窃窃私语放浪欢笑抱有成见。现在我们沿着铁路一直往前走,离谷河已经很远了,看不到村头的那片杨树林,把拉家常纳鞋底的女人们远远地甩在了身后。我们路过一大片果园,正是五月开花的时节,树木需要水的灌溉,可天旱,农人正在排队浇水,挨着中午浇地的就牺牲了睡觉的时间,水溢得哪儿都是,阻隔了原本通畅的路,我们看到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小女孩蹦跳绕过泥泞的土往前赶路,从背影看像只可爱的兔子。向前延伸的铁轨横跨过一条河流,走到桥中央,刚好有一列火车驶过,桥晃悠悠颤巍巍不停地发抖,我们的手紧紧地抓着铁栏杆,脚底下的青石板颤抖着,列车带来的风呼啸着从耳边吹过。离飞驰的火车仅有一尺的距离,我喜欢这样贴近行进中的列车的感觉,刺激过瘾却没有危险。
铁轨的两岸每隔一段距离就会看到立着石碑的坟墓,不知何时手植的松树亭亭如盖守护者树下沉默的再不出声的老人。死去的人们躺在土地里,有松涛有风声有凄厉的汽笛,他们至死还是与广阔的村子密不可分。再往前走,两岸不再是宽阔的田野,地形突然变成了狭窄的沟壑,列车行驶在低矮的地下,两边是褐黄的裸露的土,有绿色的植物奋力攀援,你不得不佩服野生植物生命力的顽强。它们生在哪儿,认了,并且还要长出一片蓬勃旺盛的绿,入眼即是景。铁轨两旁供人行走的路径同样狭窄而干净,风把地面吹成了漂白过的石灰白,间或有旅客从窗口扔下的垃圾随风飞舞。迎面走来捡拾柴禾或者荷锄下地的老农,他们脸上是我熟悉的坚忍和松树皮一样粗糙的皮肤。彼此都是沉默的,不说话,他们神色淡然,你无法透过脸猜透他们的心思。擦肩而过的那刻,我从他身上闻到风吹来的青草的味道。
我们继续往前走,铁轨拐了一个弯,一个新的村庄出现在眼前。林缓缓说,它叫南宋。怕我不信,她又加了一句,我有个亲戚就住在这里,每回过年我都会去他家出门。我回头看着她的眼睛,我说我信。每一个村子都是相互独立的世界,尽管相离并不甚远,我还是觉察到南宋与谷河与清风寨的不同。南宋更像是热闹的集贸市场,国道、铁路穿村而过,这个村子因此而繁盛。过往的卡车司机再此停歇,下车找个旅馆睡一晚上或者在路边的大棚底下喝一碗胡辣汤,蓄足了精力再赶路。这个村子的人来钱比清风寨比谷河更容易,从他们的住宅他们的衣着他们的笑声都能看出。这是迥然不同的世界,我和林缓缓像突然闯进的孩子,行走在铁路上,接受村子里人们挑剔眼光的检阅。我想他们一定觉得我们我们奇怪,因为他们的目光投射出来的是戒备和好奇,像是有无数条虫子爬在身体里,他们抓挠着我的皮肤,吞噬着我的血液,像是要吸干我的躯体。被注视得久了,觉得不自然,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我讨厌被注视的感觉。
我跟林缓缓保持一致的步调,我要让别人看出我们是一起的,我不是一个人。这样的前行时盲目的无目的的,直到累了再折身返回。忘了我们为什么而出发,两人并没有商量,只是觉得这样的行走是必要的,于是一起出发。大抵是铁路激发了两个十三岁孩子对于远方的向往。我们偶尔交谈,天蓝得像一匹精美的绸缎,太阳暴晒着大地,没有树荫的遮蔽,头皮发热,我说累了,往回走吧。回头看,却顾所来径,一路都是陌生的景物,我感到恐慌,离谷河越来越远了。太阳正一点点往下掉,往回走吧,再不回去在日落之前就赶不回去了。我感觉自己都要哭出声来,身处异地的茫然无措。林缓缓却是格外的冷静,她安慰着我。不会错的,沿着来路就走回去了。
于是,我拉着她的手,折身而返。眼睛里不再有来时的左顾右盼新鲜好奇,腿酸疼,好几次都想停下来歇歇,可是看着林缓缓坚定地步子,我放弃了心底的念头,我也想赶快回去,想念外祖父做的简单清淡的晚饭,我要吃上一大碗,然后好好睡一觉。在路上,不时看到一些小玩意,是旅客们从窗口扔出的。比如泡面的盒子,谷河的人把它们捡拾回去,洗干净,装上土,养一盆蚊子草,孩子们则用它来养从河中捞回的蝌蚪。有一回捡到一副铝制的刀叉,拿回去跟小伙伴们炫耀,过家家用。
返程的路上,我们都是不说话的。两岸遭遇的遥远的陌生的世界,已经不能够吸引我们了。我不再渴求进入陌生之地。徘徊在心里的,只有一个念头,赶快回家。回家的愿望盖过了一切。想到这些,我不禁笑出了声。
林缓缓转过头问我,你在笑什么。
你猜。
你在想家,对不对?你想回家,吃饭,听大人的唠叨,然后好好睡觉。
我叫了出来。天,太神了!你怎么知道的?
我经常这样,离开以后,就开始特别地想念。
很多年以后,我才明白这样寻常的对话竟然预示了我们日后的道路。我们不顾一切地想要离开,走出清风寨,走出同好镇,走出桃林,然而等到真正离开身处异地时,却发现自己成了飘在空中的孤魂野鬼,没有归宿辗转流离无处栖身。
她带我去她家。见到她的母亲,是村子里美丽的农妇,皮肤白皙,身材高挑而丰硕。剪了齐耳的短发,看上去干练且利索,行动上也是这样。衣着合身且干净,点缀着大朵的牡丹。料子是涤纶的,从集镇上扯下的布匹,拿回家自己做成的,艳色雕琢,我只觉得大胆泼辣微微惊讶,但在心底承认确是适合她的。
我稍稍欠身,林姨,你好。她看了我一眼,并不回应。上下打量了几秒,才说,你是前面李家的外甥女吧,这眉眼跟你妈就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林姨的声音是带着寒意的冰冷,像一把锋利的水果刀切割着空气。即使是在跟你说话,你也能察觉到言语里有浓重的生气的成分在,一些字眼像一根根绣花针刺得耳膜疼痛,始终是不被欢迎的。我以为是自己的问题,但左右打量,并无得罪她的地方。她甚至不需要说话,但是看着你,就已经让你觉得害怕。气场极其强大。眼睛幽深像哀怨的古井。
所以,按有不到之处,还请狐谅解。因为8万余字,实在没有时间再去看第二遍。
你曾经对我说过,大致意思是,这篇小说,即希望被人看见,又害怕被人看见。
而且终究还是要说,能够放出来,是我的幸运。
历为这篇小说,思想之深,的确让我深深动容。
很长一段时间,它也是一件法宝,给我内心安定的力量。
宿命和信仰,在白术父母的身上得到了完美的体现。与之结合的,便是爱情。就如安妮所在:爱,只是一种幻觉。白术的家庭,恍惚觉得爱情的无望延续到生活之上。宿命和信仰,仿佛一直都分不开。对破败宿命的无望无奈,渐渐将信念转向信仰之上。上帝的存在,对白术的父亲和母亲都有深厚的影响。这仿佛也是种悲剧命运的表现。人一旦沉浸在无望的现实里越陷越深,就会发现信仰的重要。仿佛垂死之人抓住的稻草
。白术父亲信仰上帝,破败的根源来源于疾病。当一个人对现实无能为力的时候,他就需要一种寄托,飘渺的上帝无疑是最好的选择。被流放的大卫,苦尽甘来的眷顾。一度给人支撑的希望。他念《圣经》,在大卫的故事里找到活下去的根。我不知道白术父亲信基督是不是受了其母亲的影响。破败是生活心经关卡,生活的不易、摧残统统寄给上帝,无疑是明智的。她在这些信仰上找到了依托,不急不燥,没有抱怨,也没有不满。慢慢练就了温良的品性。感慨之途不免有些感叹。
一个人行路总是太孤单,倘若路上有人同途,得以相伴,便是一种福祉。
凌初荷对白术的影响可谓是深远的,就如凌初荷的才华,它最终让白术选择了文字当作抒发的途径。
林缓缓相对来说,有些温润,她始终对现状没有多大的无望感,即使已经破败不堪。她有自己的信仰,并且相信信仰的力量。她和凌初荷一样,是精神领域的女王。唯一让我感到悲伤的是宁玉,这个女孩子一直太过隐忍,于是总是比幸福慢一步。
不过不管如何,这有这三个女子相伴,是白术的幸福。也是最大的财富。
苏蓦哲的出现,只能说是白术年少的日子里,一种情怀所在。父母感情的阴影,她不相信爱情,但是需要它。就如急迫渴望脱离孤单那层束缚。无疾而终,是注定,也是必须的。
只有程西楼,让我感到无比遗憾。这个男子,我曾经以为,他会是白术幸福的最终归宿。只是他们仍然没有挡住命运的侵袭。
谁曾说破败是生命的必经关卡。他们决然散然的时候,我甚至连程西楼这个名字,也迫切想要忘记。
狐,再一次想把这次句带给你。生活中不可避免遇到不幸运的事情,只要还能够书写,便能够像小说中那几个女子。有顽强的意志,明确的目标,又有信念支撑,无论如何,都不会轻易沉陷。
你好,我好,便是最近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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